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有人在屋外給黃鶯放暗號?可屋外除了一陣狂風吹拂外再無任何聲息。
黃鶯這短短一瞬間的變化着實讓我驚愕萬般。這黃家大院裡到底掩藏着什麼“天大的機密”?何故這家族裡人人看起來都是那般怪異?彷彿不是和我們生在同一個時代,是的,若非在黃府大院裡看到汽車,以他們的家居佈置和穿着打扮,我直以爲我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明末清初。
也罷,既然從黃家人口中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反正今天他家便要爲黃浩舉行婚禮,到時我一觀那女子及其家人面相,或許便有所察。可另一樁茬子卻讓我輾轉難以入寐,那便是這黃鶯身陷的“六陰催情蠱”。須知,蠱術不若降術及煞術,無固定法門,下蠱者均有唯一相對應的煉製蠱術的器物及門徑,這等淫巧陰毒的蠱術,若非下蠱之人親自施法爲之破蠱,玄門中人無任何手段可破,可憐一位本是玉潔冰清、花容月貌的鄉村姑娘,被這等淫蠱迫害得人格盡失,尚且還有性命之虞……再則,就在早前黃鶯脫光衣服近我身之時,常人或許難以覺察,但作爲一個機敏空明的玄門中人,我清晰地探察到她伸手欲進我的內衣口袋——憑我的直覺,她是想從我身上取一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
我的身上只有錢和一些隨身證件,隨身攜帶的手提箱裡有幾本玄學典籍及幾件衣服……忽然,一絲電光從我腦海劃過。我趕緊從箱子夾層裡掏出那顆地瓔珠。
霎時,一陣明亮剌目的光芒遍映滿室,地瓔珠那璀璨卓絕的榮光讓人睜不開眼睛。
“不會,應該不會……”我喃喃自語,這顆珠子是我九死一生破了羅青陽怨煞墳墓之後再焚燒掉羅青陽屍變後的身體纔得到的。從羅青陽附身於小蘭的冤魂口中得知,這顆珠子見載於唐代天師李淳風、袁天罡合著的影子天書《補天錄》,乃是女媧遺落的天地之物。我本不信這等典故,但其後遇上的一些事卻改變了我的想法,那便是從張王村通往這石盆寨的山路上發生了屢屢怪事:鷂子溝撞鬼、夜陷八卦迷魂陣、夢得千年鬼婦上門求此珠……這些怪事隱隱告訴我,這顆地瓔珠即便不是女媧補天而遺漏的神物,也有着千古幻化紛呈的迷局——此物非是祥物,干係甚大。正如夢中那千年鬼婦所說:得此珠將一生不得安寧。
“我與這黃四小姐素昧平生。而且她一位鄉間女子,又怎會知道這顆地珠的出處來歷?她應該不會欲從我身上取得它……”我搖頭一嘆,不管這顆地珠是否吉祥之物,卻乃是一顆價值連城的珠寶,但我所欲者也不是它的價值。待我忙過這段時間後回到美國找師父師叔好好研究一下它的來歷。羅青陽說自然造化共生“天、地、風、火、雷”五顆神珠,俱有神奇,若欲探知其根,只怕真要找到影子天書《補天錄》親自一閱方可,據羅青陽所說他將這本天書以月光爲標記藏於浙江天台山國清寺附近,然南宋即今悠悠千載而過,光陰荏苒。地面滄海桑田,當時他埋書之地早非今日所能覓,所幸的是,月亮盈虧恆然,若真有必要,我會到天台山去一趟。
“可給黃鶯下‘六陰催情蠱’的異人到底
是誰?黃鶯不知道地瓔珠的神奇,但這位高人想必知道?”想到這裡,我後背竟是一陣發寒,我們在鷂子溝裡夜陷“八卦理氣陣”,屢屢撞鬼,但是一位高人所爲,我和楊天驄一商議,覺得這高人便有可能是那位唆使張王村八位壯漢去挖羅青陽墳墓的香港老闆。莫非,這前後都是這位香港老闆在給我製造麻煩?他所抱的目的便是爲了得到我這顆地瓔珠?但他既然有這等本事,又何故要借他人之手、何不站出來公開和我較勁?又讓我迷惑不解的是,就在我爲我玄武星宿而“玄借天命”卻萬般巧合地借在了杜冰蟬身上之時,我竟從她車的車內發現了一面八卦氣理槧咒牌符!杜冰蟬又和那晚我們身陷的八卦迷魂陣又何干系?一切更是撲朔迷離……更何況,我始終能感覺到一位千年鬼婦存在,雖然她一直蕩泊在我的夢中,她亦是爲了地珠而來……小蘭,一位患有嚴重夢遊症、和我萍水相逢的丫頭,她的出現,使我認識到這個世上存在着天衣無縫的巧合,她屢屢神秘的夢遊步調,每每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在她最不應該出現的地方,我曾稍有感念,彷彿她也是衝着我的地珠而來。
地珠、地珠、地珠!
人與鬼神竟穿插其中,一切以持有地珠的我爲中心而展開,好不紛繁玄奇!到底是我手持地珠盪開了陰陽兩界、人鬼殊途,還是兩個時空因爲手持地珠的我而自然傾分?換句話說,到底是英雄造就了歷史還是歷史造就了英雄?
我握着這顆光彩奪目的珠子,依靠在一天涯驛站,如夢如幻的人生,竟是這樣唏噓感慨萬千,臣聽庭外狂風起伏,又聽雨打芭蕉,無端惹起了自己平生心事,念自己無親無故,四海浪蕩,所爲何事?當時攜一班故人瀟灑遊歷,然我一介玄門中人本無親朋好友,歲華匆匆,今天,他們又在何方?既難得知已,更難覓知音,屢屢冒着天譴蠅營狗苟,正如今天天一亮,又要身卷莫測前程,我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長嘆一聲,翻來覆去不得入眠,見房間裡竟放有一瓶貴州茅臺酒,當即起身開酒一嘗,醇香無比,確是好酒,只是玄門中人卻不能多喝,酒薄畢竟不能解味盡興,我從手提箱裡取出硃砂毛筆黃紙。“唰唰唰”,執筆不停,狂書一番,依平仄韻律填上一首《梅花引》:
雨阻羈旅落珠簾,
擁裘棉。
問華年:
君正韶光,
何事鎖容顏?
風帶剌棱驚淺夢,
對悽影。
步寒亭,
憶舊歡。
舊歡舊歡今四散,
燭淚前,
恨萬篇。
恨也恨也,
恨不盡、如此山川
獨倚天涯,
何處是梓園?
薄酒一盅空念遠,
雲舍下,
雨稍歇。
召我還。
雨雖稍歇,但何處又有容我留步、召我還家的雲舍梓園?這一夜,我幾度恨起。
天一大亮,黃家大院已然是一片歡天喜地,鑼鼓聲動磐鈸轟響,嗩吶喧天,好不熱鬧,我一夜未眠,到凌晨關頭方纔入睡,此刻也被驚醒,心道這富豪黃家要在一天之內辦成一件喜事果然不在話下!這關頭才上午十點左右。四處賓客早已八方匯聚,家裡四處張貼了大紅的雙喜,又紅燈高照,足以容納上千人的“羅經陽宅”兩方大院裡已齊齊擺放着數百張八仙桌,一副千人宴的架勢已經形成,儼然一副大婚前來的陣勢!
我和楊天驄起身看到這等排場,早已爲黃家在當地的富豪勢力而驚咋,你說這裡地處窮鄉僻壤,大院裡卻隨處可見停靠的林肯、寶馬、奔馳甚至還有名貴的賓利跑車,再仔細一看衆多的汽車牌照,全是當地A字打頭的零零零號碼,多是省市裡的高官公務用車。
黃家在一天一夜之間籌辦好了一場大婚喜事,而且是爲一位將死之人舉辦的婚禮,來賀的從多賓客雖然心裡各有驚詫,卻都也自知其理,因而依然按喜事規格前來賀喜。在他們看來,黃三爺兒子即將病亡,這時候爲其舉行婚禮雖然有些破天荒地、聞所未聞,但像黃家這等秉承封建禮教的家族裡歷來重視“沖喜”,算是給將亡之人一絲安慰,因而這些賓客多數表示理解,只是在他們看來苦了這位新娘,新婚不久便要守寡……絕大多數賓客都持這等看法,但他們中誰又曾知道,黃三爺在自己兒子即將病亡的關頭爲他舉行婚禮乃是遵照我的囑咐,將葬禮換爲婚禮,正是爲了挽救黃浩一命。黃家素來橫行這鄉里,與同村人多數不交好,但黃三爺遵我所囑,爲了使婚禮辦得越加隆重、道賀來賓人數越多則婚禮喜旺之氣越威,他更是厚着臉皮向全村人發下了請帖,並聲明不必送禮,凡每戶來賀者學可獲得豬肉三斤、大米五斤的饋贈,周圍村民不僅能在婚禮上免費大吃大喝幾頓,更能免費得到豬肉和大米,天下這等好事實在少見,於是紛紛雲集黃家大院,整個黃家“羅經陽宅”前兩層大院裡一時門庭若市,人頭攢動,這等威大隆重的婚禮慶祝儀式,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古今罕見,其熱鬧陣勢甚至可以和縣城裡趕廟會人山人海的狀況一較上下。
黃三爺黃二爺作爲主要在龍門口攜黃家子孫接待賓客,忙得不可開交,而儘管新郎黃浩昏死不醒,也早被穿着一新躺在牀上,只等拜堂之時再由家人扶起。
近正午十二點之時,待所有賓客都已上桌,我見黃家遲遲不爲黃浩和新娘舉行拜堂,而新娘及新娘家人也毫不見蹤影,金斗進陽陣法只能在拜堂一剎那進行——只要新郎新娘一人拜過天地、父母及對拜之後便正式成爲玄門裡承認的夫妻。我將黃二爺拉到一邊急道:“我讓二爺準備的金斗法場可準備好了?”
“這個不是問題,關鍵是,方先生,拜堂儀式可能要推遲到晚上。”黃二爺盯着我,老鼠般的眼珠骨碌一轉。
“正酒不拜堂,倒把拜堂弄到晚上,你們在搞什麼?”我一絲慍怒,按禮數,正酒正好拜堂,而且正酒之時恰逢正午,日頭高照,婚禮一借來賓八方陽氣更能協助我金斗進陽。若逢晚上,人倫倒轉,天地逢陰,金斗進陽便有些難度,況且,爲這黃家金斗進陽一是前程兇險莫測,遑論還要處在夜晚!
“這個,我們也沒有想到,新娘子出了一些問題,在我們迎親的半路上她發了老毛病,只好在半路送她去醫院了,這一擔待,只能等到晚上再拜堂……”黃二爺向我微微一鞠。
我輕嘆一聲,這等變故誰也無法預料,也罷,待晚上再說,手心裡卻是溼汗一把。
來賓喧鬧不已,一千多人的宴會在這窮鄉僻壤裡難得一見,來賓無論貴賤盡數陶醉在大魚大肉和瓊漿玉液裡,我沒和衆賓客同席,黃三爺專門爲我和楊天驄在內屋準備了一桌雅座,偌大的席桌只有我二人實在奢侈得夠本。見陳家人也前來道賀,我便把陳凱和小蘭拉到我這一桌,小蘭一兩天沒有見面,丫頭見着我和楊天驄自是高興莫名。
待者端菜傳碟絡繹不絕,楊天驄乃是一酒罐子,在鄉下見到這等不讓大上海一星級飯店席桌的山珍海味,不由食慾酒欲大開,喝得滿頭通紅,我卻只能強和歡顏,內心極是忐忑不安。都到了舉行婚禮的這一刻了,我還沒有見到那樁“孽鸞媒煞”娃娃親中的新娘子及其家人,以底她們這一家人在這樁陰命相剋的娃娃親中取代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黃浩可故會被互爲四柱三陰的娃娃親克得瘋癲將死、我即將在金斗進陽改命法場中身處何種兇險……玄機便是這新娘及她的家人。
今天我不敢喝酒,只能代茶,也不敢多吃葷,恍然之間,喝下一口茶,雅座窗外一婀娜的身影閃過,我心神一凜,當即衝楊天驄三人道:“你們先吃,我出去一下!”當即跟了出去。
果然便是黃鶯。
這雅座房門避開了賓客喧囂,靠近黃家後院,一出門,我便看見黃鶯站在一堆青竹林下。青竹稀疏錯落有致,而佳人婉約風華無限,好一副天然的圖畫。
“鶯啼兒。”我叫了一聲,走上前。
“方先生……”黃鶯轉過身來,言辭間意猶未盡,面頰微紅,“我知道你會跟着來的。”
“這關頭你沒在席桌喝喜酒?”我爲她的話一楞,“你找我所爲
何——”
“方先生,我想了一個晚上,想和你談談我身陷的你所說的‘六陰催情盅’,我昨夜喝過了你的那杯符水,所以到現在還沒犯……但你說的符水效力一過,我則又要四處去找男子……我心下好亂,也好怕,不知道該怎樣對你說。”她言辭悽哀無助不已。
“你約我出來談這事……唔,鶯啼兒,我現在所憂心掛慮的是眼下另一樁火燒眉毛皮事,你現在和我談你的事我實在分不出神來,這樣,今晚或者明天你再來找我。”我聳肩一絲苦笑,“正酒不拜堂,原是新娘子在半路上生病了,真他媽夠巧合!”
“新娘子在半路生病了?”黃鶯瞪圓了眼睛,“誰和你說的?”
我一震:“你爹。”
“哈哈!”黃鶯一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新娘子就在我們家大院的某間屋子裡關着!”
“什麼?!”我腦袋裡“轟”一聲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