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裡的講座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差不多也是平時放學的時間。
二年級各班的學生陸續離場，成瀨卻被留了下來。
跟他一起留下的還有森見，以及剛纔在講臺上演講的那位大學教授。
在講臺前幫忙收拾着器材，森見忽然用胳膊撞了撞成瀨。
“怎麼？”
“看那邊。”
成瀨望過去，那位大學教授正和他們的校長說着什麼，目光則是頻頻朝這邊望來。
或者說，朝他望來。
“猜到了嗎。”森見問。
成瀨沒說話。
她繼續說了下去，“才二年級，人家就已經打算推薦你去他們學校了。大學教授親自邀請，可比自己申請推薦的成功率要高多了。”
“羨慕了嗎。”成瀨隨口說道。
“嗯，我簡直嫉妒得要死。”
“……”
他扭過頭，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又不是京大的推薦。”
“不是京大的推薦，就不值得嫉妒了嗎？那可是一橋大學啊！”
森見直白地羨慕着，也認真地嫉妒着。
只是針對今天的講座提出了一些問題，他就得到了那位大學教授的另眼相待，而後交談片刻，對方更是一副越看越欣賞的樣子。
講座結束之後，教授突然提出讓他留一會兒，她幾乎立馬就猜到了對方的打算。
——推薦入學。
無需參加一般性的入學考試，由大學教授或者高中校長進行推薦，通過校內的選拔和麪試後，即可入學。
雖然他現在才二年級，但一年後的他只會變得更加優秀，只要他接受邀請，進入一橋大學就讀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雖然他自己去考的話，也沒有考不上的可能……
森見深深吸了口氣，情緒還是有些難以平復。
“還是好想揍你一頓。”
“……”
成瀨往旁邊躲了躲，“我又沒說要答應。”
“光是你被邀請而我被忽略這件事，就已經值得揍你一頓了。”
“你對一橋也沒興趣啊。”
“這不是感不感興趣的問題……你說什麼，爲什麼不答應？”她忽然注意到他剛纔那句話的意思。
“我對一橋也沒興趣。”成瀨說道。
森見看着他：“你剛纔表現出來的樣子，可不像是不感興趣。那個教授看着你，眼睛都快發光了。”
“換個別的大學的教授來，我也是那樣。”
“你是想說自己無論在哪個領域都很擅長，不管是哪個大學的教授過來，都會剋制不住自己的愛才之心來邀請你嗎？哇，真厲害。”
“……”
成瀨看了她一會兒。
“怎麼回事，森見同學對我的偏見好像很嚴重。”
“這是直白的嫉妒，成瀨同學。”
“那你還是先回教室吧，不然待會兒看見我拒絕之後、那位大學教授還是苦苦哀求我去報考他們學校的樣子，晚上又要睡不着覺了。”
“……”
森見牙都快咬碎了。
成瀨又嘆了口氣，“一橋大學最知名的專業是什麼來着？”
“商科。”
“那不就得了，你看我像是對商科感興趣的樣子嗎。”
“都說了，我就是嫉妒，跟你接不接受沒有關係。”
“……”
完全不講道理！
成瀨也懶得跟她多說，將筆記本電腦裝進包裡，其他器材也都收拾好，然後拿給等在臺下跟校長先生聊着天的大學教授。
“七條教授，您的電腦。”
“謝謝，成瀨同學。”
森見是自己主動留下的，幫忙收拾完東西，也就從另一邊下來了，沒有靠近，遠遠地看着他站在校長和教授之間，跟年齡是他幾倍的兩個老頭子談笑風生。
平心而論，面對這兩名隨時可能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上位者”，她最多隻能讓自己不那麼緊張，完全做不到像他那樣從容。
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她沒來由地有些驕傲，又有種難言的失落。
而沒聊多久，他就對兩人微微一躬，從那邊過來了。
“走吧。”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她看着他沒說話。
成瀨也沒繼續裝傻，“我說我的目標是東大，那位教授也就沒說什麼了。”
“……”
森見張了下嘴，忽然又覺得十分可惜。
“去一橋的機會，就這樣被你浪費了……要是他知道你真正的目標是津大，大概得氣死。”
“哪有那麼誇張。”成瀨笑。
她只是搖了下頭。
在回到教室之前，她都沒再開口。
而從講座結束到現在，也才過了不到十分鐘，晚班會剛剛開始。
兩人一邊埋怨對方回來得太快，一邊趕緊回到座位上，聽擔任教師開始嘮叨。
十多分鐘後，走廊上已是一片喧鬧，尚子都已經在後門跟成瀨打過招呼先去社團了，A班的晚班會終於結束。
森見趴在桌上，下課了也沒動彈。
成瀨起身，收拾着書包，“今天不去學習塾嗎。”
“嗯，突然覺得有些沒勁，不去了。”
“不會是因爲我吧。”
她動也沒動，“嗯。”
“我還以爲你差不多已經看開了。”
“……”
她眼一翻，又閉上了。
情況是這麼個情況，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總讓人有點……想動手。
“遲早有一天，我真的會揍你的。”
身後卻只傳來一聲笑。
她轉過身，他看着她問道：“是今天不去，還是以後都不去了？”
“就今天。”
森見又往桌上一趴，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反正一個星期去三天就夠了。”
“嗯。”他只是應了一聲。
“你呢？”
“去手工社看看。”
“手工社……聽說手工社已經在籌備下個月的津高祭了。”
“是啊。”
“明明學校這邊都還沒開始……”
一年一度的津高祭，是全校學生都會參與的重大活動，而開始準備的時間，通常都在七月初的期末考試之後。
屆時，沒有考試的壓力，學生們也會更加放鬆和投入。而籌備的時間足有十天，各個班級要自行選擇主題，製作遊行的花燈，最終舉行爲期三天的慶典。
津高祭的落幕，也意味着第一學期差不多要結束了。
而眼下才六月過半。
“今年不是津高祭一百五十週年嗎，學生會那邊打算辦得更盛大一點，所以就拉上了手工社，準備在原有的遊行隊伍基礎上，再添上幾組以‘一百五十週年’爲主題的花燈。聽尚子說，那位學生會長的要求是‘華麗、精緻、過目難忘、越大越好’。
另外，津高祭那三天，學校裡和武道館那邊都有活動。學生會那邊的意思是，將佈置現場以及製作道具的任務也都交給手工社，力求完美。”
森見默然半晌，才說道：“學生會真夠大氣的。”
“聽說學校那邊也爲今年的一百五十週年津高祭撥了不少預算，往大了辦，大概也是學校方面的意思。”成瀨繼續說道。
她又看了看他，“那你現在是要過去幫忙？”
“不，只是看看，我能幫什麼忙。”
“反正沒什麼事……”森見伸了個懶腰，起身收拾着東西，“我也去看看吧。”
“隨便你。”
成瀨稍微等了她一會兒。
離開教室，兩人要下樓時，正好撞見瀧川光從樓上下來。
“啊，春海，一葉。”
“光。”
她今天得去籃球隊訓練，跟兩人一起下了樓，就獨自去了體育館。
森見扭頭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看他，還是沒忍住開口道：“光最近好像有些變化呢。”
“是嗎。”
“嗯，跟你‘私奔’回來之後，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兩人一起騎行去十三湖，並在那邊留宿兩晚，都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成瀨已經懶得糾正她的說法。
“我只是讓她別對現狀太過焦慮。”
森見稍微沉默了幾秒，“只是這方面的變化嗎？”
“不然呢。”
“你不覺得光最近在刻意迴避着什麼嗎。”
“我沒留意。”
“……好吧。”
穿過中庭，走到副樓，兩人來到二樓的手工社，裡面忙得熱火朝天。
手工社的成員們分成了數個小組，各自圍在一起，有的甚至坐在地上圍了個圈，在中間的圖紙上畫着什麼。
森見環顧一圈，半天才開口。
“真熱鬧……”
“現在還在設計階段，等到了製作階段，會更加熱鬧的。”成瀨說道，對望過來的尚子揮了下手。
穿過忙碌的部室，她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春海，一葉。”
“我來看看。”成瀨說道。
“真忙碌呢。”森見看着離得最近的一個小組，“需要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嗎？”
“是呢。”
尚子帶着兩人在部室裡轉了起來，“因爲任務量很大，而學校方面的準備開始之後，大家還要去各自的班級裡幫忙，就更忙不過來了，所以還是儘可能地提前了。”
“而且因爲是手工社的成員，在班級那邊，估計也會被要求多出點力。”森見說道。
尚子笑了笑，“是啊。”
“真辛苦。”
“不過大家都很積極。”
“這是個更大的舞臺。”
“對。”
三人在手工社的部室裡慢慢轉了一圈，邊走邊看着，不時會有人叫住尚子，詢問意見。
“部長，你看這部分的風格需要再調整一下嗎？”
“我覺得可以再柔軟一點哦，縮短長度，彎曲一點吧。”
“尚子，這一塊的材料用什麼比較好，大家都決定不了。”
“我來看看……”
尚子湊過去，森見輕輕撞了下成瀨的肩，低聲道：“歷屆手工社部長，沒有第二個人能達到尚子如今的聲望吧。”
“或許吧。”
他對手工社的歷史也不瞭解，不過眼下尚子在社團裡的聲望，確實是如日中天。
替路過的一個小組決定了選材用料，尚子又回到兩人身旁，帶着他們繼續轉了下去。
“最近跟吉岡學姐碰頭的時候，她總在說忙不過來呢。”
“事情都交給手工社了，學生會還有什麼忙不過來的？”成瀨說道，“你別一聽她這麼說，就把學生會那邊的事情接過來了，讓他們自己忙去。”
“我知道的啦。”
尚子笑了笑，“不過製作的事情交給了我們，也還有統籌規劃以及會計財務方面的事情呢。而且吉岡學姐還在積極聯繫社會上的組織機構，還有從津高畢業的校友。”
“拉贊助嗎？”
“預算方面似乎沒什麼壓力，主要還是想擴大這次津高祭的影響力吧。”
“津高祭在周邊的影響力已經很大了吧？”
森見望過來，“津前人都把津高祭視爲睡魔祭之前最重要的慶典來着。”
尚子點點頭，接着說道：
“大概是希望還能再上一個臺階吧。昨天學姐來找我的時候，說下一步的打算，是去爭取市長的簽名。”
“市長的簽名？”
“嗯，在津高祭期間，會向市民分發那種介紹慶典的小冊子，通常都會邀請本地的一些知名企業家或者政治家在上面簽名留言什麼的，算是雙贏……吉岡學姐這次的目標是津前市長。”
“野心真大……到時候吉岡學姐的履歷裡，就可以寫上‘曾主持多家機構以及政府共同參與的大型慶典活動，影響力巨大’了。”森見感慨着。
成瀨望了她一眼，“你又嫉妒了嗎。”
“是啊，嫉妒死了。”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尚子看了看兩人，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之前在體育館裡的所見所聞，擡手挽住了成瀨的胳膊。
“話說回來，下午的講座上，春海好厲害啊，那個教授也一直在誇春海呢。”
“只是剛好聊得比較投機。”
“他留下春海，又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隨便聊了聊之前沒聊完的話題，我幫他收拾了東西，就回來了。”
森見瞥了他一眼，也沒有多說。
錯過了一橋大學的入學推薦，她都覺得可惜，尚子肯定也是同樣的想法，而他乾脆就什麼也沒說。
三人在部室裡轉了一圈下來，兩人都看得出尚子此時十分忙碌，也就沒有留在這裡繼續打擾她。
捏了捏她的手，成瀨最後在部室裡掃望了一眼，“我去樓上了。”
“啊。”
尚子卻是忽然想起一件事，轉身去某個架子上找了找，拿來一個陶偶。
“這是前幾天拿過來的那個打碎的陶偶，已經修復好了，春海拿過去吧。”
成瀨接過，前後左右看了看，難免有些驚歎。
“還能修復到這種程度……關鍵完全看不出修復的痕跡。”
“在這裡哦。”尚子湊上來，給他指了指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修復痕跡。
“還好碎得不是很厲害，一塊塊拼接上去，用膠水固定住，再處理一下就行了。”
成瀨點點頭，“那我先上去了。”
“嗯哼。”
森見也跟着離開，尚子送兩人到部室門口，直到看不見他們了才轉身回到裡面。
“部長，你來看看這個。”
“來啦。”
來到四樓修復部的部室，成瀨開門，森見彎腰，撿起從門縫底下塞進來的幾份委託信。
“有正經的嗎。”
她翻看着，“沒有。”
成瀨搖搖頭，將最近唯一一份正經委託的修復品拿到架子上放着，又拿起社團裡專門用來記錄的筆記本，找到半個星期前那位委託人的聯繫方式。
“三年級的學姐嗎……也不知道有沒有回去。”
拍了張照片，用社團專用的郵箱給對方發了條東西已經修好的消息，成瀨剛收起手機，那位學姐就發來了回覆，表示十分鐘內就會過來。
“留在手工社不是更方便嗎，省得人家還要多爬兩層。”森見說道。
“人家委託的是修復部，自然也要從修復部拿回去。”
“有意義嗎，現在誰都知道修復部就是手工社的附屬吧。”
“當然有意義。不這樣的話，很快就沒什麼人知道修復部了。”
森見沒說什麼，在桌上趴了下來。
又過了一小會兒，那位三年級的學姐過來取東西了。
從成瀨手裡接過修復如初的陶偶，她的反應也不出所料。
“天啊……居然還能修復到這種程度嗎，簡直就跟原來的一模一樣。”
森見腦袋一轉，看着成瀨面帶微笑地開口道：
“還好摔碎之後，學姐找到了所有的碎片，不然我們也沒辦法修復到這種程度。”
“謝謝！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這是我爺爺生前留下的最後的作品……”
學姐唸叨着說了一堆，她也沒聽進去，估計他也差不多，因爲他全程除了點頭，就只是含糊地應了兩聲。
“……總而言之，還好有你們修復部。”
最後表達了一下感謝，學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送走學姐，成瀨將之前拍的照片整理到一個單獨的文件夾裡，算是對修復部社團活動的一個記錄。
第二學期開學後就是文化祭了，而對修復部在文化祭上能做什麼，他還沒什麼清晰的頭緒，已經在考慮要不要乾脆展示一下物品修復前後的照片算了。
森見趴在桌上，不時轉身，一副怎麼趴着都不舒服的樣子。
看了他一會兒，她忽然拿起剛纔撿起來的那幾張委託信，重新看了起來。
成瀨看了她兩眼，“幹什麼？”
“我在想要不要聯繫她們一下，給你找點事做。”
“……別鬧了。”
大章
今天出去約會，明天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