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人在原野之上拼命地奔跑着,摔倒了,爬起來了,又踉踉蹌蹌一跌一撞地向前跑着。他們的頭上,不時有羽箭呼嘯着掠過,越過他們的頭頂,紮在他們前進的方向之上。
這些跑的人,並不是逃亡的潰兵,不過是一些普通百姓而已,其中甚至還有揹着孩子的婦孺。而在他們身後追逐着的,卻是橫海的一支騎兵隊伍。
這其實不算是一種追逐,而是一種戲弄了。
他們可以在轉瞬之間便追上這些百姓,但他們卻偏偏不緊不慢地跟着,只要看到這些人奔跑的速度慢了,便會一支羽箭飛過來,逼迫着這些人再度亡命奔跑。
一個漢子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他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嘶吼着返身衝向那些騎兵。騎兵們縱身大笑,其中一騎越衆而出,平舉着長槍迎着漢子奔來。
漢子憤怒地仍出了手中的石塊,騎兵身子微扭,輕易避過,長槍前挺,頓時將那漢子刺倒在地上。
前面的人羣驚慌地大叫起來,其間夾雜着痛苦的哭喊聲。
“快跑,快跑,跑得慢了,就都死!”這名騎士舉着血淋淋的長槍,戟指着前方大聲吼叫着。
人羣在怮哭和恐懼之中,鼓起最後的一點點力量,向前奔跑着。
十幾個大約再也跑不動了,有的跪倒在地上,有的癱倒在地上,垂着頭,閉着眼,等着命運的裁決。
命運之神絲毫沒有給予他們同情心和憐憫。
騎兵們縱馬而來,跪在地上的,被長槍刺死,躺在地上的,直接被戰馬踐踏而過,頃刻之間便死了一地。
殘存的人看到這一幕,更加的魂飛魄散,哪怕已經雙腳重如墜上鉛石,卻仍然勉力向前挪動着。
這就是絕大部分橫海軍的真實寫照。
橫海治下,是北方最亂的區域,因爲橫徵暴斂來維持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使得治下民不聊生,窮困不堪,百姓暴動此起彼伏。而這支軍隊,便又疲於奔命地走在鎮壓百姓的路上。
反抗,鎮壓,再反抗,再鎮壓。橫海的士兵長期生活在這種日子裡,漸漸的便變得無比的暴戾起來,人命在他們看來,猶如草芥,這種驅民爲樂的事情,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
但這並不是在橫海治下,而是到了成德治下翼州信都與武邑兩縣的交界處了。
這些百姓沒有來得及逃進武邑縣城,便活生生地變成了這些士兵的玩物。
這支約五百人的騎兵,是由朱軍統帶着的。
看着部下驅民,殺民以爲樂,朱軍不以爲異,反而與士兵們一齊快活地大笑着,不時還張弓射箭,讓箭支擦着那些老百姓的頭皮飛過去,每當箭支將目標的頭皮連帶着一大縷頭皮削飛的時候,他就在士兵們齊聲的奉承之中放聲大笑。
朱軍很是仇恨翼州人,特別是現在馬上就要踏進武邑的地盤了,這種仇恨的心態就更爲強烈了。
因爲他在武邑這塊地方,連接丟了兩次大臉。
一次是被柳成林這個下屬硬懟了一回,雖然是他有意爲之,但最後的結果,卻讓他顏面無存。費盡心機纔將柳成林趕出了那支軍隊,但轉眼之間,被叔叔朱壽一句話便貶斥了自己,趕出了軍隊,派到石邑那個破地方屯軍。
第二次與蘇寧合作,原本是想着能大撈一把,中飽私囊的同時,還可以分一些錢出來重新拉一支軍隊起來,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的一百親衛騎兵在進入大青山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出現過。
結果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
這讓他實力大損的同時,也在橫海丟了大臉。
好在叔叔朱壽總算沒有徹底的唾棄他,再一次地給了他機會,讓他作爲德州刺史朱斌的副將,向翼州發起進攻。
首戰信都,不費吹灰之力。
曹信將翼州的有生力量全都抽走了,現在的翼州成了一個空殼子,像信都這樣一個富庶的上縣,居然沒有一支成建制的軍隊,橫海大軍剛動,信都這邊便聞風而逃。等到朱軍抵達信都城的時候,居然只有信都縣令,縣尉帶着幾十個親兵出城作戰。
與其說是作戰,不如說是出來送死的。
對於他們來說,就算逃脫了性命,丟城失地也是死罪,所以在安排了家人逃往翼州之後,這些人便準備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家人的平安以及上面的憐憫從而爲子孫後代創造一點向上的途徑。
朱軍當然是毫不猶豫地成全了他們。
成德之富庶果然名不虛傳。哪怕就是一個縣而已,已經讓橫海軍上上下下賺得盆滿鉢滿,每個士兵都算是發了大財。
這讓橫海士兵們的戰意高漲,真要將翼州全搶了,他們只怕一個個都會變成大富翁。在橫海當兵,雖然能吃上飯,但像這樣的發財機會並不多的,實在是因爲橫海窮,而不窮的人,他們又不敢搶。
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機會,焉能放過?
信都不比武邑,那是一個上縣,十數萬人口中雖然有一部分在得到風聲之後便逃進了武邑,但那只是靠近武邑的一些地方,其它諸如信都城這樣的繁華之地,壓根兒就跑不脫。
橫海軍一來,立時便遭了大殃。
十多年來的平靜幸福生活,瞬間便墜入到了人間地獄。
眼見着便要踏進武邑的地界了,朱軍更是格外的興奮,他在武邑栽了大跟頭,這一次便要將武邑變成血的海洋,以此來洗唰自己的恥辱。
“校尉,敵人!”一名橫海騎兵突然驚呼起來。
朱軍剛剛策刀躍過武邑與信都的界碑,正自低頭凝視着那鮮紅的武邑大字,聞言擡頭,便見到前方遠處,一隊隊的身着黑色夾衣的部隊正排着整齊的隊伍,向着這邊滾滾而來。
“武邑府兵?”他冷笑了一聲。
武邑暗藏有一支人馬,他心中是有數的。要不然自己與蘇寧的那四百人馬,不會消失得的無影無蹤。不過朱軍一向認爲,那必然是非戰之罪。必竟穿越大青山,對於騎兵而言,從戰術上講,實是是不明智的。在那樣的深山裡,騎兵與步兵沒有差別,戰馬甚至還會成爲拖累,如果被敵人偵知了信息,擇地埋伏,全軍覆滅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這一次,他們可是大軍壓上,區區武邑又算得了什麼呢?
五百橫海騎兵隨着朱軍跨過了界碑,開始整頓隊形。
這支軍隊雖然暴虐,但多年來一直打仗,也算是一支精銳的部隊,哪怕看到敵人數量遠勝於己,但也並不慌亂,對方是步卒,自己是騎兵,在這樣的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天生便是騎兵的主戰場。
遠方煙塵滾滾,一支騎後正滾滾而來。朱軍微微皺起了眉頭。
武邑怎麼還有如此數量的騎兵?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確認橫海軍已經開始攻打信都之後,李澤便率先派出了石壯和沈從興帶領的兩支步卒,而騎兵在後面重新整編,又從王明義那裡敲來了大量的武器軍械以及戰馬之後,這才隨後趕來。
不過剛剛好。
朱軍並不懼怕。
此刻,朱斌的主力部隊,距離他也不過十數裡之遙而已。
看着前方那些奔跑的百姓和愈來愈接近的敵人軍隊,他冷笑一聲,再一次拉開了弓弦,將羽箭對準了前面一個抱着孩子奔跑的婦女。或者是看到了救星,先前已經幾乎跑不動的這些人,此刻的速度驟然快了起來。
羽箭流星般的飛出,直奔那婦女的背心。
幾乎在同一時間,對面的武邑軍陣之中,也是一聲箭鳴,一支羽箭閃電般地飛出,掠過了那女的頭頂,然後驟然下墜,叮的一聲輕響,正好擊中在朱軍射出這一箭的箭竿之上,那羽箭頓時從中一折爲二,掉落在了地上。
武邑軍中居然有如此神射?朱軍又驚又怒,這可不是碰巧,對方是後發而至,明顯就是衝着這他射的這一箭來的。
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的婦女卻是絲毫不知,仍然低着頭,彎着腰,在向前狂奔。
武邑軍陣之前,十數名士兵奔了出來,將這些驚慌失措的人接住,從側面繞過了本陣。
與此同時,朱軍下令全軍衝鋒。
武邑軍陣之後響起了嘹亮的號角,嚴陣的軍陣立時一分爲二,從中間讓出了一條通道。一支騎兵率先從軍陣中間穿了出來。
高大神駿的戰馬,全身頂盔帶甲,便連馬匹也都披着皮甲,清一色的斬馬刀高舉過頭,雖然只有百餘騎,奔騰而來,在人的視覺之中,卻似乎有着千軍萬馬一般。
看到這支騎兵,朱軍的腦子裡猛然閃過一個傳說,霎那之間猶如一盆冰水從腦袋之上直澆下來。
“成德狼騎!”他尖聲大叫了起來。
接下來他的反應讓正在隨着他衝鋒的橫海騎兵大驚失色,這位橫海昭武校尉竟然一勒戰馬繮繩,斜刺裡繞了一個弧線,完美地展示了精良的騎術。
但不是去戰鬥,而是逃跑。
他們的首領,竟然在看到這支騎兵的時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