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當初被軟禁到山莊的時候,李澤曾經與他說過,有朝一日,還是會再次啓用他的,當時李安民只當是李澤安撫他的話語,自己畢竟是犯了大忌的,兩個兒子還能在軍中掌軍,其實已經讓他出乎意料之外,也已經相當滿足了,自己的前程完蛋,但李波與李濤不受影響,對於他而言,已經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
直到李安國帶着桃姨娘也住進了山莊,武邑對他的監管逐漸放鬆,到現在甚至全部撤走了那些人手,而李澤的武威連戰連勝之後,他倒是真有幾分相信了這些話。
對於現在的李澤來說,他的根基已經無可動搖。
但他仍然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叔父願意嗎?”李澤笑看着他,問道:“莫州被鄧景山走的時候糟踐了一遍,現在景況實在是一塌糊塗,用百廢待興這四個字來形容,都是言過其實了。但莫州偏生又是接下來我們進攻平州,打通往營州,遼州通道的跳板,非得有一個得力的而且能讓我信任的人去接手。這個人要有豐富的民政經驗,對於軍事也要有深刻的認知,如此,方能與前線兵將有共鳴,才能更好地合作。”
李安民有些恍惚,看着李澤,問道:“我是你能信任的嗎?”
李澤一笑:“叔叔多慮了,往事已矣,不用再提。我們終歸是一家人,現在的景況,想來叔叔也看得清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叔父豈有不爲李氏添磚加瓦的道理。”
“好,那我明日就赴莫州。”李安民鄭重地點了點頭。
“不急在這一時!”李澤卻是搖頭道:“怎麼也得等過了年再說。”
李澤所說的過了年,但李安民馬上就明白過來,現在柳成林正指揮大軍進攻管城,自己這個時候過去,顯然不合時宜,等到管城拿下之後,今年的戰事纔算正式劃上了句號,自己再過去,才能從容不迫地收拾莫州這個亂攤子。
“那就過了年再去。”李安民道:“我去之後,你二嬸在武邑,卻是要拜託你多多照顧了。”
“二嬸自然也要跟着二叔去莫州。”李澤抿嘴一笑,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吳氏,卻見對方的眼光也正看過來,練武之人耳聰目明,自己這邊說話聲音也並不小,再加上吳氏心憂自家老爺的處境,定然是時時在關注着這邊。
“莫州紛亂,二嬸身手不凡,去了也是二叔的一個幫手,更重要的是,叔叔身邊也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應着,想來二嬸是不喜歡叔叔身邊有其它不相關的人出現的吧?”李澤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李安民這一輩子還真只有吳氏這麼一個老婆,生了兩個兒子李波李濤,沒有妾,通房丫頭都沒有。以前李澤只當這個叔叔是個專情之人,今日見了吳氏弓箭功夫,又聽父親說了吳氏來歷,心中方纔恍然大悟,非不願也,實不能耳。
被侄子打趣,李安民一張老臉頓時有些掛不住,卻又發作不得,只能低頭吃茶掩飾,那邊吳氏卻是臉龐微紅,轉頭與夏荷等人去說話,李澤讓她夫妻同行,她自然是滿意的。倒是李安國,瞪了一眼李澤:“沒大沒小。”
李澤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吃茶。
“昭義紛亂,羣雄虎視,只怕關中河洛等核心所在要生變,對此,你怎麼看?”李安國打破了沉默,低聲問道。畢竟是盤踞成德多年的一方軍閥,昭義一亂,李安國倒是立刻便嗅到了危機。
李澤搖了搖頭:“正如您所說的那樣,羣雄虎視眈眈,都想從中撈取最大的一塊肥肉,我卻偏生被張仲武牽絆住了手腳,無力他顧。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其它人分食了。”
“河洛知亂,如果你沒有什麼盤算的話,怎麼會把巧兒他們送入長安,公孫長明,屠虎這些悍將又怎麼會逗留那裡不去?”李安國略略有些生氣,“這裡都是自家人,你還要藏着掖着,不願意說實話嗎?”
李澤笑道:“父親不要動氣,對那些地方,我真是沒有什麼想法的。公孫先生,屠虎他們在長安費盡心力保持一支兵力,只不過是求自保而已。在關中生亂的時候,能確保他們性命無虞,如此而已。”
“當真如此?”
“是。飯只能一口一口地吃,貪多嚼不亂,而且容易把自己噎死。”李澤道:“不把張仲武這頭強龍給摁下來,我沒有精力去幹別的。”
“張仲武現在已經快要窮途末路了,就不能與他談判?”李安國建議道:“如此一來,你便能抽出兵力來應對關中河洛變局。”
“父親,這便是捨本求末了。”李澤卻是搖頭道:“其一,張仲武實力雖然大損,但仍然強橫,此時與他談判,便等於在自己的背手放上了一把鋒利的刀子,孩兒哪裡放心得下?到時候我一邊要以上對河洛羣雄,一邊要對付張仲武,這纔是自取滅亡之道。與張仲武談判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須是拿下平州,營州等地之後才能談的事情,到時候一個遼州,已經不足以爲患了。其二,中原羣雄,其勢力交纏,比起北地更加複雜,更兼多年經營,我貿然插手,搞不好便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我想看清楚這裡面的道行之後,再做其它打算。”
“一旦有人佔據洛陽,擊破長安呢?”李安國突然石破天驚地提出了一個可能。
聽到這話,李安民頓時臉色大變:“這,這不太可能吧?朝廷在河洛的統治還是很穩固的,二十萬神策軍,就算再不行,守住河洛關中還是沒有問題的。”
李澤倒是很佩服自己老子的眼光,這種可能性不是很小,而是很大啊!
“真到了那個時候,就是唐失其鹿,羣雄逐之了。”李澤道:“先得到河洛關中的人,肯定會佔了先手,但也僅僅是一個先手而已,這就如同黑白兩色對陣,先手,不一定就能演化成勝勢並最終奠定勝局。後發制人,同樣也是一種策略。”
李安國緩緩點頭:“既然你心中早就有了打算,我便也就放心了,這樣下去,至不濟,你也可以成就一個北地之王的名頭。李氏能走到這一步,也算光宗耀祖了。”
“且行且看吧!”
武威節鎮的絕大部分地區,都在準備過年了,但在莫州,涿州,幽州等武威與盧龍勢力犬牙交錯的地方,卻沒有絲毫過年的氣氛,縱然天氣寒冷,但戰爭的陰影,卻始終籠罩着這片區域。
雙方在這一區域都在調兵遣將。
管城,成了雙方爭奪的焦點。
柳成林想要一舉拿下管城,徹底切斷幽州薊城與平州等地聯結的計劃,被迫擱置了。因爲張仲武即便撤退了,卻也留下了後手,而留守幽州薊城的費仲更是對管城極爲看重,在王思禮和石壯還沒有完成對薊城的合圍之前,其已經派出一部勁旅馳援管城,而鄧景山在撤退平州的同時,其部下馮倫亦率五千兵馬,直接便去了管城。
兩部兵馬的抵達,使得管城的盧龍軍一下子超過了萬人,對於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而言,超過萬人的精銳部隊駐紮,立即便讓他成了一個難啃的硬骨頭。
薊城,管城,平州城,三座城市形成了一道鍊形防守,隨便打那一個,都會引起這條鏈條之上的其它環節的反應,武威想分而殲之的戰術動作,至此完全破產。
涿城,武威鎮下大將雲集。左都督曹信,右都督柳成林,大將石壯,王思禮,剛剛成爲了武威兵馬都指揮使兼尉衛朔三州都督的張嘉,齊聚於此。
“盧龍人想在這條線上與我們來一場大會戰!”曹信笑着道:“那就如他所願。諸位,在這條線上,最爲關鍵的是仍然是管城,所以我們,攻打的重點,依然是管城。”
“曹督,這是牽一而發全身的事情,管城,也不好打啊!”張嘉皺着眉頭,覺得有些難以下手。
“誠然如此。”曹信笑道:“不過我們呢,倒並不一定非得打下管城不可,管城,可以作爲一個誘餌存在。”
聽着曹信這話,衆人都是眼前一亮。
“節帥在信中說得很清楚,這三地的鏈式防守,最重要的是什麼?是這三座城池麼?非也。城池是死物,但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們接下來的策略就是圍點打援,以消滅盧龍有生力量爲主。”
“而想要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那就得讓管城承受極大的壓力,迫使薊城,平州那邊不得不援救。所以,我們在管城,將會調集最爲精銳的部隊進行持續性的壓迫。”
衆人都是默默點頭。
“張將軍,你接下來的任務便是出擊嬀州,與他們交戰與否並不重要,看住他們就好,不能讓他們往馳幽州。”曹信道。
張嘉抱拳道:“曹督放心,張某人不會讓嬀州有一兵一卒能出來。”
曹信點頭,轉頭將目光看向了石壯,王思禮,柳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