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心不算是相聲票友,卻到底是在京城生活過多年的人,平常聽相聲的機會還是挺多的。
上下班的路上,電臺裡就經常有相聲節目。
而他聽得最多的,理所當然是郭胖子和於大爺這對黃金搭檔了。
由於身邊沒有特別癡迷相聲的朋友,又因爲工作太忙,田立心一直沒有機會到小劇場,聽一場德芸社的相聲。
今天陰差陽錯地陪着田立國來天橋,想起郭胖子時,田立心便知這樣的機會來了。
也因此,他才起意來看發跡前的郭胖子,也來他的劇場支持他一次。
從此以後,他就可以對所有人說,——老子不欠任何人的票!
至於送花籃,一是爲了保證郭胖子能登場,二就是想在他落魄時拉他一把。
從小劇場裡零零散散的觀衆,田立心就知道郭胖子目前的處境並不太好。
而他最見不得的,便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自己如今正好有一點經濟實力,順便拉他一把,也算是行善積德吧?
那麼問題來,郭胖子是英雄嗎?
撇開人品、道德之類的主觀印象,他爲復興相聲這個行業是做出了貢獻的,他在相聲這個行業中的個人成就,也是有目共睹的。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從這樣的角度看,郭胖子日後表現出的實力,是對得起田立心現在的雪中送炭的。
田立心回到座位時,黎菁也急匆匆地去了後臺,隨後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臺上的二位表演結束之後,出來的就果然是郭胖子和章先生了。
郭胖子穿着灰色的大褂,不太長的頭髮用髮蠟強行梳出了中分,看着倒像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而他現在也就二十六歲。
張先生戴一副眼鏡,頭上的黑髮已經很少了,看着卻是精神矍鑠。
郭胖子和章先生向臺下鞠了一躬,便開始了表演。
現場的觀衆也熱烈地鼓起掌來,他們本就是衝着郭胖子、章先生和黎菁這三位來的。
原以爲他們要到謝幕時纔再次登場的,現在突然又上來了,自然是意外之喜。
郭胖子和章先生暖場之後,便漸漸將觀衆帶入了相聲的場景中。
他們此時說的《列寧在一九一八》,田立心正好聽過幾遍,但在車上聽和在現場聽的效果,顯然是不一樣的。
兩人賣力地表演着,臺下不時發出陣陣“籲”聲,這也是聽相聲時叫好的獨特方式。
觀衆中,大概也只有田立國無法理解這樣的表達方式了。
這段相聲很短,不過六七分鐘而已。
就在郭胖子和章先生謝場時,幾個抱着花籃的人便走了進來,田立心也適時站起,帶着他們走向了舞臺。
郭胖子早就知道有這一幕,卻還是裝出一臉驚喜的樣子,取下話筒對田立心鞠了一躬表示感謝,“爺們,您可是捧了,我郭大綱實在是無以爲報。”
章先生也附和道,“感謝我們的衣食父母。”
田立國倒沒想過田立心搞這一出,一時間如坐鍼氈。
現場的其他觀衆則小聲議論起來。
“這爺們真豪氣,出手就是一千五百大洋,以前怎麼沒碰見過他啊。”
“不會是托兒吧?”
“您再睜眼瞧瞧,只是一千五百嗎?後面還有呢!”
可不嗎?
大概是附近花店的人手不夠,一次只能五個人來送花籃。
他們將花籃送上臺之後,便返身到門口又搬了四個進來,剩下一人則抱着幾束花。
九個花籃和幾束花,這一出手就差不多是三千塊錢啊。
花籃和花束都是用五顏六色的紙紮的,成本低,但可以反覆使用。
在這裡,花籃和花束都只是道具,或者說代表了貨幣。
觀衆要是想捧哪一位演員,可以花錢買這些道具送給他們,花籃代表三百塊錢,花束則相當於五十塊。
這些送來的道具,相當於是給相聲演員的打賞,花店只是存放道具的場所而已,能分到的估計也就搬花籃的辛苦費了。
郭胖子拉起人馬乾小劇場也差不多有三年了,還是第一次遇到田立心這樣的豪客呢。
這個肥羊,他能輕易放走嗎?
怎麼都得跟他親近親近啊,最壞的打算,也要留一個他的聯繫方式不是?
可是,只給他唱一段《骷髏嘆》能達成這個目標嗎?
說不好,人家還是一位票友呢,萬一他想上臺表現一下呢?
有了這樣的念頭,郭胖子便爲他布了局。
田立心指揮着幾個小夥子擺花籃的功夫,章先生已經是悄然退場了。
郭胖子則沒有按田立心的要求唱太平歌詞的意思,而是對他發出了邀道,“爺們,再次感謝您捧我們,我知道,您一定是喜歡相聲才願意破費的,我有幸能給您捧上一段嗎?”
邀請票友登臺,這也是手藝人的傳統,當然只限於觀衆很少的情況下。
田立心倒沒想過這一出,但他正愣神時,臺下的觀衆卻架起了秧子。
聽着下面的呼聲,再看向郭胖子眼中篤定的笑意,田立心也豁了出去,“你成不成啊?”
“您說呢?”
“那就來一段?”
“來一段。”
“這就開始?”
“您不換衣服嗎?”
“就這麼着吧,我反正是業餘的。”說着話,田立心也就不再怯場,走上了舞臺。
郭胖子簡單收拾了桌案,將一把扇子遞給田立心,隨後就讓出逗哏的位置走入了案後。
田立心接過扇子,卻想着到底該表演哪一段,同時也有點擔心郭胖子能不能接上話,畢竟他最熟悉的還是逗哏。
但人家說好了捧哏,自己就沒必要跟他搶了。
畢竟是花了錢的,既糟踐了錢還主動糟踐自己,這也說不過去吧?
演哪一段呢?
田立心最熟悉的還是《論相聲五十年之現狀》,但又覺得這段不合適。
人家相聲演員自黑沒問題,但自己這個外行要是說這段,那就是得罪人了。
不但得罪了某些主流相聲演員,就連旁邊的郭胖子也一併得罪了。
來這原本是爲了尋開心,要是搞得收不了場就沒意思了。
要不就表演郭胖子後來改編的那段《西征夢》吧,這也是郭胖子和章先生的經典之作。
田立心有了決定,便很快調整了狀態,開口道,“大夥來,都是聽相聲的。”
郭:哎!
田:今兒人來的不少,有好幾萬人。
郭:哪有這麼些人啊?
田:有好幾個姓萬的人。
……
剛開始暖場,田立心就拋出了第一個包袱。
郭胖子聽到這,心中卻是一凜,“來者不善啊,這小子不是來踢館的吧?但先送錢又是什麼意思呢?”
觀衆們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包袱,當時就“籲”一聲,鼓掌時又叫起“好”來。
相聲還沒進入正題,觀衆們都還不知道田立心要說哪一段呢。
矇在鼓裡的,也包括爲他捧哏的郭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