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亭裡走進來一個人,還是個美人。她的臉頰微紅,眼神高傲冷淡。她穿着白色錦衣,衣上沒有雪花,只有間紅間黑的蜘蛛條紋。
她的腰間斜插着一支竹笛,是青色的竹笛。竹笛的主人叫笛女,她便是笛女。
她冷冷說道:“你就是奪命飛箭仇天視?”
仇天視笑了又笑,似乎快要笑出眼淚。隨後他聞到了一股香氣,好似梔子花的香味。
笛女捋了捋衣裳,依舊面無表情,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她道:“你笑什麼?”
仇天視笑道:“一個黃毛丫頭,也敢在本座面前裝模作樣。”
笛女伸手接下一朵飄落的雪花,雪花在掌心很快便融化爲水了。她笑着說道:“你要全屍,還是要像這雪花一樣融化。”
仇天視冷哼一聲:“我絕不會留你全屍。”
他手中的箭已飛出。卻如流星一般,急墜在地下。只落得鐺鐺兩聲。
笛女的竹笛不知何時已握在手裡,她淡淡道:“你當真以爲你還是以前麼?你弱了,相比幾年前你弱的太多了。”
仇天視又是大吃一驚:今天到底怎麼了,我的箭總是被擋下?卻又不禁問道:“你是誰?”
笛女道:“我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罷了。”
仇天視又笑,苦笑。他忽然一掌襲去,掌中帶風,風如刀刃劃破空氣。笛女急急一閃,躲了過去。仇天視又連發三招,接的笛女上氣不接下氣。畢竟笛女入世太淺,怎知江湖世道,人心險惡。
仇天視趁她不留神時,忽然攻擊,笛女差點就中招了。
正當仇天視得意不已的時候,他忽然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笛女終於喘了口氣,她冷笑着說道:“毒醫雙煞你可記得?我就是毒王東可的唯一繼承人,也是她的女兒。你早已在不知不覺的中毒了。”
仇天視的目光呆滯,還是難掩驚恐的面色,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難不成衰神附體了……
慢慢的慢慢的他眼睛裡失了色彩。
笛女冷冷一笑,灑下掌心剛剛融化的雪水,仇天視就這樣在她的眼前化爲一攤血跡。
她有一萬種辦法讓人不知不覺死去,也有一萬種辦法讓人消失在眼際。
雪停了,已是午後!
李久辰在敲門,門裡卻沒有人回答。他一腳踹開了門,只見上桌擺着小菜美酒。
菜已涼,杯已空,人已不在。他心想:曦月呢?曦月不會跟着我去了西橋柳亭吧!
他忽然慌亂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他魂不守舍的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也魂不守舍的喝着,只是桌上的菜絲毫不動。
李久辰轉念一想:曦月從來不會對我撒謊的,她說要等我一定就會等我,怎麼可能不在房裡。他敲了曦月的門,又敲了笛女的門,都沒有人回答他。
他抓過小二問道:“你可看到房間裡的人了嗎?”
小二從懷裡拿出一封信,怯怯說道:“有一個姑娘叫我給你的信。”
李久辰順手接過信,店小二就匆匆跑下樓去。他已習慣店小二匆匆的腳步,即使店小二跑的再快也出不了這個客棧,但他還是一如既往,豈不是很可笑?
他走進了房裡,坐在霞光飽滿的窗臺旁。夕陽的餘暉如掙扎的淚燭係數淌在李久辰的臉上,他面無表情,眼神裡卻多了幾分悲涼。
那不是萬曦月留的信,是笛女的信。
笛女說她大仇已報,自己浪跡天涯去了。李久辰便知道仇天視已經死了,必定是笛女下的手。他忽然想起那個穿白衣吹着竹笛的冷清女子,雖然從小就在毒王東可的影響下,但她心中仍舊有美麗如風的畫面,她的心亦是十分純淨的。
李久辰搖搖頭看着窗外的雲,沉暮的雲顯得很美,就像萬曦月紅着臉龐的笑。他手裡的曦月劍沒有繁雜的花紋和線條,只有銀白色的劍柄銀白色的劍刃,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寒氣一直縈繞在曦月劍周圍。
萬曦月的手也像曦月劍一般冷嗎?李久辰不知道,他從未牽過她的手,因爲他對她的感情無處安放。
現在他終於知道那原本無處安放的感情,竟在內心裡壓抑的那麼痛苦,宛若一條潛伏在心頭的毒蛇狠狠的咬了他一口。這毒沒有解藥,也不致命,但會令中毒者痛不欲生。
夕陽早已沉淪在天際,新月還是一如既往的從雲裡探出頭來。
劍和人都回來了。
那個等着劍和人的人呢?
李久辰做了一個夢,那是一片野花芬芳的草地,燕兒盤旋在天際,柳條一陣新綠。他看到了千暮雪和萬曦月,他們臨坐在草地上,笑得很開懷。此生最無法忘懷的兩人坐在了一起,他很開心的走了過去。忽然兩把劍刺進了他的心臟,他看到了兩張惡魔般的臉龐。
他猛然驚醒了。茫然彌望四周,銀絲般的陽光從窗外進來,飛昇了一陣清灰。
今天沒下雪了。
陽光很好,凡是冬日的陽光,都很好。
李久辰站在窗臺,望着無邊際的屋頂在陽光下璨璨發光,街道上的人羣來來往往,彷彿在吸收冬日的溫暖。
他們看起來都好快樂。很快樂!
李久辰笑道:快樂終究短暫,只有悲傷纔是永恆。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店小二說道:“李公子,掌櫃叫你去一趟。”
李久辰整理好裝束便隨着小二走了出去。
店小二帶他出了客棧,獅子旁停了一輛馬車,紅馬小軒車。馬伕懶洋洋的倚在轎門旁,手裡隨意的拿着一壺酒,閉着眼睛彷彿等了許久,又彷彿是在感受冬日的暖陽。
店小二吼道:“馬伕,快醒了,該上路了。”
那馬伕仍舊閉着眼睛,把手裡的酒喝了一口,才緩緩睜開眼睛,向那店小二瞟了一眼,不屑的又閉上眼睛。頓道:“上來!”
李久辰聽到那馬伕聲音沙啞,似乎說話都很困難。又見着他皮膚黝黑如碳,頭髮亂七八糟,鬍子蔽脣,衣裳襤褸,簡直就像個野人。他不懂爲何馬晨會叫這樣的馬車,他疑問道:“馬掌櫃要我去哪兒見他?”
店小二恭敬道:“我們掌櫃他說他自有安排,叫你只上車就行。”
李久辰也不多語,馬晨畢竟是他的多年好友,所以無論怎麼樣都會相信他。
李久辰上車了,上了一輛奇怪的馬車。馬車急馳,穿城過林,不覺已是黃昏向晚。
李久辰終於問道:“請問,我們還有多久到!”
馬伕伸着手指向遠方,笑道:“看!”
李久辰撩開門簾,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見遠方燈火飄渺,宛若星辰。他問道:“那是哪裡?”
馬伕道:“鷹縣。”
鷹縣!李久辰愣住了。他其實早就可以回到鷹縣的,他停在桂花城就是因爲還沒有勇氣去面對千暮雪,面對消逝在萬花谷的張雪辰。
他急急道:“停車,停車!”
馬伕問道:“怎麼了?”
李久辰道:“原路返回吧!我不想去哪裡。” wωω ✿тt kΛn ✿¢o
冬日的天很快就黑了,那些燈火在霧裡若隱若現,就像飄浮的鬼火,就像海市蜃樓。李久辰不願踏上去,他怕驚碎了塵世中安眠的夢,他怕看到千暮雪那病態美麗惹人憐惜的面容。
他在逃避!他有地方可逃嗎?
馬伕卻冷笑道:“我這馬車一旦啓程,就沒有回程的說法。”
李久辰道:“那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馬伕不理他,吆喝着馬,急急前行。正行間,忽然一陣狂風而來,葉片猶如利劍飛來。那卻馬伕揮舞着鞭子輕而易舉就打掉了飛葉,彷彿如家常便飯一般。李久辰心嘆果然是奇人自有異象,但對這奇人他彷彿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熟悉的不知從何說起。
馬伕停了馬車,依舊懶散的倚在車門上,那雙惺忪的睡眼,卻變得如獵鷹般尖銳。此時此刻他似乎就是獵鷹,在明處的獵鷹,只要獵物稍有動靜他就會全力一擊,至死方休。
半晌,林中毫無動靜,只有殘秋餘蟲在樹林深處荒誕又淒涼的叫着。這薄霧籠罩在林中,恍若驚世美豔的仙山。
都說仙山有仙人,仙人樂不疲。可是這不是仙山,也沒有仙人。你能看到遠處鷹縣飄渺的燭火被薄霧籠罩,顯現出一種若隱若現的淒涼。的確,在李久辰的心中那的確是塊淒涼地。
李久辰緩緩說道:“他走了。”
馬伕道:“是的。”
李久辰又道:“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
馬伕道:“不可以。”
李久辰道:“你一直這樣犟?”
馬伕點點頭。
李久辰笑道:“我以前認識個人和你一樣犟,但他還是會聽我的話。”
馬伕的眼睛忽然一陣明亮,問道:“爲何?”
李久辰看着遠方,似乎在回首往事,眼裡泛起一陣悲傷,道:“因爲我和他是兄弟。”
馬伕忽然笑道:“每個人都有不願去的地方,但我還是建議你去那個不願去的地方。”馬伕指着那個燈火飄渺的地方。
李久辰思襯了一會兒,說道:“我應該去看看了。”
馬伕似乎熱情了起來,他總是帶着笑容向李久辰解釋一些東西。
馬伕道:“公子知道剛剛是誰想襲擊我們嗎?”
李久辰搖搖頭。
馬伕笑道:“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不知道他從哪兒學到了探葉爲器的功夫,總是要找我比劃比劃,卻怎麼也不是我的對手。”
李久辰笑了笑,“世間哪有那樣的功夫。”
馬伕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信有信的理由,不信也有不信的理由。”
李久辰問道:“那你信嗎?”
馬伕仰面飲酒,架着馬車,大叫道:“我自然是信!”原本嘶啞的聲音忽然放大了數十倍,猶如地獄的惡鬼在烈火中焚燒所發出的悽慘悲嚎。聲音遠去,那些顫顫的樹葉依舊驚魂未定。
來到鷹縣已是深夜。
明月,不!今晚沒有明月,只有酒。李久辰舉酒徐步在有馬客棧的走廊上,他看到依舊能看到軒閣上明亮如月的燈光,他還看到漆黑夜裡閃閃的燭火。那是張府的燭火。那是他原來的家園。
他又回來了,這次不能輕易露面出現在軒閣了。張峰一定還等待着他入網。他們之間已是敵對關係。
夜更深了,酒漸少了,人還未醉,焉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