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五十一、
我想過很多次,再次見到藤羅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恨他,衝上去殺了他,和他拼命……
我甚至想過無數次他死在我劍下的情景,想着他一次一次的被我殺掉,劍自他的胸膛穿過,血流一地,想的次數越多,那種報仇之後淋漓盡致的快感便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所替代。
如今他就在我眼前,一步一步走近,隱在陰影裡的面孔慢慢在月色中顯現。
恍如隔世。
那日他在周瑛府上,也是這樣慢慢靠近,那時的柔情蜜意還歷歷在目,不過幾月時間,怎的就變成這副摸樣。
他站在我身前,輕聲道:“小和尚。”
我身子猛地一震,盯着他不作聲。
這人當真是把我吃透了,專攻我的軟肋,明明知道我的真名,卻還是如往常一樣叫那個名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身上的毒清了?”聽到他明知故問,我冷笑,轉身就走。
“小和尚,那日我是被你氣昏了,否則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我腳下一頓,他這是,在跟我道歉?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若是我知道那毒怎樣解,我……”
我背對着他,靜靜聽他說下去,他卻是沒有直接說下去。
“小和尚,我欠你的,我一定會還。”
我猛地轉過身:“那你欠我姐姐的呢?你欠白家的一百多口人命呢?”
“你白家殺我教護法之子,血債血償,天經地義,他們死活又與我何干。”
“可那是一百多條人命,你們魔教人一條命,難道就要百條人命來還?!”
藤羅側了臉看我,忽然冷笑:“小和尚,你難道不知道,爲了你白家這百條人命,白雅兒殺我教衆又何止千萬。”說到這裡,又是一頓,黝黑的眸子牢牢的盯着我,“就是小和尚你,不也是想把我幽冥教人一網打盡?你只知一味責怪我們心狠手辣,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報仇雪恨,卻看不清你們都幹了什麼事情,與我們又有什麼區別?你怪我們害你們家破人亡,卻不曾想你姐姐害了多少魔教弟子,你們是人,難道我魔教子弟就不是人麼!那些人的親屬家眷,心頭的恨,未必不比你們少!”
猶如三伏天潑了一盆雪水,我從頭涼到了腳,木木然的腦中一片空白,本能的想去辯駁,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好。
我的臉色一定難看的可怕,藤羅擔憂的向我靠近,我一把推開他,向茅屋跑去。
小翠早已經醒了,站在茅屋門口一臉焦急,看到我跑回來,連忙迎上來,問道:“公子,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
我衝進房間裡,關上門,虛弱地靠在門上。
“公子,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你回去睡吧。”
小翠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終於回房了。
四周重歸於寂靜,我忽然沒了力氣,順着門慢慢的癱倒在地上,耳邊隆隆巨響,滿心的仇恨忽然間化作一片茫然。
藤羅他,果然瞭解我,我親眼見他殺人毫不留情,明明是如此無情的性子,說出的話,卻讓我無法反駁,瞬間點破我不願意去想的那個問題。
幽冥教血洗白家,是爲了報仇,而白雅兒費盡心思剷除魔教,亦是爲了報仇,冤冤相報,一環扣着一環,卻已經不知道究竟是誰對誰錯。
我慢慢的扶着桌子站起,想借着月色倒一杯水喝,卻忽然腦後一涼,一股寒意自腳底竄向腦頂!
月光自窗□入,眼角掃過的地方,明明有兩個人影,站在我身後的那個影子,慢慢的擡起手,手中握着細長的,反着亮光的劍!
出於本能,我下意識的側過身子,那劍勢來的又快又狠,即使避過要害,背上還是狠狠的捱了一刀,背後火辣辣的疼,我拼着力氣擋過他的攻擊,打開門,踉踉蹌蹌地往門外跑去。
“小和尚,你怎麼了?”剛跑進院子,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身邊有人急急的撼着我的名字。
“小和尚!”他環在我身後的手猛地一僵,張開手,手上的**在月光下泛着黑色的光。
我從未見過他那麼驚慌失措的表情,聲音猛地拔高:“來人吶!!”
像是一直潛伏在哪裡一般,幾個黑影自夜色中竄出,我忽然想起小翠還在房中,拉着藤羅硬往房子裡面衝,直到看到小翠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開門才鬆了口氣。
我的房間房門大開着,那刺客早已不見了身影,屋內點了蠟,一切如常,若不是背後隱隱發痛,剛纔的一切真像做夢一般,藤羅那幾個手下悄無聲息的消失不見,小翠被這樣折騰早已經清醒了,抱着藥箱跑過來紅着眼睛望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放下吧,你回去吧。”藤羅說。
等到小翠低着頭走出去以後,房間內忽然安靜下來,藤羅小心翼翼的脫下我的外衣,我不知道背後究竟傷成什麼樣子,但他卻是半天沒有動靜,轉頭去看,他盯着我的後背,眉頭緊皺,眼裡閃爍着複雜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發現我看他才猛地擡起頭,什麼話都沒有說,默默的給我包紮傷口。
氣氛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尷尬,卻又帶着些最近無法出現的平和與寧靜。
我盯着那不斷跳躍的燭光,忽然有些恍惚,剛纔那一瞬間,若是我沒有看見那月光下的倒影,恐怕已經死在那人劍下了。
如此一想,才發現自己的情緒一直在緊繃的狀態,這時放鬆下來,後輩彷彿突然有了知覺一樣,火辣辣的疼,不由得輕聲嘶了一聲。
背後那人什麼話都沒有說,但動作卻愈加的輕柔。
是這樣,原來我剛逃過一劫。
方纔絕望時,以爲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腦海中浮現出的……竟然還是那人……
心中忽然一片空曠,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覺得自己很是可笑,明明放不下,卻偏偏強迫自己……
復仇……我忽然想起懷中的引路峰,剛纔藤羅脫掉上衣的時候,一定看到了!
雖然只是拇指大小的盒子,但聰明如藤羅,怎樣也會猜到那東西不平常。
我偏過頭,看見那盒子凌亂的堆在一旁的外衣下面,露出了小小的一個角。
藤羅他不可能看不到,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心裡又是一陣莫名的糾結,我下意識的咬住嘴脣,移開目光,他願意怎樣就怎樣好了。
眼光不知不覺地移到那時刺客站着的地方,忽然看到那地上,有一片白色的花瓣。
像是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