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葉彤,手插在了褲袋裡,沈澄獨自一人悠閒的走着,他沒有去擠公交車,隔了一夜就隔了半生的回憶。沈澄看着熟悉卻已經久違的故鄉,一點點記憶裡的戀戀不捨逐漸瘋長成了貪婪。
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只想這麼好好的走一回。
不是離鄉的人,又怎會知道月是故鄉明這句詩背後是怎樣的撕心裂肺。無病呻吟的扶着額頭,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時光離他已經越來越遠了。突如其來的一份滄海桑田,讓沈澄的心裡有點微微的作痛。
江城還沒有捲入房產的浪潮,市中心的地帶居然能看到樹影裡青磚紅牆的民居,放眼到十年後處處高樓的中國大地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澄一邊欣賞着老家的祥和寧靜一邊在尋着過往。終於,他的腳步停到了九中的門口。這裡是他高中時期的母校。
沈澄藏着回憶,繞着圍牆走到了後門。從那片鐵柵欄外沈澄看到了一片草坪。雖然是狗啃一般的不堪,卻實實在在的勾起了一份當年。
那時候的自己比現在還年少。
沈澄摸出了路上買的香菸,叼了嘴裡,揹着風點上了後,再回頭來好好的看去。彷彿看到了當年神采飛揚的自己。
究竟算是三年前的自己呢,還是十五年前的自己?
沈澄苦笑着把一口煙狠狠的吐了出去。
手伸到了面前,抓住了已經被雨水侵蝕的鏽出暗紅的欄杆,額頭貼在了微涼的手背上仔細的看着哪裡,彷彿聽到了她的歡笑。
自己是足球隊隊長,她是拉拉隊的隊長,從這兩個很韓劇的稱呼就該看出緣分了?沈澄知道那是扯淡,卻曾經是那麼的享受自欺欺人的甜蜜和愚蠢。他還記得那個下午,自己凌空抽射打進關鍵一球后她的歡呼聲。
張媛媛?
沈澄微微的咀嚼着這個讓自己難忘卻註定要忘記的名字。她下午就要回來了。然後自己該幹些什麼?
既然要結束,是現在就把這段感情徹底的埋葬?
捫心自問,便是再見多了女人,已經蒼老了心的沈澄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因爲這是他的初戀。而初戀難忘記。
沈澄的手指緊緊的捏着欄杆。煙越來越短,然後成了灰燼。把菸頭彈了出去。沈澄拍了拍手,嘆了口氣轉了身。
後門外的住宅區樓上一雙眼睛在癡癡的看着他。
敏感的察覺到了被注視,沈澄擡起了頭來,一張臉驚惶的要閃避,卻又紅着臉從窗口露了出來,向着沈澄勇敢的一笑。少女臉上的嫣然讓本來中上的姿色在沈澄的眼裡成了國色。
其中更因爲她默默的站了角落,注視了他很久。雖然這個時空裡,還沒有那麼久。
“宋菲。”
沈澄擺動手揚起頭叫着:“下來。”
我?
五樓的女孩子吃驚的指着自己的胸口,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樣子,沈澄大聲的叫着:“給我下來。”
女孩子的臉上帶着點喜色,從窗口消失了。
沈澄淡淡的一笑,他不明白暗戀一個人的滋味,因爲他喜歡了就上,可是他卻知道愛一個不合適的人的滋味,是痛苦。那麼她那麼多年裡想到自己時會是怎麼樣的?她一定非常的難受吧。
腳步聲已經傳來了。
沈澄看着腳下一雙粉紅色涼拖,露出塗滿了鮮豔豆蔻的腳趾,有點氣喘,卻甜甜笑着的宋菲。他上下的看着她。
十九歲的年齡,即將綻放卻還藏着青澀。看着她已經玲瓏卻還沒有飽滿的身軀,沈澄微微的搖了搖頭。
“你,你怎麼了?我剛看到你。”
“常常看着操場吧?醒來就能看到母校,也是份幸福。”沈澄打斷了她的話。
宋菲有點不知所措的點點頭。對面的沈澄好久沒見了,雖然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這是畢業後,這麼單獨這麼近的第一次看着他。他好像變的成熟了。
女孩子心裡百轉千回着自己的柔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微微急促了自己的呼吸。
沈澄在那裡淡淡的笑着:“有時間麼,一起走走?”
“恩,好吧。”
澄提醒道。宋菲不解的看着他。
沈澄苦笑着搖搖頭:“你換衣服鞋子啊。不然走在大街上人家當我拐賣未成年呢。”
“你,你才未成年。”女孩子一下子羞紅了臉,轉身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傻丫頭。
沈澄含着笑看她轉過了牆角前,偷偷遞來的一瞥。五年後,二十多歲的她如鮮花一般的的盛開,可惜自己沒有機會能去珍惜。
而曾經珍惜的人,卻盛開在了別人的懷抱。
想到那改變自己整個人生的一次發泄,沈澄的臉色忽然變得一點陰沉,這次,他不會再那麼衝動。但是該面對的還是會去面對的。
宋菲很快下來了。
大學的生活是相對自由的,可是沈澄從她的衣着,還有清澈的眼裡看得出,她沒有改變。
孩子氣的卡通在胸口張牙舞爪着,牛仔褲勾勒出了修長的雙腿,一雙薄底的跑鞋上一塵不染。
“走吧,我請你去喝茶。”沈澄邀請道。
“喝茶,去哪裡喝茶?”宋菲詢問着,一步步的跟着他的身邊,馬尾也在搖搖。沈澄知道她的眼神在偷偷的注視着自己,只要一遇上,她一定會飛快的閃開。
所以故作不知的沈澄只是要她快點,然後道:“到前面不遠的紅茶館吧。”
那是高三畢業時候,大家告別的地方。
宋菲在那裡哭的唏哩嘩啦的,她的哭泣在女孩子的一片哭泣裡並不是很醒目。可是沈澄知道,她一半的淚水是爲自己而流。
男人嘛,假如連一個女孩子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都不知道,還活着幹什麼?
九中的大門對面就是紅茶館。
沈澄帶着她走了進去,走到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你喝什麼?”
“隨便。恩,果汁吧。有什麼?”
沈澄看着服務生,問道:“有什麼?來點冰西瓜汁吧。”
“我,我喝茶好了。”宋菲忽然臉上露出了點慌亂。
沈澄微微的一愣,隨即啞然了,恩,總有這麼幾天不能碰冷水,女人其實過的很辛苦。
已經知道體貼在細微處的沈澄吩咐道:“來一壺紅茶吧,夏天喝茶去暑。”
服務生點點頭答應了聲下去了。
沈澄玩弄了先遞上來的白開水,身子微微的向後一靠,擡眼看了下宋菲,性子裡的一點壞又使了出來:“哦,不能喝涼的啊,要注意呢。”
“你面的女生轉眼紅透了耳根。
沈澄嘿嘿的一笑:“宋菲,在師範大學好麼?”
“恩,還好。”迴避着可惡卻讓自己竊喜的眼神,宋菲低頭道。
“你幹嘛,犯人啊?”
沈澄揚起了聲音看着對方:“擡起來。”
“你這麼兇幹嘛。”
女孩子委屈着,卻還是依言擡起了頭來。窗外一輛車開過,車前蓋上翻過了道陽光讓女孩子的脣色變的更加鮮豔。
“其實你的性子很好,溫柔的很,當老師真的很合適你。”沈澄在用已知點評着她對人生的選擇。
溫柔?
宋菲微微的一笑,卻想起了一直迴避想起的一個人。咬了下嘴脣,表現的很自然,她詢問道:“你今天怎麼一個人?她呢?”
“她?”
服務員上了茶水再退開。沈澄卻住嘴了。宋菲焦急的看着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你怎麼不說話?”
“哦,沒什麼好說的,她啊。她?呵呵。”沈澄手指帶過桌上的打火機,熟練的點上了香菸。
吐了一口,忽然把頭靠了過去,直直的看着對方:“你有男朋友了?”
“啊?”
宋菲楞了下,慌亂的連忙搖手,不知道是辯解還是心急,在那裡叫着:“你胡說,人家哪裡有。”
到了最後,還是不忘記帶出一句情緒:“哼,誰和你們似的。上高中就在一起了。”
“是高中畢業。”沈澄糾正道。
“高中。兩個人多好哦。進球還擊掌,恨不得。”宋菲忽然住嘴了。
因爲對面的沈澄在笑。
“你笑什麼?”宋菲氣惱的問道。一點微微的陌生消失後,宋菲覺得他還是他。一如當年。不,比當年距離更近了。
女人啊,再溫柔的女人酸起來都是這樣麼?還不自知?
沈澄繼續笑着,堅持道:“是畢業後,而且,我進球也和你擊掌的。”
“沒有。”
“有,那次我腿受傷了,堅持打完了,然後進了球,你和我擊掌的,恩,還從醫務室給我拿了冰袋。”沈澄一字一句的回憶着。
就是那一刻,沈澄知道她的心意的,只是當時覺得那個人更漂亮。
僅僅是漂亮。
宋菲的臉色微微的變了,她掩飾着轉了頭去,看着窗外:“原來你還記得。”
“說吧,真沒男朋友?”沈澄繼續逼問着。
“沒有。關你什麼事。”女孩子的語氣裡帶了點不甘心低頭的憤怒,她回擊了。
只是一說出口,就有了點後悔。她有點忐忑的看着他。
沈澄已經不是孩子,知道美人情深,一個成熟的男人又怎麼會爲一句賭氣的話而變色呢,低頭放了香菸,沈澄拿起了茶壺給她續了杯。然後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喂。”
“恩?”
“你,你還記得呀?”
“你也沒忘記。“沈澄一點面子不給人家。
宋菲的耳根發燙着,咬着嘴脣瞪着他,沈澄也微笑着回看着,然後真心真意的讚美道:“你是個好女孩子。真的。”
“你,你混蛋,你什麼意思?”宋菲忽然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她覺得有些東西在身邊圍繞着,又好像要降臨些什麼。
看着她的手指關節,都捏着已經發白了。沈澄眼睛看向了窗外,卻堅定的說道:“給我點時間,好嗎?”
宋菲不知所措的坐了那裡,呆呆的看着他,心已經跳的人傻了。
“給我點時間。給我點時間。”
沈澄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更像是在說着誓言:“我要和過去做一個了斷。”
“你,你要幹嘛?”宋菲的聲音微微的發顫。
沈澄掏出了錢,放了桌子上,站了起來,然後雙手支撐了身子,低頭看着她:“早點回家去吧,我今天有點事情要處理下。好麼?”
仰着頭,宋菲感覺着姿勢的曖昧,卻捨不得閃開。她艱難的堅持着:“你,你什麼意思?”
“蠢女人,媽的。”沈澄急了。
然後在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沈澄就這麼走了。她會哭吧?這個傻妞,沈澄想着,嘴角閃過一絲溫馨的笑。
紅茶館裡。
宋菲呆呆的坐在那裡,忽然溼潤了眼眶:“沈澄,你這個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