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離開這夥潰兵和離鄉百姓組成的隊伍懷着不可抑制的期待心出山避開敵人有可能屯軍的要地急奔兩個時辰走上六十餘里在竹關縣境內的青紗帳裡休息。過了竹關縣就是鬆昌縣已和盤儂山相接。飛鳥到唐縣輕車熟路然而被敵人大規模搜捕將會非常不利。可他佔據水磨山並不是很久往來都是從唐縣、曾陽出入對鬆昌稍微陌生不知從鬆昌縣進山需在相對陌生的山路趕幾天。
兩人不禁爲選擇鬆昌縣選擇唐縣進山猶豫。
夜黑得一塌糊塗也約摸不出是什麼時辰飛鳥讓馬喘氣吃料起身決定說“我們還走唐縣。唐縣打過幾場大仗麥田大多被毀拓跋部必選別處收麥看似兇險其實比較穩妥。”
樑大壯力盡筋疲更無太多看法只是想借假裝有不同道理喘口氣看飛鳥作了決定臭臉起身不聲不響地拉馬。他跟着飛鳥再飛馳一路只聽得蒼鳩飛落嘎砸叫喚漸漸覺得馬肚子上的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仍然發覺飛鳥不知疲倦倒也不知該服帖還是該一百二十個不願意。
黎明來臨不大會兒背後的雲霞被初升的太陽照耀得生動活潑。兩人一夜間竟然縱了二百多裡此時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隴上中部。朝陽光射到前路前面的村落野地草木石頭都被塗抹得五彩繽紛。原本應該爲黑夜消逝倍感清新。可他們卻嗅到空氣中瀰漫的屍腐氣息心裡既覺得噁心更沉沉錐痛再走不遠已能清晰地看到一些樹幹上吊起的屍體有的還剩短衣有的被拔光衣裳。皆被風吹日曬折磨成深褐色的臘肉皆被鳥雀啄露白骨皆浮滿嚶嚶嗡嗡的蠅蟲而金紅色的太陽只是讓景象更慘不忍睹。
兩人心血咕嘟嘟地沸騰此刻一點不再害怕遇到敵兵反恨不得尋找到敵兵大營殺進去泄恨。可這些還在延續倒斃的人牲和殘垣斷壁無窮無盡地涌現像是一把大手使勁往兩人的胸腔裡填充仇恨和悲憤。
飛鳥吸尖嘴巴。一剎那間感受到血肉和這方土地連成一體。
他對秦氏王室的血海深仇在這一刻消融不見再也沒有客居他鄉之感。只是用大錘打擊身心一遍一遍地說“我阿爸誓死保衛過的土地啊我的兄弟我的兵卒和悍將啊……”
他們在荒野襲殺兩名胡騎抓一名舌頭問清路情。冒充身份再專門沿官道快馬奔馳反被三三五五的胡人誤認爲有要緊事的自己人。過了晌午兩人已經在一天一夜走過超出三百里的路眼看要一頭扎進唐縣前面的大路突然馳出好幾輛車馬。兩人見這回碰到的是有身份的人物怕盤問暫且避了一避連忙往路旁坑窪的樹林裡躲竟見到三四個流浪的孤兒和一條狗。
他們驚恐地瞪大眼睛。縮身縮不住越路往對面逃。
飛鳥心中血涌連忙喊叫說“不要怕。快回來。”
跑到最後的稍微猶豫前面年齡大的連忙回來牽。飛鳥扭頭一看兩名騎兵看到了他們。已追超馬車前數步連忙躍出去站到官路上一手攜過一個猛地一推瞪眼示意。喝道“回去。”幾個流浪兒愣了一愣。指住官道上的敵騎驚叫提醒“他們抓來啦。”
飛鳥冷笑一聲突然發覺樑大壯也躍來路上。連忙伸拳頭威脅見他害怕轉身自屁股上一腳大叫“狗日地別丟了馬。帶他們走。”樑大壯慌忙抹住一名流浪兒的胸讓孩子腳不離地屁股在後先行回林大叫喊“都快走。”
幾個小孩連忙往回跑只剩下一隻狗一邊塌着腰警惕馬蹄一邊聞飛鳥的馬靴。
飛鳥提腳嚇跑它迎頭衝兩名騎兵走去握刀眯眼似笑非笑。
兩名騎兵狂笑掣箭撒蹄來到幾十步外突然間辨不出敵友吼吼怪叫。飛鳥知道他們即是在炫耀也是在喊“喂”問“你是誰?”也仰天長嘶高聲喊道“是友歇一歇腳是敵舉起你們的刀……”騎兵聽着耳熟跋扈地打招呼說“我們是拓跋阿爾蔑王子帳下的斡兒。小子看好你們家的狗。”
拓跋部嫡系要選出許多騎射出衆的年輕兒郎平日專門放馬騎獵、打仗時調歸大姓貴族充當中軍精銳稱作斡兒斡兒中再雞蛋裡挑骨頭選出精銳分別稱作善捕狼牙猛舍和射鵰。“善捕”精於搏鬥和勾撓套索;狼牙精通戰陣長於衝刺;猛舍以氣力著稱使用狼牙棒重錘等打擊兵器;射鵰兒箭術出衆都能自高空射下大雕。
飛鳥知道拓跋部嫡系人丁凋零儘管選取斡兒已不限於嫡系兒郎戰場上已很難碰到更知道狗因爲忠實看家而咬人路過的人能避則避避不開射殺就會和主人結仇。來人這麼說不是讓自己管好剛纔那條癩皮狗而是警告自己“你別露敵意不然我們不客氣。”並暗藏機鋒告訴說“招惹我們就是招惹某某王子。”
飛鳥只求他們不招惹自己而已連忙讓他們通過。
兩騎揚長開道背後幾輛馬車馳騁而來。
飛鳥見第一輛馬車簾大張一名書生打扮的胡兒衝自己張望大大吃驚心說“他說的王子就是這個人麼?怎麼穿着雍族的衣裳?”正想着他感到一雙熟悉的眼神對視掃去竟是王曲曲連忙低下腦袋心裡撲通、撲通直響卻又想再看看看清楚她的模樣到底是不是王曲曲覺得若是王曲曲自己的六面胡帽倒不足以掩飾。
那輛馬車在二十多步外嘎吱一頓飛鳥的心也猛地一沉。他連忙擡起頭看那少年給王曲曲指點自己轉身就想逃跑。但逃跑肯定是來不及第二時間內他只想拔刀殺去。
拱在馬車邊的騎士來到傳令說“殿下要見你。”
飛鳥差點要跳上去一刀殺了他。搶馬奪路想到背後的林子裡還有拖累並沒敢只好強打鎮定帶着僥倖走過去暗說“王曲曲心中之恨可想而知。”
到了跟前那少年爲王曲曲放下一半簾子問“你是哪家百姓?”飛鳥有些發愁急中不知爲何回答說“野利家的。”少年笑道“原來是舅舅家的人。不會是跟着野利花虎來的吧?”他假裝老成的樣子做作嘆息說“博格阿巴特殺人如麻。害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父王要取天下自然不能學他如此殺人你們一定要好生愛惜民生不然我定讓舅舅取你人頭。”
飛鳥心說“你難不成以爲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不會如此蠢笨吧?”繼而轉念。不禁恍然大悟噁心地想原來你是借叮囑我來攫取她的芳心。
他朝王曲曲那扇車簾看去暗說“原來王曲曲的哥哥投敵王曲曲卻還是好人故意裝作不認識我真對不起她還要這樣面對她。可奇怪的是她的哥哥怎能攀得上王子呢?”想到這裡又聽那少年說“父王的兵馬之所以攻無不克。都得於民心。自當不可見屍骨拋野唐突佳人你就在這裡收羅屍體吧。過後我一定派人來看好則賞。壞則罰。賞罰分明。別人辦到辦不到我不知道。我一定要賞罰分明秋毫無犯……”
他唧唧歪歪聽得飛鳥一個勁兒要吐。
飛鳥怕王曲曲信他連聲告狀說“我們阿古羅斯部從來都以戰爲耕殺人爲樂。野利大人害怕收屍讓殿下難堪。他說他身爲您的舅舅深知殿下雖然讀書卻心狠手辣。骨子裡還是拓跋部的子孫最適合繼承汗統。貿然收屍會讓人風言風語。”那少年變了臉色緊張地朝一旁看去大叫道“他胡說。他什麼時候成了我舅舅?他是拓跋曉曉的狗腿子……你這個該死的奴隸怎能把我錯認成拓跋曉曉?!”
飛鳥心裡極爲蔑視連忙說“我覺得殿下不是這樣的人曾給汗王寫信說汗王侵佔大朝的土地跟風隨俗倘不能愛惜生靈就要面臨十倍百倍的敵人。不信你問問汗王我是不是向他寫過這樣一封信?”少年茫然不知怎麼好連連說“你說的是我三哥拓跋曉曉或者是我五哥拓跋繼丸。我和他們不是一個母親。”
飛鳥確信自己弄巧成拙正要解釋那少年揮手說“你走吧。”
“等一等。”王曲曲顫抖地說“博格阿巴特這個惡賊死了吧?我族兄王山被安置到唐縣城關做百戶卻老說沒見到博格阿巴特的屍體讓我這樣的弱女子因爲害怕而日夜難眠。你們定要仔細搜查抓住他領功。”
飛鳥腦袋轟隆直響尤聽不得“日夜難眠”愧惱地想我一直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竟還爲我日夜難眠我要眼睜睜地看着她……他真想上前刺死這拓跋某某卻又想這拓跋某某看起來對她很好。我真不該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徹底地忘掉我。
他心裡即痠疼渾身僵硬愛憐地望着心說我怎麼能有眼無珠呢?
他一步一步裡走迴路邊看着車馬繼續上路遙遙顛簸的晃動好似王曲曲在聳肩哭泣不禁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扼住手腕在心中狂亂地問我怎麼如此有眼無珠怎麼能讓別人用馬車載着她走……
是了。是了。李思晴貌美家世顯赫讓我忽視了她。
儘管我沒想過這些還是本能地這麼認爲過。
她因爲愛我不堪煎熬竟拋棄所有尊嚴頂替李思晴出嫁。這對一名少女來說該是多麼大的勇氣和決心啊。我反覺得她無恥反爲之噁心還動她長生天啊我已深深地後悔!請您不要再這樣懲罰我不能犧牲她而懲罰求您讓我奪回她。不不。求您讓她安康快活。
他不由自主地邁起腳步顧戀地沿着馬車離開的方向走。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中迸發眼角的冰涼讓他歡笑他抹掉淚眼告訴攆到身旁的樑大壯說“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忘恩負義。最痛苦的人就是忘恩負義的人。他明白自己幹過什麼後哪怕不被懲罰。也再不能安寢。”
樑大壯不知道他看到誰也不知道誰忘恩負義督促說“我們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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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點了點頭說“我們去唐縣。王山在唐縣。只要見到他就和咱們的人掛上了線哪怕見一面就掉頭也已經達到此行目的。”樑大壯反對說“王山曾經要殺你。”飛鳥對此並不擔心說“他肯定靠得住。”說到這裡他心裡不免羞愧因爲判斷靠得住的理由源於王曲曲。若是王山心裡沒有自己從唐縣方向出來的王曲曲定不會暗示自己找他。
唐縣城關已經只剩幾十里路。飛鳥乾脆把幾個流浪兒綁到空馬背上天黑前趕到唐縣城關。唐縣西南駐紮一千敵兵而近處只紮了二百多人目前得置二千多戶。
拓跋巍巍果然準備和談預先想到和談的條件有意將隴上一劃爲二。把郡城以南郡城以西未能走掉的百姓都往北安置並聲稱誰能帶十戶人家歸降就是十戶官誰能帶來百戶人家歸降就是百戶官。王山得到白燕詹的叮囑帶幾十個人騎馬往難收羅得人兩百餘戶被安置到唐縣後成爲百戶官。
因唐縣縣城周圍僅置三百戶拓跋部爲了平衡勢力先從別處撥來一名早先投奔的內奸餘山道划走王山的一半人。而後再遷來以幾家胡人爲戶官的百十餘戶。
但當政者忽略的一個問題是王山是王雙錫的近親也是水磨山司的暗兵。
王雙錫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拓跋阿爾蔑的伴當卻被阿爾蔑看去大大走運。拓跋阿爾蔑是拓跋巍巍最喜歡的兒子之一爲辛苦取悅王曲曲本想搶了曾陽的縣長給王雙錫不想拓跋巍巍很注重縣長在當地的影響力已親自任命周行文的堂兄周錦照因而給王雙錫弄了千餘戶人家補償。讓拓跋部誤認爲他是雍朝貴族。藉以擡高王曲曲的身份。
現在王雙錫已成半個嫡系讓拓跋部嫡系百戶都不敢輕易招惹。更何況白燕詹、龔山通和十餘頭目率一些縣吏被圍困的部分官兵和百姓一起投降佔投降的主流其中和許多勇悍無畏的軍官交換過看法相當抱團可用勢大根深來形容王山由是站在兩大勢力的中間水漲船高起碼也讓分治他一半百姓的餘山道跟着他跑。
城關周圍除城裡的百餘戶和二百駐兵已基本是王山的天下。
他在率百姓揀地收麥曬麥聽說有人來找還以爲是白燕詹等人傳話和他商量事兒連忙跑出來一看飛鳥活蹦亂跳竟生生懷疑他被抓到投降旋即才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講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帶飛鳥回家。到了家裡掩門閉戶才奉食驚問“傳言主公已沒想不到真如白老先生所言主公足以自保胡賊不發還身體便已脫身。”
飛鳥覺得白燕詹有點迷信自己的本事急切地問“山上怎麼樣了?”王山回答說“山寨部衆多數撤退和這兒一樣空的。胡賊準備讓白老先生和龔山通率投誠數千人回去再調撥千餘戶迷族人置縣。”飛鳥想起自己經歷的河道不敢相信地問“都撤了出去?”王山點頭講道“水磨山猝然被奪牛統領保護主公家眷撤出山寨後知主公有心決戰聚集千人助攻。拓跋部只顧提防正面大軍被咱們打通山路。眼看正面大軍潰敗他們當機分成三路撤退一路由鬆昌縣一路經唐縣一路走水路。胡人說自己當時兵力不夠只一心不讓山寨和你匯合出兵截斷你們匯合的道路因分不清誰是誰反趕掠出衆多唐縣百姓到河道當時水路撤退的前隊已過後路被截被屠戮得河水不流。”
飛鳥松了一口氣連忙說“我見到啦還以爲部衆全數被屠。”
王山說“白老先生準備率衆投降突然接到山寨被盡屠的消息不禁反悔。
胡人爲便於勸降偷偷講了這些真實情況。”繼而他喜出望外地說“而今主公安然歸來若四下聯絡突然起兵可盡有隴上。”
飛鳥不像他這麼幼稚說“唐縣縣城有三百戶駐兵三百整縣安置兩千戶卻一下駐兵一千多唐突起事無疑於自殺。即便是真能起事成功動亂隴郡後方致使拓跋部在和朝廷對峙中回師……”他想說對我沒有好處反讓漁翁得利猶豫該不該把這些心思講給王山僅僅說“不可操之過急。”他得知燕詹和龔山通離得太遠一時趕不來就說“我留下書信凡事託付於白燕詹先生你要好生幫他多休養多蓄積萬不可輕舉妄動。”
王山連忙搶話着急地說“可胡賊粗暴……”
飛鳥說“拓跋部要和朝廷分治隴上不許動亂髮生。你們少與朝廷方面來往亦可用刀劍維護自己……遊牧人和中原不一樣只要不是嫡系老賊倒要反過來你們。我約摸他定要選取可靠的代表地方上的人進他的官衙給咱們一點說話的機會。”他想了一會說“你們要和丁零人搞好關係。他們在夾縫裡生存沒什麼依仗倒和我們同病相憐……”
王山依舊堅持說“還是起兵吧。我這裡現在就有二、三百人!”
飛鳥搖了搖頭說“即便現今有幾千人也難以成功。胡人利用馬匹的腳程很快就能聚集起優勢兵力而朝廷要與胡賊議和未必肯接應我們。以現在拓跋部南屠北養地策略看和談劃隴上而分治的可能性最大。到時名分既定更難動搖拓跋部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