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回 天外鴛結誰可奈

李鳳歧的故事講完了,“瀟湘花雨”的來由說清了,窗外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已是第二天黃昏時分。

桌子下堆滿酒碗,李鳳歧醉眼惺忪。桌子上紙絹成團,全是女孩子擦淚用剩下的。往事講了一整天,巧兒和紅袖也抹了一天的淚水兒。此時梨花帶雨,兀自淌個不住。紅袖嗚咽道:“太,太感動了,愛的轟轟烈烈,死的悽悽慘慘,我若能那樣愛一回,千刀萬剮都願意!”忽而找不到乾淨手絹,順手抓起巧兒的袖子,邊擦眼角邊問:“你也哭了麼?你覺得那段最感人?”

巧兒扯過衣袖,拭淚道:“凌波大師姐好可憐。她爲峨嵋派吃那麼多苦,從未跟我們提起半句。”

小雪眼眶發紅,強忍着沒掉淚,道:“大師兄,別離開峨嵋山了。我們去跟師尊求情,重新立你爲玄門首徒。”

李鳳歧大搖其頭,道:“不幹不幹,嫌我遭的罪還少麼?打死我也不幹啦!峨嵋派大師兄的位子,自有人接任。”指了指桃夭夭,笑道:“桃兄弟是上任首徒的親生兒子,正宗玄門嫡嗣,下任天龍神將非他莫屬。呵呵,我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想叫他明白自己的重擔。”他長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也好早點脫身,不用再躲着師尊。”

自從講到瀟湘花雨的那刻起,桃夭夭便盯着李鳳歧,心頭感觸難以名狀。眼前這個人,身受萬般苦楚,胸懷刻骨仇怨,所作所爲卻是普濟衆生的菩薩行。懷着歹意行善,用恩惠來報仇,事了拂衣去,傳名欺世人,何等瀟灑超脫!若非大仁大義的奇男子,如何想得出這樣既邪惡又高尚的法子?

桃夭夭魂爲之動,神爲之醉,低低的嘀咕:“好象有那麼句話——良善之類,終不行戕戾之道,真是這個道理.....”

一剎那,敬佩之情充滿胸膛,桃夭夭推桌而起,大聲道:“大師兄,我想跟你結義拜把子!我要拜你作大哥!”

李鳳歧笑道:“那敢情好,但我有個條件,日後讓你當玄門首徒,可別推脫。”

桃夭夭道:“小意思,不就是替你背黑鍋麼?自當承命!請大哥安坐,容小弟拜禮。”說着倒身伏地,接連磕了幾個頭。李鳳歧趕忙攙扶,兩人四手交握,都覺胸臆暢快無比。桃夭夭尋思“前兩任首徒都沒好下場,看來這峨嵋大師兄的位子,誰坐上了誰倒黴,我這黑鍋背得不輕!”

轉念又想“大哥先前講過,世間流傳諺語——‘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龍神將逃夭夭’,都怪我那老爹臨陣脫逃,才招致如此大辱。父母給我取名‘桃夭夭’,擺明了要我身負前恥,完成先輩未盡之責。哎,峨嵋派的大黑鍋,其實我一出生便背上了。”

兩人均是灑脫性子,八拜禮畢,無須焚香盟誓,這兄弟就算結成了。李鳳歧扶起桃夭夭,轉向小雪,道:“峨嵋派歷來規矩,大弟子由攝魂門設夢而定。桃兄弟和小師妹素不相識,卻能夢中相會,可見他完全符合‘夢局’的預示。”

小雪沉吟半刻,道:“師兄的意思,桃大哥夢見我,是常生子施法的結果?”

李鳳歧道:“據我所知,常生子修煉的禳夢真法,預測之準更勝昔日。近年他經常運用此術,測選新的玄門首徒。桃兄弟行經峨嵋山附近,恰好進入常生子發功範圍。他又確是首徒人選,自然產生與峨嵋派相關的夢境。”

巧兒插話道:“雪姐姐同樣出現在夢局裡面,劍術又那麼高。若按大師兄的道理,她應比桃大哥更有資格當首徒。”

小雪搖搖頭,道:“我睡覺從不做夢的,如果常生子設局,我怎麼毫無感應?”

李鳳歧道:“禳夢真法設定的夢局,只有施法者才能觀察夢境,而當事人是全然不知的。常生子法術稍欠火候,尚帶三分霸氣。桃兄弟本身毫無法力,受到攝魂法術的影響,神魂被強行拉入夢局。與之相反,小雪自幼修習玄門正法,睡夢中真氣護體,抵消了攝魂術的效力。這便是桃兄弟夢見小雪,而小雪沒有夢見他的原故。”

聽了這番解釋,衆人若有所悟,但隱隱覺得此事更有妙處。三個女孩子中,紅袖最懂男女風情,笑道:“照我看呀,那個夢預示他倆共同擔重任。嘻嘻,最好結爲夫妻,既可振興門派,又可生兒育女。一舉兩得,豈不妙哉?”

李鳳歧拍膝而笑,道:“我說小狐狸機靈呢!一點就透!”眯起眼睛,斜睨桃夭夭,又瞅瞅小雪,悠然道:“仙家行事,每每驚世脫俗。由一對夫妻擔任首徒,雖無先例,但雙劍合璧,大概也是師尊的心願。”驀地想起凌波,當年若從師命和她成婚,夫妻二人同振玄門,如今會是怎樣風光?念及此處,略感苦澀,輕輕嘆了口氣。

巧兒最喜湊趣起鬨,也不是省油的燈,肅然道:“我們玄門弟子,最講究順應天命。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桃大哥夢遇雪姐姐,命裡註定要娶她爲妻,大家千萬莫要違背天意!”說着假裝誠懇,拉住小雪的手,勸道:“師姐,爲了峨嵋派的未來,請嫁給桃大哥當老婆罷!”

小雪就算再天真懵懂,此刻也明白了,偷眼望向桃夭夭,喃喃道:“嫁給......桃大哥.....當老婆......”忽然間臉蛋通紅,心頭“撲通撲通”象是藏了只小兔。卻看桃夭夭眯眼咧嘴,一副樂不可支的怪相,忍不住問:“你......笑什麼?”

眼見紅袖點破天機,李鳳歧首肯贊成,巧兒竭力慫掇,桃夭夭只覺天遂人意,一時心花怒放,傻笑道:“呵呵呵,夢裡的情形,原來是師尊的意思,師尊果然天縱英明,通情達理,明察秋毫.......”忽然發覺小雪背轉身,螓首低垂,隱約可見耳根子都紅了。

巧兒吐吐舌頭,道:“還沒正式拜師,馬屁拍的震天響!看來師尊非把雪姐嫁給桃大哥。”小丫頭頑性發作,只圖嘴上痛快。小雪微感厭煩,摔開巧兒的手。但少女情竇初開,總是三分羞怯七分好奇,絕不會由此生怨。只見她欲言又止,欲行又住,不知該發火還是該嬉笑。慌亂之際扭頭顧盼,恰好與桃夭夭四目相對。一瞬間兩人同時發呆,目光膠接,手腳酥軟,心頭如遭雷擊,流過一陣既難受又舒爽的奇妙感覺。

李鳳歧打個哈欠,撓頭道:“眉目傳情的遊戲,你們以後私下裡玩罷。明天要趕路,大夥兒最好早點歇息!”說完起身走到後面客房,察看許青鉉,唐多多,陸寬他們的情形。這時“犀角辟易丹”藥效發足,三人氣色見好,已經安穩的睡着。

第二天清早,衆人啓程返回峨嵋。臨行前李鳳歧留下一錠大銀子,作爲兩天來吃住的耗用。客棧主人喜出望外,命夥計找騾車給客官代步。那三人傷情稍寧,性命雖是保住了,還須靜臥將養,就僱了兩輛大騾車,一輛由李鳳歧,桃夭夭,陸寬並許青鉉同乘,一輛給女孩子和唐多多乘坐。當下車伕揮鞭,一聲吆喝,鑾鈴叮噹,騾車沿着大道行駛。

一路無事。紅袖思量主人鍾情小雪,又蒙大師兄撮合,這樁姻緣早晚必成。如今有幸陪伴“少奶奶”,何不趁機巴結?於是噓寒問暖,殷勤備至,把小雪服侍的跟公主娘娘似的。而小雪自從聽了李鳳歧的故事,對妖類的敵意大爲減淡,偶爾還跟紅袖談笑幾句。可只要提及桃夭夭,她便立刻打住話頭,轉過臉怔怔出神。

連名字都不願提,更別說親近了。兩天的行程,小雪正眼沒瞧桃夭夭,彷彿桃夭夭根本不存在。旁人均感莫名其妙,只當他倆鬧彆扭,其實小雪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這天到達眉山城外,路過茶鋪,衆人停車打尖。車伕自去照料牲口,三個少女到鋪子裡邊盥洗,李鳳歧背依門口大石,手提葫蘆“咕嘟”灌酒。大夥兒各忙各的,唯獨桃夭夭舉動失措,坐了片刻又站起,剛邁兩步又折回,伸長脖子往裡面窺探,看不見小雪的身影,一個勁兒抓耳撓腮。

李鳳歧瞅他失魂落魄的窘態,不禁暗笑“桃兄弟成天追女孩子,他當了峨嵋大弟子,準把師尊鼻子氣歪。”收起酒葫蘆,招呼道:“兄弟,過來坐坐罷。人家女孩子進去解手,你看什麼啊?當心眼睛長疔瘡。”

桃夭夭愁眉苦臉,低頭走到李鳳歧身旁,嘴裡嘀咕:“怎麼不理我呢,怎麼不理我呢.......”象是發問,又象自言自語:“我哪點得罪了她?到底給點提示嘛,賠罪道歉怎麼都行。就是不理不睬,叫人好生惱火。”

李鳳歧挪身騰出點地方,讓他並肩坐好,抱拳道:“恭喜恭喜,賢弟大喜。”

桃夭夭道:“大哥,別取笑啦。”

李鳳歧道:“誰跟你開玩笑?這兩天小雪很反常,跟你大大的有關係。”

桃夭夭眉梢微揚,道:“願聞高見。”

李鳳歧道:“我琢磨着,小雪心裡八成是有你了。但凡女孩兒初戀,總會刻意避開中意的男子,此謂‘親極反疏’之意。你想,假如她對你沒那意思,或者只當你是親哥哥,談笑嬉鬧有何不可,爲什麼待你跟其他人不同?”

桃夭夭點頭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鳳歧又道:“所以嘛,既得伊人青睞,美夢必可成真,你說可喜不可喜?”

桃夭夭眉開眼笑,連道:“可喜,可喜.......”隨即愁容復現,嘆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她老不搭理我,再多的情意又何從談起?”

李鳳歧道:“老弟,談情說愛是門大學問,關鍵有三點——首先臉皮厚,其次膽子大,最重要的是要有耐性。常言說的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想吃好小雪這塊豆腐,就得軟磨硬泡,平時勿須多言,只要對她特別好些,功夫用足了,石頭人也給她泡成軟麪糰。”

桃夭夭道:“那要等多久呀?”

李鳳歧道:“唐詩云‘十四爲君婦,羞顏未嘗開;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照我的經驗,等不了那麼久。最少兩三個月,至多半年,小雪定然態度大轉,到時候熱情似火,怕你兄弟消受不起呢。”

桃夭夭哭喪着臉,道:“幾個月太長了,我必須馬上娶到小雪。”

李鳳歧睜大眼睛,瞪着他道:“色鬼我遇到無數,沒見過你這麼猴急的!”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若想速成,亦無不可,那就得使‘霸王硬上弓’這招了。”

桃夭夭道:“何爲霸王硬上弓?”

李鳳歧道:“很簡單,咱們多逗留半日,找客棧住下。你潛到小雪牀底守候,我找她比試劍法,累得她精疲力盡神思倦怠。等小雪回屋睡覺時,你脫guang衣服,悄悄鑽進她被窩,然後.......”湊近桃夭夭耳朵,嘀咕了半晌,臨末道:“小雪可能稍有抗拒,但畢竟喜歡你,最終還是會乖乖順從的。”

桃夭夭越聽越吃驚,臉都白了,道:“這麼幹,跟採花賊有何分別?小雪是你師妹啊,豈可用下流手段害她?”

李鳳歧冷笑道:“害她?我先問你,你對小雪可是真心?”

桃夭夭道:“我對小雪真情實意,天日可鑑,倘若存心欺辱,必遭亂刃分屍!”

李鳳歧一拍膝頭,道:“這不就對了?採花賊鑽女孩被窩,那是害人。可你呢,未來的天龍神將,待小雪情深似海,呵護有加,把她當心肝寶貝似的,正該早定大事嘛。女孩子家心志不堅,說不定那天改主意,自己毀誤了終身。我認準賢弟是至誠君子,所以教你‘生米煮成熟飯’之計,正是爲了小雪師妹的幸福打算。”

說到這兒,他微微苦笑,道:“世俗禮法,門派規矩,毀了天下多少良緣。愚兄吃夠了這裡面的苦,前車之鑑,賢弟切莫重蹈。”略微有點感傷,掏出酒葫蘆往喉嚨裡猛灌。

桃夭夭垂首沉思,只覺良言入耳,句句打動心扉。自己本來愛極小雪,即使行事孟浪些,也是爲了表達愛意,事後多加體慰,好好的待她就行了。想到這兒,眼前又浮現竹林內的綺麗景象——小雪玉體橫陳,妙曼絕倫,除非太監或傻子,那個男人不動慾念?桃夭夭越想越心癢,一瞬間慾火燒身,拍掌道:“多謝兄長指點,小弟明白了!”跳起來便往鋪子裡衝。

李鳳歧趕忙拉住他,眼裡充滿詫異之色。桃夭夭幡然省悟,點頭道:“對對,這種事情嘛,等到天黑再幹......”李鳳歧含着口酒水,聞言“撲哧”噴出,又是笑又是咳嗽,道:“哎呀,我瞎編亂扯跟你逗樂,你還當真了......”

笑了好半天,李鳳歧才正色道:“小雪雖是美人兒,但秉性剛烈,絕非嬌弱女子。如果對她用強,她火氣上來一衝動,揮劍‘咔嚓’一下,斬斷兄弟的.......唉,即便你倆成婚,那日子也相當難過。”

一語中的,合情合理。桃夭夭激情陡然熄滅,活像泄氣的皮球,軟綿綿坐回大石邊。李鳳歧笑眯眯的望着他,大感此子有趣,道:“賢弟啊,我倒是很奇怪。原本兩廂情願的美事,順其自然即可成功,何必操之過急?你要立馬娶到小雪,實是自找麻煩。”

桃夭夭道:“兄長不知,小弟娶了小雪,才能解決大麻煩。”

李鳳歧道:“此話怎講?”

桃夭夭想了小半會兒,彷彿下定決心似的,咬咬牙道:“話說到這份兒上,我也不瞞大哥。小弟只有儘快娶了小雪,纔可退掉原來的婚約。”

這下子輪到李鳳歧驚訝。他坐直腰桿,道:“你定過親了?”

桃夭夭道:“那是娃娃親,打小定下的,等到十六歲拜堂。今年婚期已至,小弟才離家出走,輾轉到了四川境內。”

李鳳歧道:“原來如此,你是出來逃婚的。呵呵,對方姑娘長得很醜?還是家境不好,竟令你這般逃避?”

桃夭夭沉默了,眼波閃爍流轉。李鳳歧尋思這位兄弟脾氣倔強,敢想敢做,怎會露出悽柔之色?想必定有傷心之事,當下伸手輕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少頃,桃夭夭回過神來,緩緩開言:“我爹剛死那陣,我娘懷着我流落四方,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萬般無奈之際,委身嫁給了武陵龍家,成了龍大老爺的一名小妾。我活了十六歲,也就當了十六年的拖油瓶。”

所謂“拖油瓶”,原指寡婦改嫁帶往夫家的子女,頗含輕蔑的意味。古代重視宗族血親,繼子被稱爲“螟蛉”,小蟲兒一般,沒資格錄入家譜,有的比家裡奴僕還要低賤,而桃夭夭並未改姓,恐怕連繼子都算不上。李鳳歧新拜了個義弟,不料身世如此坎坷,溫言勸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咱峨嵋祖師爺知道麼?他老人家幼年爲奴,淪入兵營充當苦役,受盡人間屈辱,最終還是成爲一代大宗師。可見做大事的人,小時候身份往往很卑微。”

說到此處,他若有所思,沉吟道:“武陵龍家.......武陵龍家,我行走江湖多年,怎地沒聽過這名頭?”

桃夭夭道:“龍家是豪門望族,金銀地產多不勝數。我在他家長大,雖然吃的好穿的好,但從小跟那幾個龍少爺不合,鬥嘴打架是家常便飯,事後大人追究,受罰的總是我這‘野種’。這些都不算什麼,最可恨龍家正房大夫人,時時欺辱我娘,罵她是狐媚子小老婆尖兒。我娘長年受氣,弄的神志恍惚,言語舉止都瘋瘋癲癲的。”

李鳳歧草莽生涯,從未體驗豪門炎涼,不知從何勸解。

桃夭夭苦笑道:“你說怪不怪,就是那位大太太,非要讓親生女兒作我老婆。”

李鳳歧道:“這是什麼緣故?”

桃夭夭道:“我娘生下我剛滿百日,大太太也產下個女嬰。龍家各房親眷齊來道賀,她忽然當衆宣佈要將此女嫁給我,否則寧可親手溺死女兒。龍老爺倔不過夫人,我娘秉性又軟弱,只得依她定下這樁親事。”

李鳳歧伸手撓頭,道:“奇怪,奇怪,龍大太太嫉恨你母子,幹嘛跟你們結親?”

桃夭夭道:“小時候我也納悶,但後來漸漸想通了。大太太哪裡安的什麼好心?她是要我改宗易姓,入贅龍家!”

“入贅”是舊時婚俗,即男子成婚後住在女家,並改爲女方的姓氏。試想男尊女卑的年代,忽而尊卑顛倒,男的要“嫁”給女的,實是無法承受的屈辱。若非走投無路的窮漢,誰願自居卑位?皇帝要打仗了,每每徵召“天下刑徒贅婿”當兵,贅婿與囚犯等同,可知身份何其低賤。

桃夭夭道:“我娘嫁入龍家那天,和先父的關係就算斷絕,所留遺物統統被毀。我隨先父姓‘桃’,就成了唯一的紀念。母親的思念之苦纔可稍解。大太太看準了這點,想借婚事令我改姓,把我母親逼入絕境。大哥,你說我能讓她毒計得逞麼?”

李鳳歧道:“確實不能。但爲退婚而娶小雪,等於把小雪當作退婚的擋箭牌,未免欺人太甚。”

桃夭夭忙道:“不不,大哥誤會了,我是真心實意喜歡小雪。既可迎娶佳配,又可退掉惡毒婚約,我拼了命也要爭取。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李鳳歧側頭思索,只覺此事尷尬,着實難以化解,笑道:“嘿,大太太拿女兒當槍使,是個厲害角色。這人到底怎樣,我還真想親眼見識見識。”

桃夭夭仰頭出神,忽道:“其實有個人很象她,模樣雖不同,但神態腔調,一樣的陰森。”

李鳳歧道:“誰?”

桃夭夭道:“卜籌首徒歐陽孤萍。”

李鳳歧正想岔開話題,以解義弟愁思,立即道:“對,對,卜籌門的歐陽萍,聽說她改了名字,還當上卜籌首徒,近年運勢旺盛的很呢!這人打小愛使鬼心眼,多半給自己使了好運法術。”

桃夭夭道:“提到歐陽孤萍,小弟有一事不明,請大哥指教。”將那日竹林奇遇,小雪裸身昏睡,歐陽孤萍摸索她身子,等等異狀詳細備述,問道:“她既尊爲師姐,爲何對小雪鬼鬼祟祟,莫非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圖謀?”

李鳳歧邊喝酒邊琢磨,半晌方道:“小雪修爲頗爲了得,怎會服用丹藥過量,自個兒跑到竹林裡脫衣?她行爲錯亂,顯然中了卜籌門的詛咒。哼,幹這勾當的人,絕對暗藏禍心!”

說着遙想當年,歐陽萍處處作對,譏諷自己禍害師門的情景。李鳳歧鼻子裡哼兩聲,冷然道:“歐陽孤萍,我早看出她心術不正。兄弟,你先莫着急,我已想好整治她的妙計,使出來管叫她服服帖帖。”

桃夭夭大感好奇,問道:“怎麼整治她?”

李鳳歧痛飲兩口,只顧吃吃偷笑,桃夭夭連問幾次,他才壓低話音,道:“兄弟啊,天下的女人,無論惡的善的,美的醜的,統統逃不脫個‘情’字。愚兄略施小計,引誘歐陽孤萍墮入情網,要了她的身子,然後一腳蹬開,反倒要她來求我回心轉意。那時候,要搓圓就搓圓,要捏扁就捏扁,只好任我擺佈。謀算小雪的真實意圖,也可叫她徹底坦白。”

聽了這番道理,桃夭夭腦袋象捱了一錘,舌頭伸出半天縮不回去,結巴道:“大.....大哥,你,你這招太狠了。”

李鳳歧道:“愚兄縱橫情場數年,很有兩手絕活,以後慢慢傳授給你罷。”

正說的熱鬧,車伕走近跟前,道:“秦五哥,牲口飲好了,趁早趕路要緊。”

秦五是李鳳歧的化名,雲貴川三省廣爲人知。當下李鳳歧起身抖掉灰塵,吩咐道:“此去直達峨嵋山,中途不必停歇。”又咳嗽兩聲,忽道:“喂,小丫頭,你偷聽夠了麼?立馬給我現形!”

話音方落,巧兒從石頭後面鑽出來,笑嘻嘻的道:“我聾了,什麼也沒聽見。”

李鳳歧板起臉道:“剛纔說的話,倘有半句傳出去,我拿板子打爛你的屁股!”

這時紅袖和小雪走出茶鋪,三人假裝沒事,談談笑笑重新登上騾車。只聽鞭子抽響,騾子奮蹄,車輪滾滾向前。過了眉山大路平坦,車駕行得甚是快捷。當日下午已至峨嵋縣,遠望峰巒連綿,青黛娟秀,真有點象美女彎彎的眉毛。

車到山腳,李鳳歧付了車錢,背起許青鉉頭前領路。陸寬傷勢稍輕,尚可勉強活動,由桃夭夭攙扶着行走。小雪抱着唐多多,與巧兒尾隨而行。紅袖再大的膽子,到這兒也不敢招搖,早早隱身遁形,藏進桃夭夭戴的那枚紅石戒指裡。一行穿過止僭障,剛到長春麓,迎面五人持劍走來,當先的正是乾坤十二劍之首尹赤電。

望見劍仙師兄回山,衆弟子均感歡喜,圍攏近前施禮問候。但笑容轉瞬即逝,眉宇間流露憂色。問到李師兄背的是誰?桃李二人肆無忌憚,都沒把峨嵋門規放眼裡,張嘴便要直言相告。小雪發覺苗頭不對,忙搶先回答:“這位老伯伯,是白露坪的鄉親。受了邪魔殘害,我......我們帶他回來治傷。”她平生待人真誠,忽而張嘴扯謊,口齒磕磕巴巴,臉蛋憋的通紅。

此時“移星茱”效力已過,許青鉉真氣渙散,又顯現出蒼邁老態。可是尹赤電處事極爲精細,哪會輕易被瞞過?小雪心頭七上八下直打鼓,尋思鉉叔“棄徒”身份暴露,兩邊鬧將起來,自己怎麼辦纔好?她正躊躇難絕,豈料尹赤電心不在焉,只淡淡的說了句:“天色晚了,明天再找魔芋大夫罷。”

李鳳歧瞧出端倪,問道:“發生了什麼大事?你們怎地魂不守舍的?”

尹赤電神情凝重,看了衆人一眼,道:“日前巡山弟子遇襲,折斷了雙腿。”

巧兒忙問:“誰受傷了?”

尹赤電道:“劍仙門的周天使。”

除了桃夭夭幸災樂禍,暗叫“狗爪子斷的好!”,其餘幾人盡皆失色。峨嵋弟子在峨嵋山遇害,實屬罕見的嚴重事件,難怪尹赤電帶隊巡邏,乾坤十二劍如臨大敵。

小雪道:“何方邪魔入侵?”

尹赤電道:“據周天使所言,對方似乎是個孤身女子。他言辭含糊,講的不明不白。李師兄回來的正好,可以協助大師姐查明原委。”回頭派人通知凌波,自帶李鳳歧來至試煉場,安排他住在西邊大屋內。天近黃昏,無量峰傳來凌波口信,說是請李師兄好生休息,傷者暫居淨室,等天明後魔芋大夫一併醫治。

李鳳歧離山幾年,新入門的弟子久仰大名,未曾識得真顏,自然好奇萬分。剛吃過晚飯,西屋門外人頭攢動,全是前來探視的各門徒衆,一時間招呼,問安,敘舊,裡裡外外人聲喧雜。

巧兒本來喜歡熱鬧場面,此刻卻避開了人羣。她心裡藏着秘密,總覺忐忑難安,尋思“李師兄設下圈套,要騙歐陽師姐動情,這事碰巧被我得知,該怎麼辦纔好呢?”思來想去,一跺腳,暗道“歐陽師姐是卜籌門的老大,她若吃虧,我們姐妹都沒面子,不行,我得告訴她去!”

她拿定主意,急匆匆趕往卜籌門房舍。一口氣跑到首徒屋前,直接推門而入,屋裡情景撞入眼簾,巧兒越看越驚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歐陽孤萍端坐桌前,對着一面鏡子,手捻一朵鮮花,小心翼翼的往髮髻裡插。她嘴脣鮮紅欲滴,顯是抹了太多的胭脂,兩邊臉頰白的刺眼,“撲簌簌”直往下掉粉。

巧兒道:“師......師姐,你幹什麼?”

歐陽孤萍冷冷的道:“梳妝打扮。”

巧兒目瞪口呆,相處數年,師姐的形象深印腦海,與“打扮”二字全不搭邊。她不禁扭頭西望,看看太陽是不是從那邊出來。

歐陽孤萍轉過臉,問道:“好看麼?”僵硬的一笑,脣膏浸染,連牙齒都是紅的。

巧兒勉強定住心神,道:“師姐,你幹嘛弄成這樣.......”

歐陽孤萍收起粉盒,道:“關好門再說。”她雖外表冷淡,對同門姐妹卻是肝膽相照,無話不談。待巧兒關緊門戶,孤萍壓低嗓音,鄭重的道:“我這麼做,是爲了本派復興的大業。”

巧兒眨巴眼皮,如墮五里迷霧。

孤萍道:“聽說李鳳歧回來了,是麼?那個忘恩負義的懦夫,當年師尊委以重託,他卻放縱無行,連累師門受難。後來不思悔改,到處裝瘋賣傻逃避責任,致使各山仙家取笑峨嵋弟子,實在可鄙可恨!”說話間咬牙切齒,一拍桌子,道:“若不嚴懲李鳳歧,本派威望何存?”

她望向牆壁,沉思片刻,緩緩道:“從大局着想,凌波身帶殘疾,終非天龍神將人選。而李鳳歧蒙師尊苦心調教,劍術之強少有人敵。只有使出非常手段令其悔悟,重新擔任首徒,咱們峨嵋派纔有希望。”

巧兒心念微動,問道:“用什麼非常手段?你找李師兄打架?”

孤萍道:“愚者用力,智者用計,我早有調治他的計劃。”忽而表情神秘,幽幽的道:“世間的男子,不論本事多大,總歸逃不脫‘情愛’的束縛。李鳳歧多愁善感,沉迷女色,更易爲情所傷,當日爲個妖類女子尋死覓活,即是最好的例證!此次趁他回山,我先以美色相誘,令他情迷意亂,欲罷不能,時機成熟再翻臉甩了他。哼哼,劍仙首徒李鳳歧,若還執迷不悟,就等着傷心到死罷!”

話音未落,巧兒險些暈過去,嘟囔道:“這,這......你倆的心眼,怎地用到一塊兒了?”

孤萍道:“你說什麼?”

巧兒道:“我.......我是說,這些情啊愛的門道,是麻姑教你的吧?”

麻衣神姑乃卜籌前輩仙客,常年傳授孤萍道法。巧兒腦筋轉的快,料想師姐年紀輕輕,哪懂引誘男人?必是麻姑所教,師姐纔有這樣怪異的想法。

孤萍點點頭,道:“我跟你談的這些事情,千萬別四處張揚,以免惹出亂子,打擾麻姑她老人家清修。”臉色一板,警告道:“倘若走漏半點風聲,我拿簪子戳爛你的嘴皮!”起身推門而出,徑直向西屋走去。巧兒跟隨而行,嘴裡嘀咕:“一個拿板子打屁股,一個拿簪子戳嘴巴,你倆真有默契,我今天撞鬼了......”

兩人行至西屋前方,左右弟子急忙閃開,恭迎卜籌首徒駕到。燈火掩映之下,歐陽孤萍步入房內。只見她濃妝豔抹,含笑輕喚:“李師兄,別來無恙。”手帕輕輕一拋,轉了個圈子,柔聲道:“爲迎接李師兄,我特意換了身衣裳,來遲了點,師兄切莫見怪。”

其實孤萍容貌原本很美,無論怎樣胡亂妝扮,也不會讓人覺得難看。只是她語調輕佻,故作嬌媚,和平常冷漠的神態差了十萬八千里。衆弟子個個呆若木雞,疑惑她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心裡暗想“卜籌首徒忽然舉止失常,李師兄大概也給嚇住了。”

誰知李鳳歧大步迎上,既驚喜又激動,道:“萍師妹,你,你可想死我啦!”兩隻手臂伸開,一副熱烈擁抱的架勢。歐陽孤萍素性清高,豈可任由“臭男人”摟摟抱抱?情急中端起桌邊茶碗,遞到李鳳歧身前,強顏笑道:“師兄,你喝茶。”總算擋住了來勢,但心緒慌張,動作倉促,額角已微微見汗。

李鳳歧不接茶碗,笑眯眯的道:“萍師妹親手端的茶,我一定要用心品嚐。”雙手背到身後,俯身低頭,就着孤萍手裡喝了兩口,腦袋左右搖晃,讚道:“甜啊,甜!喝在嘴裡,甜在心頭。”

衆弟子骨酥肉顫,雞皮疙瘩從腳底竄到頭頂。唯獨桃夭夭氣定神閒,仔細觀摩大哥的舉動,指望學兩手“情場絕招。”忽見小雪站在不遠處,燈光照亮她的側影,長長的睫毛似顫似凝。桃夭夭心神盪漾,腳尖移動挨近身旁。

小雪凝視那兩人你推我就,正感莫名詫異,只聽桃夭夭湊攏耳邊,悄聲道:“你看,他倆多親熱。”

小雪目不轉睛,“嗯”了一聲。桃夭夭感慨道:“哎,要是咱們象他們那樣,該有多好。”

一語點破迷障,小雪恍然驚覺,臉蛋一紅,低頭朝門外疾走。桃夭夭慌了,尋思言語冒失,多半得罪了她,急忙跟上去想解釋。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試煉場邊的大樹邊。小雪停步轉身,道:“你要幹什麼啊?”

桃夭夭暗叫不妙,聽她語意嚴峻,顯然已經生氣了。他是個隨性灑脫的人,遇到朋友對自己發脾氣,也就一笑走開。但此刻傳情示愛的關頭,能進不能退,霍地記起李鳳歧“膽子大,臉皮厚”的告誡,脫口答道:“我要臉皮厚!”

話剛出口,渾身寒毛倒豎,疑惑嘴巴還是不是自己的,轉念又想“他媽的,臉都丟盡啦!我還顧及什麼?索性混帳到底,使大哥教的那招‘霸王硬上弓’。”一咬牙,張開手臂,餓虎撲食般向小雪抱去。

小雪旋踵擰腰,輕輕巧巧的閃開,站定兩三尺外,衝桃夭夭左看右瞅,忽地“撲哧”而笑。桃夭夭訕訕的不好意思,只顧撓頭呵呵傻樂。兩人越笑越覺滑稽,捂嘴彎腰,直笑到肚子痛。好不容易站直了腰板,小雪道:“好啦,天色很晚了,師哥你早點回去歇着。”

桃夭夭吃吃的道:“你......叫我什麼?”

小雪道:“以前約好的,只有咱倆的時候,我就叫你師哥。”鼻子微聳舌頭微吐,做了個鬼臉。

自從相識以來,桃夭夭首次見她如此俏皮,心裡冒出十萬個詞語,全是“可愛”二字。再回味那句“只有咱倆的時候”,登覺胸膛暖洋洋的,腦袋暈乎乎的,好比連灌了七八罈美酒。

小雪道:“先回屋睡覺,明日我找你。”卻看桃夭夭沒動彈,大有依依不捨之意,輕聲道:“去吧,我不走,就站這兒看你進屋。”伸手輕推他肩頭,桃夭夭身輕如羽毛,感覺不是腳在走路,而是騰雲駕霧往前飄。一邊飄一邊往後看,果然小雪倩影凝然,靜靜的佇立在月光之下。

此番桃夭夭回到峨嵋,處處由李鳳歧陪伴引領。老成弟子察言觀色,料定李師兄要做桃夭夭的接引人,立時對他刮目相待。晚飯前的那陣功夫,就有人幫他找到了宿處。雖未正式拜師,但已將他安排住到普通弟子的大房間。晚間回房就寢,被單鋪蓋一應俱全,桃夭夭欣然臥倒,閤眼入睡,夢裡全是小雪俏麗的儀態,溫柔的笑容。

連日奔波十分疲勞,桃夭夭一覺沉酣,睡到天大亮還沒醒。同屋住着六名少年,均爲遁甲門初級弟子,起牀後打坐,眼觀鼻,鼻關心,屏息入定。

正是靜謐時分,忽然屋外傳來長吁短嘆,有人吟道:“天也!——你不解風情枉爲天;地也!你拆散鴛鴦何爲地!爲妻的日夜苦盼愁命短,爲夫的冷淡無情臥牀板......”

這嗓門柔中帶剛,猶如母牛長嘶。衆弟子相顧慘然,誰還顧得上練功?急忙搖醒桃夭夭,只道:“桃兄弟,快起來救急!”桃夭夭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穿好衣裳,被衆人簇擁着走出房門,擡眼就見水仙姐姐手端臉盆,凝眸望天,翹屁股,挺胸脯,姿勢之怪難以名狀。

原來日前村裡社戲演《竇娥冤》,水仙姐姐睹戲思人,勾起滿腔情愁。她自負才色雙絕,學了幾句戲詞,到處抒發相思之苦,鬧的試煉場周圍雞犬不寧。今天桃夭夭終於出現,衆弟子如釋重負,紛紛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桃兄弟在這兒,姑娘別念了罷。”

水仙姐姐含羞垂首,道:“郎君,多時不見,待妾身侍侯郎君梳洗。”

桃夭夭醒了神,忙道:“別亂叫啊,那個是你郎君?”有人道:“人家天天唸叨你的名字,桃兄弟莫要推辭啦。”又有人耳語道:“你趕快娶了她,咱們早點落個清靜。”

當下不容分說,大家推拉扭扯,強令桃夭夭坐好。水仙姐姐親自擰乾面巾,情深款款的給他洗臉梳頭。開始桃夭夭還手忙腳亂的抗拒,眼見無可奈何,索性閉了眼睛仍由擺佈。他胸懷坦蕩,一旦心緒篤定,身外紛擾再多,也只當是與己無關的微末塵囂。

許久才梳好頭髮,水仙姐姐牽住桃夭夭手腕,領他前往廚房吃早飯。清晨試煉場弟子云集,那些煉功的,排陣的,演法的,身影倏忽穿梭。水仙姐姐走過場內,彷彿遊蛇經過鳥羣。衆人收起法術站定腳步,齊刷刷的望過來,疑惑水仙牽的少年是誰?知情者添油加醋,講述桃夭夭緣何情定水仙,即將成爲“水仙姐夫”云云。頃刻間滿場譁然,炸了鍋一般。很多人相隨左右,嘻嘻哈哈的看稀奇。

桃夭夭泰然自若,絲毫沒放心上,少頃來到廚房前面。只見門口石板擺了小桌子小板凳,饅頭稀飯包子羅列齊整,丁志玄滿面笑意,迎上前道:“桃兄弟辛苦了,開花婆婆親手做的美食,你快來嚐嚐。”

桃夭夭老實不客氣,大搖大擺踞桌而坐。開花婆婆手端湯碗,喜滋滋的走近,道:“新燉的蹄花兒,趁熱快吃,侄女婿出外好些天,可清瘦了不少。”放下那碗肉湯,輕拍桃夭夭肩膀,笑道:“我已向常生子仙師稟明,你和水仙年末成親。仙師開恩允准,還要叫各門弟子齊來道賀。呵呵,趁這幾日功夫,你正好跟水仙料理婚事.....”一面說,一面眼瞅侄女兒。水仙姐姐羞的扭頭擺臀,作出千百種嬌態。

桃夭夭神色木然,拿起筷子夾饅頭,無意間回思開花婆婆的言語,驚出滿身冷汗,暗叫“糟糕!常生子點頭允許,這事要鬧大!傳到小雪耳中如何是好?”

想到此節,他趕忙撒開筷子,道:“大娘,你千萬別誤會,我根本沒打算娶你侄女。”

開花婆婆奇道:“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倆既然情投意合,怎地不談婚娶?”

四周人羣跟着起鬨,笑道:“是啊,若不中意,當初就該言明,事到臨頭才反悔,那叫做得了便宜又賣乖!”有人道:“桃兄弟玉樹臨風,除了峨嵋第一美女水仙姐姐,哪個女孩子配得上?”在場女弟子竊竊私語,用眼角斜睨桃夭夭,都帶着幾分鄙視之意。

桃夭夭有口難辨,腦門汗珠沁出,尋思“小雪剛剛對我萌生情意,倘若此事傳開。即便她體諒我的苦衷,總要顧全自家名聲,又怎麼好意思跟我交往?”情急萬分,再也顧不得其他,大聲道:“我不能娶水仙!因爲我,我是訂過親的!”

一言既出,全場啞然。桃夭夭肅然起身,團團作個揖,道:“開花婆婆,水仙姑娘,各位師兄師姐,實不相瞞,小弟蒙母親指命,早已和別家定下婚約。小弟的未婚妻身家豪富.......”

話剛說了半截,水仙姐姐笑的渾身肉顫,道:“郎君,你真笨,撒謊的本事好差勁......”衆弟子暗自搖頭,均想“瞧你那德行,連水仙姐姐都輕視,那家女孩子能看得上你?什麼未婚妻身家豪富,滿嘴胡言,跟水仙姐姐還真是一對。”大家跟着鬨笑,人人前仰後合,把桃夭夭晾在中間發愣。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忽然跑來個弟子,鑽進人羣喚道:“桃夭夭,哪個叫桃夭夭?”

桃夭夭六神無主,一時沒有答應。丁志玄道:“桃夭夭在這裡,喊他什麼事?”

那名弟子微微喘息,道:“有個女子找他,正在東廂客房裡坐等。”

這下水仙留了意,問道:“女的找郎君......她是誰啊?”

那弟子道:“名字不清楚,只說是桃夭夭的未婚娘子,千里尋夫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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