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桌,洪鈞並不着急,他一邊觀賞窗外的街景,一邊慢慢品嚐。不過,他的心思並不在這街景和酒菜上,而是在鄭建國的案子上。他把已知案情梳理一番,然後再分析各種可能性以及需要查明的事實。他還在心裡盤算着明天的行動計劃。忽然,一陣單調淒涼的歌聲鑽進他的耳朵,他回過頭來循聲望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飯廳裡已經坐了不少人。他從人縫中找到了那個唱歌人——在門邊的一個角落裡坐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由於那裡的光線比較暗,他看不清那個人的相貌,只見她雙手在胸前毫無規則地舞動着,並用喑啞的嗓音反覆唱道——
……
我的哥哥是大官啊,
我家就在哈爾濱啊,
你們誰想巴結我啊,
接我回家做你媽啊。
……
洪鈞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向洗手間走去。從那女人面前走過時,他故意放慢腳步,仔細打量一番——
蓬頭垢面這四個字用在她身上非常恰當。她那灰黑的頭髮,猶如被霜打過的荒草,橫七豎八地披散在頭上和臉上;一身破棉衣,已經分辨不出本來的花色,有幾處還露出了黑色的棉絮;她的腳上趿拉着一雙破棉鞋,黑紅的腳趾從破洞裡鑽出來,使人不得不驚歎她的禦寒能力;她那面頰全然是黑黃色的,使得那唯一沒有被生活的煙塵染黑的白眼球顯得格外刺目。然而,她的目光是那麼呆滯,令人難以相信它們竟然是有生命的東西。
洪鈞回到自己的桌子旁邊。看着生活中這麼強烈的反差,他無法再享受眼前的菜餚,便示意服務員前來結賬。當那位大姐把找回的零錢送給他時,他禁不住問道:“大姐,那個女人是幹什麼的?”
“瘋子唄!”
“本地人?”
“不是。好像是哈爾濱來的,到這圪墶也就倆仨月。”
“就沒人管?”
“啥?這年頭誰還管別人啊!咋的,你真想接她回家做你媽呀!你別看她那樣子,她可不老,也就30來歲兒。而且,她大概還是個有文化的人哪!”
洪鈞沒想到碰上這麼一位直言快語的大姐,真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門邊又傳來一陣鬨笑聲。洪鈞站起身來一看,原來是坐在瘋女人旁邊桌子上吃飯的四個穿戴時髦的小夥子,正在讓瘋女人唱什麼歌,其中一人手裡還拿着一塊啃過的骨頭,在瘋女人眼前晃動着。瘋女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塊骨頭,但身體直往後縮。
看着如此醜惡的場景,洪鈞只覺得一陣噁心。大多數顧客的眼睛裡也都流露出憤怒或厭惡的目光。有幾位坐在附近的人甚至端起飯菜挪到別的桌子上。誠然,也有些人置若罔聞地低頭吃飯,大概他們對此已經司空見慣了。那四個小夥子樂得前仰後合,他們那讓酒精燒得通紅的眼睛裡閃着得意的目光。
洪鈞忍不住想過去勸說兩句,但被女服務員拉住了。她輕聲說:“我說先生,看樣子你還想打抱不平咋的?你也不瞅瞅那幾個小子。那個鼻子賊大的叫‘老毛子’,那個長了一對蛤蟆眼的叫‘湯司令’,都不是善碴子!你敢惹他們?”
其實,洪鈞也不想惹事,而且他深知自己的本事——別看胳膊腿都挺長,可根本不會打架。不過,眼前的事情又實在讓他看不下去。正在這時,只聽身後“啪”的一聲——單從這聲音上就足以讓人想象出那拍在桌子上的手是多麼粗大有力。緊接着,一個渾厚的男低音罵道——
“媽了個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