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有點雜亂,恰似獨孤湛幽此時的心情。
兩日後的下午,揚州已在腳下。揚州的一切,都沒變,只不過物是人非了。
她自小長大的地方,她又回來了。
悠悠天宇曠,切切故鄉情。
不多休息,直上瑤山。
棠棣山莊——四個字已出現在眼前,掛的白色的素帳,大門兩邊也掛着白色的燈籠,一片慘淡與悲慟。
“湛幽。”
從大門裡出來的是一身孝服的柳無莊,羽翎的二徒弟。
獨孤湛幽跳下馬,走上前,“柳師兄!”
映山園的看門小廝急忙向羽茉珂等人稟報:“少爺、小姐,獨孤公子到了!”
羽茉珂正擡頭望去,只見獨孤湛幽已經走進來了。
羽茉珂面色蒼白,一雙明眸如同夜空寒星。在羽茉珂旁邊,還有一位穿着白色孝服的男子,長相端正,年齡看起來略大羽茉珂幾歲,他便是羽茉珂的哥哥羽墨一。
慘淡莊嚴的禮堂,供滿了鮮花,掛滿了素聯,這裡面也充滿了陰森,充滿了悽傷,充滿了悲痛!
獨孤湛幽徑直走過去,表情莊穆,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羽墨一、羽茉珂亦回禮,一直在一旁站着的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走過來扶起獨孤湛幽。
“去休息一會吧!”
“無妨。”
這女子,長得也是惹人憐愛,膚如凝脂,白裡透紅,溫婉如玉,晶瑩剔透,正是羽墨一的妻子史蘭兒。
這時,羽墨一起身來,說道:“湛幽,墨一哥哥有話說,蘭兒,你先陪陪茉珂。”
史蘭兒看着丈夫,點點頭。
風搖寶樹,日映碧蓮,夕陽拉長了人影,只有無奈嘆道:無奈夕陽落山早。
蘭橈亭內,二人落座。
羽墨一倒了一杯茶給獨孤湛幽,獨孤湛幽並未接,道:“墨一哥哥想問的話,我已猜到,從單千紫口中得知,是一羣黑衣人。”
羽墨一神情嚴肅,“華山大會武林高手幾乎齊聚,江湖上還有什麼高手?”
“羽伯父若不是因爲掌傷,應該不至於束手待斃,而且其餘衆人,不乏高手,居然毫無反擊能力,只在短短的一刻鐘內,擊斃數名高手,這實力,不可小覷。”
獨孤湛幽偏着頭,目光落在池塘上,又說道:“目前能做到這件事的,有四方面的高手。”
羽墨一問道:“哪四方?”
獨孤湛幽道:“少林十八羅漢,九華教,滴血門……至於最後一方,就是璇璣山莊。”
羽墨一沒想到璇璣山莊的實力竟如此強大了,不由暗暗吃驚,獨孤湛幽又說道:“少林寺、璇璣山莊自然不可能,如今只有九華教、滴血門……或者是他們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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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在上華山前已經受傷了!”羽茉珂的聲音突然出現,她正向這邊走來。
“茉珂,怎麼回事?”獨孤湛幽轉頭看向她。
“爹爹剛到華山腳下,晚上便有人偷襲他,那人武功奇高,打傷他後,便逃了。”
“難道是早已計劃好的?”羽墨一問道。
羽翎死的的確蹊蹺,堂堂映山園莊主,被人當場擊斃。
羽墨一越想越覺得奇怪,又道:“那麼多高手,華山派會沒有察覺?”
獨孤湛幽道:“當然不會察覺,就是察覺了,有高赫在,也不是問題了。”
羽墨一一驚:“高赫!?”當即坐不住了,起身,“我要去華山派,找高赫問清楚!”
獨孤湛幽一把拉住他,“墨一哥哥,切勿衝動!”
羽墨一道:“高赫的行爲,有失武林道義,我還要上報聚賢山莊。”
“沒有證據,去了反而打草驚蛇。”
羽茉珂點點頭,道:“哥哥現在是一莊之主,做事不該衝動。”繼而語氣凌厲:“此仇此恨,斷不容情,不管是誰,羽茉珂必十倍相報。”
茉珂在發誓,獨孤湛幽意識到,又聽見羽墨一說道:“茉珂,哥哥必定找出所有的兇手。”
獨孤湛幽看看兄妹二人,道:“有什麼用我的地方,你們儘管吩咐。”
羽茉珂一直垂着頭,獨孤湛幽知她心思,定在自責。
羽墨一又何嘗不知,華山大會,他未去,羽茉珂雖在父身旁,卻未能護父周全,她現在滿心自責,實爲常情。可是,這唯一的妹妹,何忍她如此自責。
“茉珂,沒人怪你,賊人可惡,你莫要……”
羽茉珂擡頭,打斷他的話:“哥哥!你一直疼我,我知道,可是……”
起身便走,不想再多說。
走了一段,那一抹藍影背對着二人,堅毅而鎮靜,說道:“爹爹已去,這個事實我不會接受,除非大仇得報。”然後不回頭,步履沉靜。
獨孤湛幽看着她走遠,這纔是羽茉珂,那份倔強,那份冷靜,纔是她羽女俠。
羽墨一看着妹妹的背影,道:“茉珂她……唉,也罷!湛幽,你好好陪陪她,墨一哥哥還要調查一些事。”
見他就要起身離去,獨孤湛幽叫住他:“墨一哥哥!”
羽墨一略微詫異看向她:“何事?”
獨孤湛幽欲言又止,“沒事,小心就是。”
羽茉珂離去,獨孤湛幽望着遠處,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天色漸漸暗了,殘陽如血。
“湛幽。”
轉頭,淡笑,“是柳師兄。”
“剛見茉珂神色不對,怎麼回事?”
獨孤湛幽湛眸內清波流盼,那笑容就那般撲面而來,不達眼底,“柳師兄代我去照看茉珂,湛幽去去就來。”
黃昏下,夕陽中,那驚豔的白影乘風而去,雪色衣袂,隨風而起,果真是衣勝雪,人如玉,翩翩佳公子,遺世美少年。
柳無莊目送獨孤湛幽飛去,轉身去找羽茉珂。
羽觴閣樓頂,淺藍人影抱膝而坐,眸中光彩依舊,渾身在顫動,似在隱忍什麼。
柳無莊本想飛上去,可是,心中響起一個聲音:不能上去。
與她的距離,太遠了,飛上去又如何?
“羽姐姐!”
另有人影飛來,是風流韻致的令狐桐。
羽茉珂沒有看他,令狐桐落在羽茉珂身邊。
“羽姐姐,是不是在想念哪個相好的?”
令狐桐說話,向來如此,羽茉珂也不理他。
“羽姐姐,你也可以像千紫一樣睡一覺。”
“羽姐姐,我們去蘇州好不好?那裡有羣花樓……裡面有好多……”
“羽姐姐,要不去玄武湖仙舞樓也可以……”
“那不,揚州那家滿月齋裡的東西可好吃了!我們去吃好不好?”
忽然,前方大廳處傳來打鬥聲。
羽茉珂身形迅速,下意識握緊手中短劍。
令狐桐看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見柳無莊也追去,叫道:“柳師兄,不必去的,現在還有人能從她手中逃跑麼?”
柳無莊沒有理他,換來又一聲長嘆。
雪影在兩人之間遊動,羽茉珂上前助陣。
碧玉笛劃出完美弧度,如意短劍銀光乍現。兩名神秘黑衣人衣袂飄飄,從容應戰。
羽茉珂聲翠若玉,冰冷如霜:“來者何人?留下姓名!”
其中個子微高的一人不慌不忙,答道:“羽小姐,便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聽聲音應接近天命之年。
獨孤湛幽冷笑道:“那二位便試試看。”說着殺氣乍現,與先前瀟灑隨意的氣韻截然相反。
羽茉珂眸內幽若寒潭,手上劍招又不覺凌厲了幾分,招招狠毒,劍劍奪命。
只見銀光閃過,個子微低的男子袖子被割開一大道口子。
男子低笑一聲,“不愧爲北如意羽大小姐!”
獨孤湛幽譏笑:“知道便好!免得死了都不知魂歸何處!”
高個子心中細細思索,登時雙目一動,“獨孤湛幽?”
便在他呼出這一句話時,獨孤湛幽碧玉笛抵上喉嚨,挑開面巾,櫻脣含笑,如同碧波盪開的漣漪,“嘖嘖嘖,本少名聲太響?難得老人家知曉!”
“瑤臺公子獨孤湛幽?”目光只覺得一陣刺眼,與羽茉珂站於一處,滿堂生輝,天造尤物,“如此姿容,比之羽小姐毫不遜色,應該錯不了。”
獨孤湛幽見他生死之際,還如此從容,便開始思索此人來歷。
另一邊羽茉珂一劍刺入另一人的前胸,面巾也被挑開。
“孟老弟!”高個子男子身形欲動,無奈被獨孤湛幽牽制住。
“說!你二人來此何用意?”羽茉珂聲色俱厲,明眸內恨意難平。
獨孤湛幽未見過羽茉珂如此憤怒,不由一驚。
胸前鮮血直流,羽茉珂毫不心軟,仍是說道:“據實交代,可饒你一命。”
獨孤湛幽脅持着高個子男子走過來,冷目相對,“怎麼也得先報上名來,給本少爺聽聽!”
果真是傳聞中的瑤臺公子,絲毫不饒人,每說一句話,都帶着不可一世,眸內狡意流轉,讓人不由失神。
兩人並不言語, 獨孤湛幽似是料到,也不在意,說道:“霍江,孟河,九華教兩大護法。”
霍江看向她,“璇璣山莊果然厲害。”
獨孤湛幽冷笑一聲,“可是本公子還想知道關於九華教更多的事。”
羽茉珂見二人不欲多說,手上用力,劍插得更深了。
孟河悶哼一聲,顯然是極痛。
“說是不說?我沒有更多的耐心!”羽茉珂面若寒冰,絲毫不理會面前的人是否能活命,理智崩潰,只剩下恨意。
劍光再起,門內衝進來三人,皆黑衣蒙面,看起來很年輕。
早已趕到的柳無莊剛纔沒有加入戰鬥,此時見又有人前來,拔劍阻止。
獨孤湛幽迅速掃視大廳,再瞧一眼羽茉珂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茉珂!”
只見羽茉珂抽出短劍,霍江在獨孤湛幽疏忽之時,脫身離開扶住孟河。
“兩位護法!快走!”一黑衣男子的聲音響起,霍江迅速扶着孟河離開。
獨孤湛幽也不上前阻攔,扶住羽茉珂,柳無莊打不過三人,他們主要目的是救人,當下也不戀戰,迅速離去。
“茉珂!”獨孤湛幽疾呼。
柳無莊趕過來,“受傷了麼?”
羽茉珂強迫自己站直身子,“沒事。”
獨孤湛幽抵住她的後背,傳入真氣,羽茉珂臉色才稍微好看點。
“你如此下去,心脈受損,天機老頭來了都沒用。”
羽茉珂道:“我知道,大仇未報,我還捨不得死。”
獨孤湛幽對她頗爲無奈,問道:“你爲什麼讓歐陽長亭走了?人家感到很傷心呢!”
羽茉珂道:“爹爹在華山本來是要爲我們說親,但是被我阻止,我……不是很想看見他。”
獨孤湛幽睜大眼睛,“你還在……糾結這個?我還說呢……一向得體的羽茉珂怎麼趕走了客人。”
柳無莊道:“那你……更不該趕走他。”
羽茉珂擡眸看他,“柳師兄,我現在不想想這些。”
柳無莊張口,卻又閉口,再張口說道:“我先走了。”
柳無莊走後,羽茉珂道:“他難道就沒有聽說麼?他是否會來……慰問一下我?”
獨孤湛幽自然知道羽茉珂口中的他是誰。
秦止梧,該是一個怎樣的人。
獨孤湛幽扶她走出靈堂,吩咐人端些飯菜到羽觴閣。
閣樓內,燈燭照亮了一室華採。
見羽茉珂毫無胃口,獨孤湛幽自己吃着,她道:“這一次武林各派損失慘重,接下來,他們會對付璇璣山莊了。”
羽茉珂一驚,“那你和桐兒還陪我回來!”
獨孤湛幽豎起修長手指擺擺,“此言非矣,上官翼在那兒,怕什麼?”
羽茉珂道:“我總是感覺不安。”
獨孤湛幽嘻嘻而笑,“羽大小姐,璇璣山莊還是不怕這些的。”
羽茉珂點點頭,一片佩服的神色,“棠棣山莊還沒有你們那樣的機關,處處機關暗器,計中計,環中環,你們五個聯手設計的?”
獨孤湛幽點頭,“對啊,所以說,誰也不可能攻上璇璣山莊,就是有人想偷偷進來,也會被射成刺蝟。”
羽茉珂忽然面染憂色,“榆兒成親之時,部分機關被關閉,那晚……”
獨孤湛幽點點頭,“是有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