濃稠的藥液晶瑩剔透，碧綠、明黃、亮銀、蒼藍、乳白、火紅、鎏金，各種顏色一層一層堆疊，在丹火的作用下漸漸融合凝聚。
隨着一個個朦朧的丹印投入其中，繽紛的色彩快速變幻着，互相壓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脫困而出，被外面包裹的丹火牢牢束縛。拳頭大的一灘藥液緩緩縮小，不斷交融着一分爲三，成了比着黃豆略大的三個光點，暈染着璀璨的七彩之色。
“吧嗒！”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光潔的額頭滑下，沿着細若白瓷的面頰緩緩滾落，至下巴處滴落下來。
合丹之後是蘊丹，蘊丹之後纔是成丹，這會兒聚神丹的煉製已是完成大半，慕煙華心下不敢有絲毫放鬆，反是愈發集中心力，全神貫注在眼前的九龍鼎之內。
憑空模擬跟着實際操作果然差別極大，原本慕煙華以爲她能夠比較輕鬆地完成任務，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個兒有些託大了。畢竟是丹經第六頁記載在最後的丹方，讓輪迴直言脫出凡丹範疇的天級丹藥，不止對自身修爲境界要求極高，在丹火與真元的細微操控、元神的強度純淨度上也難度不低，所幸這大半年以來進步神速，實力跟着早先相較再不能同日而語，否則今日煉丹失敗事小，浪費了僅有的一份藥材、耽誤了蕭焰甦醒恢復，她非得後悔死不可。
九龍鼎旋轉着，幻化出九龍齊飛、爭相追逐寶珠的虛影，發出越來越重的嗡鳴聲。
慕煙華十指翻飛的速度漸漸變慢，分明是極爲緩慢的動作，卻帶出一道道經久不散的指影，每一個丹印的形成彷彿都花費了極大的心血，待得最後一個丹印投入九龍鼎，慕煙華已是面色蒼白如紙，兩鬢的髮絲完全被汗水浸透，雙脣不見半分血色。
“嗡——”
九龍鼎猛地一震，發出一聲轟鳴，久久不息。
“快！將丹爐移出輪迴塔外！”輪迴眸底閃過一絲焦慮，急促地出聲提醒。
聚神丹成丹之後，還需渡過最後一個難關，丹劫。
輪迴塔自成一個空間，丹劫尋不到聚神丹出爐的氣息，自然不會降下。聚神丹少了丹劫的催化淬鍊，時間過了便要煉丹失敗，功虧一簣。
前面九十九步都走過來了，怎麼能夠倒在這最後的一步上？
慕煙華心念一動，已是連人帶九龍鼎一道出了玉塔，出現在荒島的上空。
燦爛的陽光有些刺眼，很快雲層低垂，血紅、墨黑、亮白三色的劫雲降臨慕煙華頭頂，氣機準確地鎖定了九龍鼎。
沒有給慕煙華太多的反應時間，一道僅小指粗細的劫雷便徑直劈了下來。
慕煙華正想出手抵擋，忽而見得九龍鼎暗金色光華大放，自動自主地衝着劫雷迎了上去。鼎身上九條五爪金龍怒吟陣陣，幻化出清晰可見的暗金色龍身，龍目怒張騰身而起，組成了一個類似於九宮之勢的防禦陣。
“噼啪！”
第一道暗紅色的劫雷落在防禦陣上，像是清水不小心落進了滾油裡，激起一圈圈細碎的電光，交織成一張電網。九條金龍騰雲駕霧，龍吟不斷，破碎的劫雷似是有了去處，紛紛朝着九龍金龍張開的龍吻中涌去。
暗紅色的電網被強行撕扯成九份，全部成了九條金龍的腹中美食。
緊接着一道漆黑如墨、一道亮銀色的劫雷幾乎同時劈下，九龍五爪金龍組成的陣型微微收縮，暗金色的光華大盛，再一次穩穩接住了兩道劫雷。
不過片刻工夫，九條金龍故技重施，龍吻大張如長鯨吞水，將兩道劫雷撕扯着吞噬得乾乾淨淨，半點兒渣滓都不剩。
三道劫雷過後，劫雲迅速散開，燦爛的陽光重新鋪灑而下。
九條金龍引頸長吟，盤旋着迴歸九龍鼎。
頂蓋自動彈開，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清淡藥香瀰漫開來，自九龍鼎腹肚裡衝出三道七彩光華，竟是要朝着遠處脫離而去。
慕煙華如何肯依，當下衣袖輕揮，無形勁氣裹住三枚光團，投入到早早準備要的玉瓶之內。
三枚九成的聚神丹到手，慕煙華這才大鬆了一口氣，真正安下心來。感應到數道陌生的氣息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心知是丹劫的動靜引起了附近修士的注意，本是無心跟着這些人糾纏，當下就閃身進了玉塔，再一次讓其化爲一粒沙塵沉入海底。
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誰能想到慕煙華根本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留在原地。
先是三名修士聯袂而來，接着三三兩兩又到了十數人，有些相熟的還互相寒暄打招呼。慕煙華遁入玉塔藏於海底不久，陸陸續續之間，這一座平日根本無人的荒島居然一下子聚集了數十人，幾乎將整座不大的荒島站了個滿滿當當。
就像慕煙華預料的那樣，這些人在荒島周圍查探了一圈，尋不到半點異常之處，很快就決定兵分數路，向着荒島之外地毯式搜索。
身在輪迴塔裡面，慕煙華時刻關注着外界的情況，並不急着使用聚神丹試着救醒蕭焰。
這般一直過了十來日，外面的修士來了走、走了來，換了一批又一批，終於是徹底死了心，慢慢地散了開去，再也沒有人來了。慕煙華又等了整整三日，海面之上一片平靜，不見半個人影，可見是放棄了尋找探究丹劫的真相。
爲了保險起見，慕煙華還是換了一個地方，在極爲靠近風暴海域的地方，再一次藏身海底。
“輪迴，這聚神丹要如何使用？”
蕭焰只剩下一點真靈，存身在萬靈樹之內，自然不能直接吞服聚神丹。
慕煙華一時犯了難。
輪迴指着萬靈樹答道：“很簡單，只需將聚神丹投入其中。”
慕煙華取出裝着聚神丹的玉瓶，心中到底有些忐忑不定：“一枚，還是三枚？”
“按理來說，一枚足矣。”輪迴沉吟了一會兒，不確定地道，“倘若小主人不怕浪費，也可以一次性將三枚全部投入，應當把握大一些。”
事實上，不用輪迴解釋說明，慕煙華也知道，要是一枚聚神丹沒有效果，別說是三枚，便是十枚二十枚結果都是一樣。
三枚比黃豆略大的丹藥，呈半透明的銀白之色，內部似乎有隱約的銀光流轉，表面九道若隱若現的丹紋，暈染出淡淡的七彩之色，看着便與其他丹藥不一樣。
慕煙華略一思索，手指輕彈，三枚聚神丹不分先後飛射而出，全部沒入萬靈樹之內。
萬靈樹彷彿白玉雕琢的樹幹上漾開一圈漣漪。
漣漪止，三枚聚神丹失去了蹤影。
慕煙華緊緊盯着萬靈樹，雙掌不由自主地收緊，心跳漸漸加快，不知爲何竟是緊張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慕煙華從期待到失望，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生出來一股子苦澀之感，緩緩地瀰漫開來。
居然沒有用麼？
慕煙華慢慢鬆開捏得發白的手掌，面上露出一絲苦笑。
大角、二角、紅靈三個小傢伙聚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蜷縮着身子裝作死狀。
輪迴沉默了半晌，低聲道：“聚神丹沒有作用，小主人還可想其他辦法。”
慕煙華像是壓根沒有聽到，不曾有一絲兒反應。
心裡存着希望，努力了那麼久，花費了那麼多心力，從東南域輾轉中央域，不過是爲了煉製出聚神丹。現下聚神丹有了，卻來告訴她這丹藥根本無用，叫她如何接受得了？當初的希望有多大，這會兒的失望就有多大。
最後看了一眼毫無變化的萬靈樹，慕煙華就要轉身離開玉塔，忽而感覺到一陣熟悉的氣息波動，一絲一縷銀白色的光華自萬靈樹投射出來，一點一點地在她身前凝聚成型。
慕煙華呆呆地看着，幾乎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寬大的霜白色曳地袍子，上面繡着同色暗紋，墨黑長髮未冠未束，髮尾及地。
好似有萬千星辰落入眼底，那雙眼睛一如既往乾淨通透，彷彿能夠輕易洞悉一切，此時卻只獨獨映出慕煙華的身影。原本臉上蒙着的霧氣不見了蹤影，顯出來近乎完美無缺的面部線條，清冷好像晴朗秋夜裡灑落的月華。
想象過無數次他的樣子，這會兒真正見着了，才覺得他就該生得這般模樣。
眨了眨眼，慕煙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以碰觸來確定眼前之人的真實性。指尖輕觸霜白色的布料，居然沒有遭遇了絲毫阻礙，輕而易舉地穿了過去。
慕煙華面色一變，忘記了將手掌收回。
“小丫頭傻了不成？”
熟悉的清冷語聲徐徐響起，帶着一絲叫人不會錯辨的揶揄。
寬大的衣袖輕輕掃過，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準確地捉住了慕煙華尚未收回的手。
觸手溫涼，好似最極品的美玉。
卻絕對不是血肉之軀。
慕煙華倏然擡頭，對上了一雙溫潤似水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