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電話那頭的安柏寧似乎很傷心。安然連連應允,快速換好衣服抓了車鑰匙下樓,不顧楊亮的攔住,驅車出門。
“柏寧,你怎麼一個人在家?”
偌大的別墅,黑燈瞎火的一片冷清,沒半點人氣。只見安路遠環抱自己,蜷腿坐在前坪的臺階上,小臉埋在彎膝間,只留一個黑不溜秋的腦勺,孤單撐起沒有星星月亮的夜幕。
“小叔呢?他怎麼讓你一個人在家?你沒帶鑰匙嗎?”安然一連串問題拋出來,但如落如萬丈深的崖澗,聽不到半點回音,他拍拍要把自己捲成一團消失在世界的人,“柏寧,發生什麼事呢?”
安柏寧仰起臉,蒼白羸弱的小臉落寞悲慘,印着五個清晰巴掌印,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源水氣氤氳,連眼尾都紅紅的,平常糯糯的聲音如從沙礫堆裡磨過,暗啞低沉,“安然……哥哥。”
安然倒吸一口氣,整個人被強烈的怒氣佔領,“誰打的?”,一個連陌生人都不敢多看幾眼,大氣不出的男孩,清秀雋美的人,誰忍心下這樣的狠手,“小叔他……”話被重新捲回,他腦子靈光一閃,在小叔嚴密不漏一點風雨的庇護下,天下還有誰敢敢動他一根汗毛!
“是你爸爸……打的?”
安柏寧揉揉痠麻的腿,笑,秀美的臉部扯動笑容,而純淨的憂傷在黑琉璃般的瞳仁,一圈一圈盪漾開來,“安然哥哥,你認爲我爸爸會打我嗎?”
安然拉過無數事實組成一個結果,覺得這是個永遠不會成立的假設驗證關係。沒等他繼續問,安柏寧站起來,“你和你哥哥還好嗎?”
安然心跳亂了節拍,指尖一抖。
若是以往,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但在他和哥哥發生了那件事後不到五十個小時,他心底那根緊繃的絃線,任誰用手指輕輕一點,都能讓他鐵網囚鎖的心湖明裡暗裡排山倒海走一遭。
“怎麼了?”見他不回答反而用怪異的眼神瞅着自己,安柏寧歪頭,奇道。
“沒什麼。”安然吸納一口氣,勉強鎮定,“額,還好,和以前一樣。”
安柏寧眉梢不着痕跡一挑,須臾,惋惜似的嘆氣,“只是一樣啊?”
掩蓋的傷痛被無意觸及,安然故作瀟灑聳肩,“我可不希望還更差。”事實上,離最差只有一步之隔。
“你會幸福的。”
安柏寧斂下長睫,脣邊綻開笑,轉身,悲傷又再度席捲而來。
“柏寧,你也……”
“不會,因爲爸爸要結婚了。”
前方單瘦的人站下,光亮太稀薄,影子藏在身體裡,和悲傷重疊。安然定住,不知這濃烈的憂傷從何而起,從何而來?他不懂,小叔結婚,難道就不疼兒子了嗎?這和柏寧的幸福有什麼關係?
“柏寧,叔叔以後老了,總要一個人陪的。”
“我可以陪他。”
“……”你總會離開他的,世上誰會陪誰一生?
“你是不是想,我總會離開他,是不是想,他結婚了最好。”
這不是一定會發生的必然事件麼?安然思索半響,說:“柏寧,你不要胡思亂想。無論叔叔什麼時候再婚,他最在乎的人是你。”
前方的身子大度顫抖了一下,安然才驚覺,春夜,男孩穿着真的太過單薄。
“知道誰打的我嗎?”
安然憶起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灰姑娘狠毒的後媽?!
“那個女人打我,他卻去陪她至今不回家。”安柏寧的聲音輕輕的,低緩的,沒有起伏情感,機械的陳述,“寵愛,是一朵世上最悲哀的花,它開的時候太過絢爛,凋謝時又過分暗淡,真的……可憐。”前方的人沉默半響,突然,問道:“安然哥哥,如果……我做過傷害過你的事,你能原諒我嗎?”
安柏寧調轉腳步,認真凝望他。
“柏寧不會的。”
“我也會做錯事。”
安然拍拍他慘白如紙沒幾絲血色的臉,“會原諒,因爲我相信柏寧是最善良的人。”
“……”安柏寧看着他,笑了笑,“可是他覺得我已經壞的無藥可解了。如果我爸爸……結婚,就會有弟弟了吧,我要離開嗎?我離開了,你會想我嗎?”
看樣子柏寧是不贊成小叔結婚的,爲兒子是從的小叔怎麼可能真的結婚?柏寧本來就心思敏感,安然不願他多想而做出什麼傻事,忙道:“小叔不會這麼快結婚的。”
“這次一定會的,一直都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安柏寧斂下黑細的睫毛,所有情緒掩藏不見,“安然哥哥,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我陪你等叔叔回來吧。”
“不用。”
安柏寧伸手推開雕花門,漆黑的房子像吞噬人的怪獸的血盆大口。
“我不放心。”
安柏寧低笑了一聲,“我沒那麼脆弱……安然哥哥,謝謝你陪我聊天,回去吧,也許君慕哥哥在找你。再見!”
聽着他虛弱卻堅決的聲音,安然喉結滾動幾下,終究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門掩閉,安柏寧穿着格子襯衫,純真的衝他微笑。如果,他知道再一次看見這個弟弟是五年後,如果他知道安柏寧之後受過那麼多磨難折磨,他死也要留在他身邊。
安然心也很亂,又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想起安家莊園的秦霜,表面功夫一流卻得到安君慕感情的安路遠,然後想起那個自己的宿命,自己在那人身下羞恥的***。安然閉了閉眼睛,他只希望世界被黑暗籠罩後,就那樣天荒地老下去,再也
不要白晝——他很害怕再見安君慕時,對方厭惡的眼神。
對方只是泄一時之憤,而他在那種情況裡竟然有了感覺。他會被唾棄的,安君慕會用對面嘲弄的眼神看他。
“安然。”
他正胡思亂想,清亮的女聲從靜謐的街角傳過來,清晰入耳。
“楊洋!你怎麼會在這裡。”
楊洋蹦蹦跳跳走到他身邊,嘟囔,“安三少,人家可沒有跟蹤你。”
安然不好意的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家住這裡。”
“噢。”安然回想起上次生日會的事,感覺過意不去,“上次明明是我邀請你來我的生辰禮,但中途獨自離開,真的抱歉阿。”
“嗯,我收了。”楊洋俏皮的眨眨眼睛,“確實該道歉,我當時鬱悶的不得了。”
安然嘿嘿傻笑兩聲。
楊洋瞥了他一眼,笑得賊燦爛,“你就沒打算陪禮道歉?”
“那……我再請你吃飯吧。”
楊洋只想裝死,忽地,她眼珠兒咕嚕一轉,狡黠一笑,道:“下次我們去外省郊遊,你開車送我吧。我不想搭大巴,自己也沒駕照。”
“就這麼簡單?”安然愣乎。
當然沒這麼簡單,先把你拐上路,本姑娘再從長記憶。楊洋對他笑了笑,點頭。
“那行,但你先要和我確定時間,我好安排。”
“一定,這次你可別放我鴿子。”楊洋板着小臉強調,得到對方的保證後,才喜笑顏開。看安然開鎖上車時,她丟出一個擾的安然心神大亂的問題,“你和你哥哥還好嗎?”
“還好。”安然敷衍性的笑了笑,“那下次見吧,再見。”
今晚短短一個小時內,第二個人問同樣的問題。這讓安然產生一種錯覺,難不成大家都沒事幹閒的慌,一個兩個都跑了關注他和安君慕相處如何?!
“你究竟到處跑什麼!”
剛停好車,熟悉的男聲就炸開在前方,如世界唯一一道光影,不會太多太少,只要他那一束,能照亮他的整個世界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