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母親不說,但我自己還是清楚的。我的資質很差,所以直到我一百零二歲的時候都還是一隻貓的形態。
這一百多年來,除了被谷裡的同族鄙視,我的生活也算是一直平靜無波,直到遇見那個人。
那時正值深秋,落葉撲了滿地,幽幽小徑蜿蜒。
穿過小徑,熟悉的水聲在耳邊響起。小徑的盡頭正對着一條小河,河邊有一棵老槐樹,光溜溜的枝幹向上伸展,如同一個乾癟的瘦老頭。小河對面便是寒冰山,或許是因爲溫度太低的原因,寒冰山終年霧氣環繞,更爲這座看似虛幻的大雪山增添了幾分神秘的韻味。
我習慣性地走到老槐樹下,伸出前爪抓抓老槐樹的樹幹,弓起脊背蹭過來蹭過去。老槐樹終是被我蹭得不耐煩了,乾咳兩聲,我立刻後退幾步,側過臉,斜着眼睛看着它。
“槐樹老爹,你讓我來陪你,你倒是先睡着了?”
我曾經試過跟各種蟲子、魚、花、草交流,可它們沒有一個能聽懂我說話。當時我泄氣地靠在老槐樹上,一直悶死不開腔的老槐樹終於開了金口。從那以後,我就經常到這裡來陪老槐樹聊天。
老槐樹抖了抖樹枝,落下幾片乾枯的槐樹葉,打了個哈欠道:“人老嘍,這一入秋瞌睡就特別多。”
老槐樹的葉子飄入水中,只一眨眼工夫就被流水卷噬得無影無蹤。
我跟着不由自主地悲情了一下,嘆了口氣道:“唉,落葉自有意,但流水無情。槐樹老爹,你說這世間的情愛是否也是如此呢?”
“世人皆知落花有意,卻不知流水爲何無情,唉。”
我愣了一下,繼續悲情。
我搖搖頭走到河邊,伸出一隻爪子,捅了捅被水流打到岸邊的樹葉,擠出兩顆貓淚。老槐樹在我屁`股後面一個勁地抽氣。
河中突然冒出一個不明生物,頓時水花四濺,我躲避不及,立刻用前爪捂住眼。
嘩啦啦——!——!
嗒——嗒——嗒——嗒——
激起的水花濺了我一頭一身。
水滴順着我的毛髮滴在地上,沒入泥土,我整個成了一隻落湯貓。
睜開眼睛,我正準備破口大罵。眼前的景象駭得我連貓語都忘得一乾二淨,那一瞬間,魂兒全被眼前這個不明生物勾了去。
不明生物生了一頭烏黑如絲緞般的長髮,赤`**上半身立於水中,河水及腰。肌肉線條流暢,上半身曲線近乎完美,只胸前一塊近似於獸類留下的齒痕的暗紅色印記影響了整體的美感。他雙手順着額頭將頭髮拂到腦後,再次澆我一身水。
此時他的臉已經完全暴露在我的視線中,兩條英氣的劍眉下一雙本就細長的眼睛半眯着,濃黑的睫毛蓋去了大半個眼瞳。一顆晶瑩的水珠順着英挺的鼻樑滑到鼻尖透着陽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平樂谷的麒貓人形固然奇美,可我卻不曾見過如此好看的一張臉。於是,我的視線就自然而然地定格在了他臉上。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上不知何時已經着上一件絲質黑袍。
我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往後縮了縮。 ☢тt kán☢C○
“小貓咪,你叫什麼名字?”薄脣輕啓,貝齒間珠光依稀,聲線猶如山間清泉清透冷冽,卻甜到人心坎。
“滄雪。”我着了魔似的訥訥開口,完全忘記考慮我說的話他是否能夠聽懂。
這時他卻說話了:“滄雪……我叫閻夜。”我木然地念着他的名字,聽他又說:“弄了你一身水,真抱歉。”我擡頭看他,他頗顯不好意思地笑了,可那笑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我突然反應過來,他居然能聽懂我說話!
我興奮地在原地直轉悠,但又不能讓他知道我是在興奮,所以,我一定不能說話。
我憋得難受,伸出爪子抓抓地上的草,再跑到老槐樹跟前抓他幾爪子,老槐樹給我抓得枯枝亂顫,所剩無幾的葉子幾乎掉光。
就在這時,我的身體突然騰空而起,然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隔着一層衣衫依然能感覺到他奇高的體溫,頭貼着他的胸膛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而我那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跳漏了一拍,現在似乎是要把那一拍趕回來似的,跳得特別快。
他抱着我靠着老槐樹坐下,然後把我放在他的腿上,從地上拿起一件黑色的衣服裹在我身上輕輕揉`搓,我那柔順的毛瞬間就給他糟蹋成了一雞窩。
一陣微風吹來,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閻夜還在繼續搓我的毛,我瞟了他一眼,立馬呆了。
他似乎是感覺到我不解的眼神,微微側了側頭看我:“怎麼了?”
我彆扭地收回視線:“這可是深秋,你泡在這河裡,不冷嗎?”
他搖搖頭:“我常年住在寒冰山,這裡對我來說已經很熱了。”
“寒冰山?就是對面那座大雪山?”我突然有些激動。居然給我撞上妖物了,還是個這麼美型的妖物。
他點點頭:“我是異族,寒冰山種族很雜的。”
“異族?非人異族?”
他微笑着點點頭,繼續搓我的毛,我瞬間變一貓雕。
這個種族我曾聽老槐樹講過。
非人異族,生性殘忍,喜食活物,嗜血,好戰。原形生得怪異,可幻人形,但也是極醜的那一類。原型皮膚呈棕色,乾癟,有獸齒,手腳均生有鉤狀利爪。有翼,分兩類。純血非人異族均生骨翼,翼雖不大,卻強勁有力,能持久飛行;然另一種便是非人異族同其它種族混血的產物,無論是與哪個種族混血的後代基因突變都會生出灰色羽翼,翼薄,且不能持久飛行,但法力強到令人驚歎。而在混血產物中又有例外,據說曾有混血的異族生出黑色巨型羽翼。
然而老槐樹說,那個例外可能是假的,因爲根本沒有誰親眼見到過。但如果真有巨型羽翼的混血存在,那麼他的法力將是一隻普通混血成年異族的百倍不止。據說,這個種族也是寒冰山唯一一個未被列入妖物範圍的種族,它們應該是屬於魔族。也就是說,他們不在我的父親勝蚩管轄的範圍內。
魔族人本身人形就極醜,像閻夜這種長相的幾乎不可能出現在魔族裡。那麼他多半會是個混血。
“你是個混血?”
他毫不否認地點點頭。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
混血在魔族完全沒什麼地位,而且純種非人異族對混血的態度就完全不止鄙視這麼簡單。魔族人好戰、嗜血,閻夜又生得這麼單薄,在族裡肯定沒少被人欺負。
我不禁嘆了口氣。
“怎麼了?”
“你這些年,不好過吧?”
“啊?”
“我知道魔族人歧視混血,你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纔會經常一個人離開寒冰山來到這裡吧。其實你應該開心點,擡頭看看天空,其實這個世界還是充滿陽光的不是?”
“哈哈哈……”他突然很沒形象地大笑起來。
“人總是喜歡用笑容來掩飾內心的傷痛……”他笑得有些抽搐,我鄭重地起身,望進他的雙眼,“夜,在我面前,你完全不需要這樣,我會讓你快樂的!”
他笑得完全仰倒在老槐樹身上,我從他膝上滾落下來,在枯草地裡打了個滾,剛重新站穩又被他拖進懷裡。
“雪,你想多了,在族裡沒人能欺負我。我也沒有過得不快樂,不過我覺得,以後有了你,我會更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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