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飛的目光在那火堆上凝視了一陣,突然說道:“司大人,這火堆周圍散落的石塊被燒得焦黑,應該是用來構築火堆擋風用的,這應該不是臨時升起毀屍滅跡用的火,深更半夜沒有人會拋下燒得暖烘烘的火堆走開,除非是受了驚嚇,或者做了壞事逃跑,流浪漢都有自己固定的休息地點,請派些人去查查這個街角平時是什麼人在這裡燒火驅寒,帶他們回來問話。”
司恭城恍然大悟,立刻派人去了,然後向段飛讚道:“段大人果然心思慎密,我竟然從未想過從這方面着手查案。”
段飛搖頭道:“司大人,這裡現場被破壞嚴重,我們還是順着血跡看看死者被襲擊的地方吧。”
司恭城點點頭,讓兩個衙役開路,和段飛並排着向東走去,一邊走一遍說道:“這條路通向朝天宮後門,沿途有不少工坊與倉庫,這片地方堪稱整個京城裡最亂的,那位公子爺一個人晚上穿着華服在這裡亂走,發生什麼樣的意外都毫不奇怪。”
段飛答道:“那就更不對了,據我所知那位自幼隨侍從練武強身,身手敏捷、弓馬嫺熟,只怕三五個壯漢也難以近身,幾個地痞怎可能傷得了他呢?”
司恭城答道:“大人難道忘記了死者手上的繩印勒痕麼?說不定那位已經被困數日,勉強逃出來時已經餓了幾日,手軟腳軟,哪裡還能與人動手?”
段飛搖頭不語,現在還沒有確實的證據將那個死者與興王朱厚熜聯繫起來,因此他雖然心中也有些懷疑,不過卻下意識地極力否定這個猜測,因爲這個結果太可怕了。
司恭城見狀也不再多說,帶着段飛走過一條街道,街道兩邊都是倉庫或着工坊,段飛問道:“這些街道晚上都沒有人走的嗎?”
一個宛平縣的衙役答道:“是,大人別看這裡現在這麼熱鬧,一到晚上就會冷清下來,附近不是工坊就是倉庫,這麼冷的天,大夥要麼在工坊裡幹活,要麼縮在倉庫裡玩牌,街上黑得出鬼,朝天宮白天人多,晚上大門一關也是沒人去的,。”
段飛道:“原來如此,十字路口附近難道都沒人聽到那晚上有什麼動靜麼?”
“有啊,”還是那個衙役答道:“有人說當晚曾經聽到有人在街上鬼叫,不過這地方晚上太黑,大家都沒敢出來看,而且經常有人在這裡因爲害怕或是開玩笑,故而亂喊亂叫什麼的,所以大家也沒在意。”
段飛又問:“問清楚那人聽到鬼叫什麼沒有?是什麼時候聽到的?”
那衙役答道:“問過了,說是聲音很尖銳,都嚇得變調了聽不出喊的什麼,聽到聲音的時候大概是在臘月十七夜晚亥時中。”
亥時中也就是晚上十點,在沒有電視與互聯網,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的年代,普通人天一黑就熄燈睡覺了,街上也沒有路燈,黑漆漆的確實很可怕。
段飛道:“司大人,你覺得死者是什麼時候死亡的?會是亥時中嗎?”
司恭城思索道:“確有可能,任誰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黑暗中冒出來,只怕都會嚇得尖叫起來,我也覺得暫將死者死亡時間定在亥時中比較妥當。”
段飛頷首道:“這就是說他是在亥時中之前遇襲的。”
“嗯。”司恭城指着前方說道:“段大人,前方一片凌亂之處就是死者遇襲之地了,再往前就沒有再發現血跡。”
段飛點點頭,走過去低頭仔細觀察,天上雲層越來越厚,天色也越來越暗,雪越下越大了,飄雪落在地上被人踩踏之後融化,讓地上泥濘起來,掩蓋住了許多痕跡,唯有濺到了牆上的血跡分外醒目。
段飛放棄了在地上尋找線索的奢望,他仔細往牆上看去,只見牆上一滴滴的血跡凝結成了一串串嫣紅的珠子,就像一串紅寶石項鍊,讓段飛不禁想起興王朱厚熜佩戴在左手小指上的紅寶石戒指。
血珠不止一串,隨着兇手揮舞刀子,被刀鋒帶出的鮮血揮灑在牆上,形成了一張張立體的畫面,給予段飛重組現場的線索。
“一刀,兩刀,三刀……”段飛的手比劃着,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個人正在倉皇逃命,背後追着一個或多個兇手,他們揮舞着棍棒與利刃,苦苦追殺。
“倘若在這裡死者就受了這麼多傷,他又怎麼可能逃那麼遠?難道他被打暈了擡過去的?”段飛停了下來苦苦思索,司恭城也沒敢打擾他,擺擺手,大家都悄然退後了幾步,任由段飛靜靜思考着。
段飛的目光順着街道向西望去,十字路口距離這裡足有千步,死者受重創之後怎麼可能擺脫兇手追擊逃到那去?難道兇手已經得逞,所以放棄了追殺?段飛的收回目光,突然眼角餘光發現了什麼,他的目光倏地轉了過去,只見牆上似乎遭什麼東西重擊,凹了個坑在那裡。
段飛心中狂喜,走過去一看,只見那是一個圓形的凹痕,顯然是新敲上去的,因爲凹痕裡的黃土上明顯有深紅色印痕,應該是血跡,凹痕西淺東深,足可重構那鈍物運行的軌跡,段飛眼前又出現一幕,只見一個人輪着一個鈍器,自西向東劃了個四分一圓,砸在牆上留下了這個痕跡。
司恭城走了過來,說道:“段大人,可有什麼發現?這個凹坑我也觀察過,應該是兇手留下的。”
段飛搖頭道:“不,這不是兇手留下的,這是死者留下的,他受傷之後奪過鐵錘進行了反擊,或許還打傷了某個兇手,於是這些兇手纔不得已選擇了放棄,死者才得以逃走,司大人覺得這個凹痕像是什麼東西留下來的?”
司恭城道:“應該是鐵錘留下的,不過這附近有許多竹木廠,幾乎人手一把鐵錘和篾刀,查起來工程浩大,而且我懷疑沒什麼效果。”
段飛道:“有線索總比沒線索強,司大人可以派人去附近查查有誰在十七日晚上受了傷,被錘子砸中,輕者擦傷,重者骨折,應該很容易查到,另外再查查附近誰最近買了新錘子,木匠的錘子就和廚師的刀一樣,不常換的。”
司恭城恍然道:“大人高見,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大人是如何判斷出兇手受了傷,並且丟了錘子的呢?”
段飛說道:“首先錘子上有血,否則就不會在凹坑中留下血痕,當然,這血跡也有可能是死者身上沾染的,不過……像這些在街上打劫行人的匪徒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若沒有吃點苦頭,他們就算被奪了錘子,三對一的情況下也不會肯善罷甘休的,定是有人受了傷,覺得三個對一個也不能穩贏時他們纔會離開,既然有人受了傷,他們也不太可能留一個人下來撿有可能被死者拋棄的錘子,定是一起護送同伴去就醫了,所以說兇手很有可能會買新錘子。”
司恭城佩服得五體投地地說道:“段大人不愧神捕之名,從一個錘子上就能看出這麼多線索,如此說來那兇器錘子定是被死者拋棄,然後早上路過的人順手拿了去,我們接到報案趕來時就什麼也找不到了。”
段飛點頭道:“我的判斷都是基於一個猜測,死者曾經奪過錘子進行反擊,倘若我判斷失誤,這一切都是徒勞,不過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吧?”
司恭城笑道:“段大人說的是。”
這時西邊傳來一陣喧譁,段飛轉身望去,只見四個順天府的衙役快步跑來,前頭兩人神色倉皇,來到司恭城面前不顧地上泥濘跪倒便不停磕頭,叫道:“卑職該死,大人饒命啊!”
司恭城沉着臉喝道:“本官讓你們守着現場,你們都幹什麼去了?龔鵬,你說!”
被點名的衙役身子一哆嗦,他擡起頭來,哭喪着臉道:“大人饒命,我們已經守了兩天了,案子毫無進展,我們覺得守在這裡也沒什麼用,於是便偷懶到附近小賭坊玩兩把,沒想到一玩便沒法收手,以致誤了大人交代的事,請大人饒命!”
司恭城嘿嘿一笑,龔鵬與廖靖渾身猛地一哆嗦,只聽司恭城冷笑道:“你們覺得現場已經沒有守着的必要所以跑去賭錢了?龔鵬啊龔鵬,我覺得你老成持重才託付重任,你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你們起來吧,求我也沒用,我根本不想罰你們,因爲自有人來懲罰你們,你們知道死者是什麼人嗎?雖然現在還沒有確認身份,但是非富即貴絕無異議,一旦他們家人找上來,卻因爲你們兩個蠢材擅離職守讓現場全毀,我看你們怎麼跟死者家屬交代!滾,滾回衙門去呆着,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們這兩個蠢貨!”
廖靖擡起頭分辨道:“姨夫,案發都幾天了,現場有多少粒沙子我都數得一清二楚,還有什麼好守的嘛,是我覺得無聊唆使龔大哥去玩牌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司恭城氣得臉都青了,他並指向廖靖一點,怒道:“小奴才,你不說我差點忘記你還是我的親戚哩,你這個沒出息的傢伙,除了玩牌賭錢你還會什麼?你覺得現場已經沒什麼可守的了?段大人光憑牆上一個印痕便已看出兇手來歷,倘若你能好好守着現場,或許現在已經抓到兇手了,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滾!”
廖靖剎那間面色如土,他用力地向司恭城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帶着滿臉的泥漿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走。
“慢!”段飛對司恭城道:“司大人請息怒,廖靖年少不懂事,司大人回去慢慢教育嘛,震怒之下的決定往往是錯誤的,司大人可要三思啊。”
司恭城只是一時面子下不來臺,聽到段飛的話,他頓時喝道:“小奴才,今天有段大人爲你說情,我暫且饒了你,龔鵬,帶他回衙,關在屋裡不許他到處亂走,倘若他跑了,我唯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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