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德叫永福公主點將,沒想到她竟然點了段飛的名兒,正德金口已開,沒奈何只好把段飛叫道面前,讓他自己決定,本以爲年後錦衣衛諸事繁忙,段飛還要籌建那個啥‘刑偵補習班’,又要組織‘軍歌大選拔’活動,定會搖頭拒絕,沒想到話說出來之後段飛只是皺眉想了想,還沒等正德暗示下來,他就已經答道:“微臣遵命。”
永福公主心想事成開心不已,正德卻有些鬱悶,等永福公主走後他便屏退了左右,和段飛密談了一會,終於明白段飛爲何會答應陪同公主南下,段飛接到消息說魔教教主等高手已經潛往河南、陝西一帶,意圖未明,段飛送公主南下,需要經過河南,正好可以順路調查一下。
聽說事涉魔教,正德也毫不含糊,立刻下旨派遣段飛率兩千錦衣衛和兩千‘五軍營’,一千‘神機營’官兵,總共五千人,還帶了不少火器,護送公主回湖廣安路州,同時還給了段飛一個任務,那就是沿途督查百官,覈查刑案,體查民情,段飛就成了個四不像的欽差大人。
爭吵不休的文官集團和內侍們一時沒察覺,段飛已經接了密旨出了京城,等他們覺察出段飛帶的人未免太多時,段飛都到了保定了,等他們放棄派人把他追回時,卻聽說他在保定住了一宿。
保定府自古以來民風彪悍淳樸尚武,宋朝的時候,蒙人南下途中在保定都吃了不少苦頭,許多有錢人都會到保定來招攬看家護院的,段飛在保定滯留一夜卻是個意外,只因公主一時心軟,收了個插着麥稈撲上來賣身葬父的丫頭,爲了給她辦完喪事好無牽無掛,這才求着段飛在保定宿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大家繼續上路,沿着真定府、順德府、廣平府、大名府、開封府一路走去,一路慢慢悠悠,有時走的還是小道,每到一府都停留一天或兩天,來到開封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十日。
河南官員早已聞訊趕來開封迎候,段飛在開封也只呆了兩日便繼續啓程南下,走尉氏、許州、襄城等縣,向河南重鎮南陽行去,這回倒是快了許多,十三日中午就已到達葉縣,傍晚到達裕州。
在裕州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隊伍剛出裕州,突然兩匹快馬從後邊趕來,馬上騎士身背魯山快驛字樣,見到巡撫欽差大旗幾乎喜極而泣,他們大聲叫道:“欽差大人,我等有緊急大事相告!”
段飛聞聲心中一愣,魯山?那地方不適合做什麼大事吧?難道魔教改變了行事風格,打算來個農村包圍城市?不對啊,從開封查到的資料上顯示,魯山縣令還算個清廉能吏,魯山縣雖然算不得富裕,但也絕非魔教弟子起事的好地方啊。
他揮手讓保護自己的錦衣衛讓開放那兩個驛馬進來,只見那兩人快馬來到近前後翻身下馬,然後連滾帶爬地來到段飛馬前,倒頭便拜,叫道:“魯山衙役於旦、孔銘輝拜見欽差段大人。”
段飛說道:“你們起來說話,魯山生什麼大事了?”
那倆衙役從懷中掏出一封公文,站起遞給段飛道:“魯山生一宗大案,具體詳情我們縣令在公文中有詳述,請大人拆看。”
聽說不是造反,段飛鬆了口氣,要造反也等自己有了準備再說,別來個突然襲擊啊,他接過公文封,拆開看了一下,當他看到死者人數已達一百七十一人時也忍不住驚歎了聲,對譚斌描述的那些神異鬼怪之處倒不是很在意,這世上本沒有鬼,再詭異的事情也是可以解釋的。
拿着公函段飛猶豫了一下,魯山縣縣令用蓋了大印的公函求援,按理說自己不能不管,不過自己現在身負護送公主的任務,半途走開似乎很不妥,只怕公主也不會答應。
那兩個衙役還在期待段飛的回答,段飛想了想,對他們說道:“你們在此稍候,本官要向公主稟報此事,小寒,給兩位衙役大哥看座,弄些茶水點心過來。”
“是,大人,我這就去張羅。”名叫小寒的丫鬟躬身答道,她就是公主在保定收的那個丫鬟,不過她卻被公主安排去跟着段飛伺候了,現在段飛身邊就有了李玉英和小寒兩個丫鬟。
段飛來到公主轎前稟道:“公主殿下,微臣收到魯山縣來函,魯山縣生了一宗大案,案情十分嚴重,需得緊急破案,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然微臣身負皇命護送公主殿下南返,不能擅自離開,微臣現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還請公主定奪。”
永福公主柔聲說道:“能讓段大人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個案子定是一個天大的案子了,既然如此,段大人還是以國事爲重,立刻趕去魯山縣查案吧,我有駱安他們相伴足矣。”
段飛沒想到公主竟然這麼好說話,他頓時大喜,表面上自然不能表露出來,又道:“多謝公主殿下寬宥,此案委實重大,現在已經死了一百七十一人,魯山縣人心惶惶,隨時會出事,魯山縣令急函求援,微臣是不得不去啊,請公主見諒,微臣命王佐率兩千五軍營及一千神機營一千錦衣衛兵丁護送公主,微臣自帶一千錦衣衛去魯山縣查案,若是查案順利,或許微臣還能在公主抵達安路州之前趕上公主大隊人馬。”
永福公主輕嘆道:“若非時間緊迫,我真想跟着段大人去魯山縣看看,一千錦衣衛會不會太少?段大人還是帶兩千錦衣衛和一千神機營去吧,我回去這一路不會有什麼事的,帶那麼多人反而會嚇着孃親,段大人此去不必着急,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要緊,只要能趕上我的歸期就行,哪怕在開封重逢都不要緊。”
段飛感恩涕零地拜別了公主,留下王府舊人大王佐率隊護送公主繼續南下,段飛則帶着其他人,折回頭改道快馬加鞭地向魯山縣趕去。
這一路盡是翻山越嶺,雖然大家馬術都頗爲精湛,不過因爲道路不熟,因此在過魯陽關時反而被在裕州休息了兩個時辰的魯山縣衙役趕上,隨後天色便暗了下來,三千快馬在山道上疾馳,高舉的火把匯成了一條長龍,在山道上蜿蜒前進,就算真有鬼怪,見到火龍早嚇跑了。
約莫在寅時初(凌晨三點)的時候,大隊人馬終於趕到了魯山縣,段飛留下華明和三千士兵,只帶了百來人向山南村趕去,約莫在卯時初的時候來到了山南村。
一時間火光鼎盛人馬喧沸,久候多時的魯山縣縣令譚斌等喜出望外地前來迎接。
雙方見禮之後段飛一面走一面問道:“情況如何?案情有什麼新變化嗎?”
譚斌答道:“大人,今晚前半夜鬼哭了半宿,大人一來,那鬼哭聲頓時停了,想來大人的虎威沖銷,鎮住了這個冤鬼,讓他不敢亂嚷嚷了。”
段飛哦地一聲,說道:“那個姓張的捕快醒了沒有?”
譚斌搖頭道:“還沒有,他受傷太重,驚嚇太過,給他療傷的大夫說他只怕還要昏迷幾日。”
段飛眉頭一皺,說道:“多派幾個人看護着他,一旦他醒來立刻向本官報訊。那些屍都安放在何處?快帶我去看看。”
譚斌遲疑了一下,說道:“大人連夜趕來,何不先休息一下?明早再去看也不遲。”
段飛‘嗯?’地一聲質疑,譚斌急忙答道:“大人,屍骨委實太多,這幾日天氣轉暖,許多屍體腐爛嚴重,我縣的老仵作剛被害死,他的徒弟被逼着上陣,看到如此多的屍體,他已經吐得昏厥好幾次,因此那些屍骨至今尚未分揀整齊,惡臭逼人,據說還有鬼火陣陣,大人還是等天亮太陽出來後再去瞧吧。”
段飛哼了一聲,說道:“正是因爲天氣轉暖,我擔心屍體腐爛,這才連夜趕來,正好本官隨身帶着仵作,這點小事還難不着本官,楊森,該你一顯身手了!”
楊森喜滋滋地走了出來,對譚斌笑道:“縣令大人,辦案要緊,你還是快帶路吧,若是怕臭,我這裡有兩粒避臭丸可以相贈,我家大人有神明保佑,又精通法術,諸邪辟易、百無禁忌啦。”
譚斌苦笑着接過兩枚避臭丸兒,熟練地塞到了鼻孔裡,他向段飛一揖,說道:“那便請大人跟隨下官去停屍處吧。”
段飛跟着譚斌走去,停屍的地方在山南村南邊,靠着小河旁有一片田地,因爲還未開春,這裡還是荒蕪一片,譚斌將收集來的屍體安放在這裡,還臨時搭起了一片草棚子,用來遮陽擋雨,棚子四周點了七八堆火,有上百名士兵看守,見到大家過來,他們紛紛上前施禮。
看到譚斌的安排,段飛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楊森,先處理那些腐爛較嚴重的屍體,將每一具屍體都編個號,將所有現的細節詳細記下來。”
楊森咂咂嘴,望着成片的屍骨,他不禁說道:“大人,屍體太多,加上魯山縣那個仵作還不夠,我需要有人幫忙才行,至少要一個記錄的,幾個幫忙收拾屍骨的。”
段飛轉身望去,問道:“有誰自願幫忙的,可站出來,本官重重有賞!”
“大人,算我一個。”蔣俊和洪邦站了出來,石斌和郭威卻撓着頭有些猶豫,眼角都向自己心儀的姑娘望去。
小環因故也跟出京來,她垂着頭暗踢了石斌一腳,石斌會意地走了出去,那邊李玉英也把郭威推了出來,楊森給他們每人了一顆避臭丸,加上四人還是顯得有些少,魯山縣縣丞韓毅見狀點了幾個人出來,都是參與過冤魂谷挖屍擡屍的,這樣收撿屍體的人就差不多了,只差個記錄的人。
魯山縣有個小吏是專門幹這活的,不過他打死也不肯再屍堆中游蕩,段飛正在考慮人選時,新收的丫鬟小寒卻站了出來,說道:“大人,我懂寫字記賬,讓我來吧。”
大家有些詫異地望着她,明白她身份的段飛卻並不驚訝,點點頭說道:“那就辛苦你了。”
大家開始幹活,段飛並沒有進入草棚,只是叫人端來幾張桌椅,和譚斌一起坐下,傾聽石斌驗屍時報出來的信息。
石斌先檢查的是魯山鎮捕頭樑春等的屍體,只聽他報道:“死者樑春身高五尺八,身體壯健,會武藝,現身異處,脖頸斷裂處肌肉呈現拉扯撕裂傷,脊椎碎裂,齒痕明顯,該是被咬斷的,齒痕粗大尖利,從齒印上推斷應該是某種食肉動物,並非人爲……”
聽說不是人啃的,大家都鬆了口氣,只聽石斌繼續道:“從頸脖斷口處看,血液早已凝固,因該是死後許久才被啃斷脖子,致命傷不在此處,樑春身上有明顯外傷,胸口身中數刀,從傷痕上看,似乎是朴刀一類刀具所爲。”
“嗯,”魯山縣令譚斌對段飛道:“據下官推斷,樑春等曾自相殘殺,或許他身上的刀傷便是在那個時候造成的。”
段飛摸摸頷,楊森繼續驗屍道:“這些刀傷並不致命,除非流血過多,不過顯然樑春並沒有挨那麼久,他身上的致命傷應該是直透後背的這一槍……請大人原諒,我不知道兇器爲何物,只不過這東西把樑春捅了個前胸通後背,應該是一個圓形長棍狀東西無疑,我懷疑是槍或者矛一類東西。”
段飛問道:“還有什麼嗎?”
楊森把樑春的屍體翻來覆去看了幾便,說道:“大人,暫時看不出什麼別的了,想要知道更多細節,需得找個停屍間慢慢檢驗。”
眼前那麼多屍體,無時無刻不在**,哪裡有時間給他慢慢檢驗,段飛說道:“好吧,下一個。”
楊森將樑春的屍體交給魯山縣的實習仵作處理,他則繼續檢查另外幾個衙役的屍體,他們的情況與樑春幾乎一模一樣,都曾被矛狀物刺穿了心臟,然後被啃掉了腦袋,不過他們的致命傷卻並非這兩樣,在被刺穿心臟之前他們已經受傷過重而死,有一個還被劈開了半邊腦袋。
處理完幾個最新的死者,楊森叫‘志願者’們將腐爛最輕微的屍體挑出來,挨個排好,等待他來檢驗。
凝望眼前幾具腐爛的屍體好一陣,楊森才問道:“來個本地人回話,今年冬天本地氣溫如何?可有劇烈變化?”
山南村裡正陸康答道:“今年冬季乾冷,連雪都沒下多少,直到前些日子倒春寒才下了兩天冰渣子,不過冤魂谷中陰氣逼人,常年都是極潮溼的。”
楊森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大人,眼前有三具屍腐爛程度相當,據推算死亡時間應該在一個月內,三個死者從衣飾年齡上看,應該是一家三口,其中夫妻年紀大約都三十歲左右,孩子約莫十歲出頭。”
段飛皺了皺眉,問道:“至死原因可以查出來嗎?”
楊森傲然道:“就這腐爛程度絕無問題,讓我來瞅瞅……”
楊森先翻看那具成年男屍,突然那屍體的咽喉一陣涌動,站在旁邊的人都吃驚地啊一聲驚呼,齊刷刷地後退了兩步。
楊森也給嚇了一跳,段飛見有異狀登時大聲問道:“楊森,怎麼回事?”
楊森吃吃地答道:“大人,我也不清楚,不過……”
男屍的口一張,一隻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鑽了出來,大家又出一聲驚呼,只見楊森伸手一抓,將那東西捏了起來,大聲說道:“大人,是一隻老鼠,不知怎地從死者嘴裡鑽到了他肚子中,剛纔受驚爬出,把大夥給嚇着了。”
段飛淡然哦地一聲,說道:“繼續。”
他穩定的聲調撫平了大家心中的恐慌,楊森把那隻老鼠脖子一扭,然後把粘糊糊的死老鼠扔到一邊,望着那男屍微張的嘴,楊森伸手在他下顎一掰,望着黑洞空敞的嘴巴,楊森咦地一聲,在死者脖子上捏摸了幾下,說道:“大人,死者舌骨斷裂,我懷疑他是窒息而亡,誰拿支火把過來照清楚些。”
火把拿來,楊森仔細一看,擡起頭說道:“大人,死者脖子有勒痕,痕印粗大清晰,這種痕跡很常見,我也在被吊死的死囚身上見過多次,甚至連印痕都極爲相似,兇手用的應該是同樣粗細的麻繩。”
段飛哦地一聲,問道:“還有其他可疑線索麼?”
楊森再次仔細查看屍,又有所現,稟道:“大人,屍身上有多處磨損擦傷痕跡,手腕腳踝均有淤痕,可能曾被人捆綁着在地上拖曳,他舌頭應該是吊死後耷拉出來,被老鼠吃掉了,不過也不能肯定是否曾被人割掉……基本上就這樣了……”
楊森的目光向那具成年女屍望去,開始描述女屍的情況。
女屍舌骨也斷了,不過舌頭還在,已經腐爛得隨時會掉,她手腳也有捆綁痕跡和在地上摩擦的傷痕,另外她身上還有不少鞭痕,尤其是胸部和臀部,衣服全打爛了,那兩個部位腐爛也最嚴重。
“兇手真是個瘋子……”聽到楊森的描述,譚斌喃喃地說道。
段飛卻道:“倘若他真的瘋了,倒還情有可原,可惜他明顯沒瘋,只能說此人性格偏激,極度嗜血嗜虐,有反人類傾向。楊森,繼續驗屍。”
楊森哦地一聲,說道:“這個孩子……唉,他比父母還慘,誰竟然能對這樣的小孩下如此毒手?”
段飛硬起心腸,說道:“抓緊時間,少說廢話,說不定兇手正在行兇呢,早點破案可以多救幾個人……”
話音剛落,東邊山南村方向傳來一聲驚懼到了極點的慘嚎:“救……救命!殺……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