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堅垂頭喪氣地回到了位於城外的軍營之中。他與裴知清在洺州,貝州連續遭遇敗仗,實力損失慘重,最終隨着田平逃回到了潞州。而此時的昭義,卻早已不再是過去的昭義了。刑州,貝州,洺州被武威搶走了,而潞州往南區域,又被宣武掌握,薛氏兄弟原本是昭義的主人,現在倒搞得像一支客軍了。
回到潞州的他們,被田悅毫不客氣地整編進了田平的軍隊,如今,他與裴知清連獨掌一軍的權力也沒有了。當然,他們自己的麾下,也着實湊不齊一軍的實力了。
今日田平被招進城中會議,回來之後,心情極端地不好,薛堅,裴知清都被他叫去痛罵了一頓,而且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也讓薛堅心裡嘀咕不已。
田平要帶着他們去圍剿千牛衛柳如煙一行人。
這絕對是一個燙手的活計,不過看起來受了刺激的田平根本就沒有往心裡想這件事情的重大意義了。
朱友貞的命令說得直白得很,對於藏在千牛衛中的大唐皇帝李儼,死活不論。
李儼哪怕現在落難了,但仍然是大唐的皇帝啊,宣武朱氏反正是擺明了車駕要造反的,殺不殺無所謂,但對於薛氏來說,皇帝真要是倒在他們手裡,對他們只怕就很不妙了。不說別的,只怕延平郡王薛嵩位於家鄉的墳瑩都有可能被人刨了去。
想到這大半年來的陡變的局勢,薛堅除了長吁短嘆之外,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也不想這樣的啊!
一念及此,對於薛崿,他就更加的痛恨起來了。
回到軍帳之中,叫士兵送來了一壺酒,連菜都沒有準備一個,他悶悶不樂的以酒澆愁。
帳簾子被掀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滾出去,膽子越來越大了,不經傳喚,就敢擅入大帳了嗎?”喝紅了眼睛的薛堅頭也不擡,憤怒地喝道。
“父親,是我。”
薛堅擡頭,便看見兒子薛山站在門口。
“有什麼事嗎?”薛堅問道。
薛山道:“父親,有人要見您。”
“誰啊?”
“我。”一個人從薛山的背後跨了出來,站在薛堅的面前,掀起了遮住頭臉的帷帽,露出了他的臉龐。
薛堅一下子跳了起來,手猛地握住了腰間的刀柄,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一個人,他的侄兒薛平。
“五叔是真把我當敵人了,是要殺了我去田氏兄弟哪裡領賞嗎?”薛平神色不變,徑直走了過來,神色從容地盤坐在了案前,提過薛堅面前的酒壺,對着壺嘴,滿飲了一口,放下酒壺,這才擡眼看着刀已經半出鞘的薛堅。
楞神兒了半晌,薛堅嗆地還刀入鞘,頹然坐了下來,衝着薛山擺擺手,示意薛山去守住帳門,不要讓外人進來。
“你膽子怎麼這麼大?要是讓別人看見了,你還能有命在嗎?”薛堅問道:“你我現在縱然爲敵,我也不想你在我這裡出事。”
“五叔,時至今日,你就沒有後悔過嗎?”薛平問道。
聽着薛平這話,薛堅一下子激動起來:“這能怪我嗎?這能怪我嗎?要不是薛崿想要殺了我,我會起兵反抗嗎?要不是薛崿想要誅除異己,會讓魏博人乘虛而入嗎?會讓宣武人漁翁得利嗎?你父親辛苦一輩子打下來的江山,全都毀在了薛崿的手中,他是薛氏的罪人,哪怕死了,也必然無顏去見薛氏的列祖列宗。”
薛平一聲冷笑:“五叔,這僅僅是二叔一個人的問題嗎?二叔任昭義節帥,那是父親臨去之前的遺命,當時,楊知和他們想要推我上位,爲了避免昭義內訌,我夜奔而去,就是要保全昭義作爲一個整體存在。可是這些年來,你還有四叔他們,是怎麼做的?如果不是你們一個個的桀驁不馴,試圖與薛崿分庭抗禮,事情怎麼會一步步地滑落到如今的局面?如果說誰是薛氏的罪人,二叔固然是最大的一個,你和四叔,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問題嗎?但凡你們能爲大局着想,能爲薛氏宗族着想,但凡你們肯退讓一步,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薛氏現在算什麼?是田氏的走狗,還是朱氏的走狗?”
“我也不想這樣的。”薛堅淚如雨下。“可時至今日,又還能如何?”
“亡着補牢,爲時未晚!”薛平冷冷地道:“我父親在地下看着你呢,二叔已經死了,死者爲大,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了,但我們這些還活着的姓薛的人,不應該做點什麼嗎?”
“能做什麼?”薛堅抹了一把眼淚,“我現在手上不到三千人馬,就算加上裴知清也不過五千人,而潞州現在田氏兄弟掌握的兵馬有多少嗎?田氏兄弟,薛衝,薛雄,他們一共掌握着六萬餘兵馬,而朱友貞從衛州各地調來的兵馬,攏總算起來,已經超過了三萬餘人,整整十萬人的大軍,你覺得我能做什麼?但凡我想做點什麼,只怕還沒有動作,便會被碾爲齏粉了。”
薛平搖了搖頭:“隨意亂動當然不行,但如果在關鍵時刻,關鍵地點動上那麼一動,那便具有四兩撥千斤之功效,兵不在多,而在於精,時不在長,而在於點,五叔,潞州之局,你可以起到你應用的作用,把自己變成關鍵的那一點,一旦功成,你想要什麼,又怎麼會得不到呢?”
“你是要我倒向武威?”薛堅苦笑:“做他們的內應?”
“不是倒向武威,是忠於皇帝陛下。”薛平正色道:“我薛氏一門,一向忠於皇室。”
“皇帝都快要成翁中之鱉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明天起,我便要隨着田平一起開拔,去圍剿千牛衛了。田平帶有一萬士卒,再加上朱友貞從衛州方向圍上來的兵馬,皇帝長了翅膀也無法飛走。”
“五叔,你看事情,怎麼就只看一隅而不看全局呢!”薛平冷笑道:“現在的潞州之局,又哪裡只是皇帝的安危了?皇帝一行人只是位於最要害的那個點上而已,整個潞州也會因爲這一件事,變成一個大戰場,武威,河東,宣武全都攪了進來。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田悅大概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集中了他幾乎所有的兵力到了潞州,可朱溫此時將他的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攻打長安之上,只派了朱友貞前來協調大局,哈哈,他忽略了潞州這個重要的戰略地位,只要潞州完整地落入到了我們的手心裡,他就算拿下了長安,又能怎麼樣?以後進可攻,退可守的是我們。”
“皇帝要是死了怎麼辦?”薛堅問道。
“皇帝沒有那麼容易死的。”薛平淡淡地道:“千牛衛的戰鬥力,比你想象的要強悍得多,當然,我來這裡,也便是爲了給皇帝的安全再加一道保障。五叔,這便是你的機會了,讓皇帝看到你,記住你,以後機會自然就會來的。”
“我的兵馬太少,就算臨陣倒戈,也只不過暫拖時日罷了。”薛堅搖頭道。
“以五叔與裴知清的交情,當可以說服他。”薛平道:“即便是田平,叔父爲什麼不打打他的主意呢?”
“田平?你腦子沒糊塗吧?”薛堅瞪大了眼睛。
“田平與田悅的矛盾還是很深的。”薛平道:“現在當然說不動田平,但如果時局一有變動,那可就說不準了。”
薛堅沉默半晌,才道:“我只能跟你這樣說,如果時局允許,我當然會按你說得辦,如果武威能在潞州之戰中佔得上風,則一切好說,否則,請恕我不能從命。”
“五叔便等着看吧!”薛平笑道。“大戰馬上就要開始了呢!”
“你還會去找薛雄薛衝嗎?”
“四叔哪裡我自然會去見上一見,不過四叔現在算是人強馬壯,又在朱氏那裡頗受重用,不見得會聽進去我的意見。至於薛衝嘛,他只怕恨不得我們這一脈全死光死絕吧!”薛平搖頭道。
“你此去見老四,要當心一些。”
“五叔放心,縱然四叔不肯與我走一條道,想來也不至於要我的命的。”薛平微笑着道。
數日之後,薛平出現在了薛雄的面前。
叔侄兩人,沉默相對半晌,薛雄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當今天下,宣武與武威爭雄的局面已經漸漸形成,你在武威,頗受李澤看重,又是皇室重臣,而我在宣武這邊,也深受朱帥看重,如今亦算位高權重。就讓我們各爲其主吧,不管最後他們誰勝誰負,薛氏,總不至於全軍覆滅。阿平,你去見了老五了嗎?”
薛平搖搖頭:“五叔如今實力弱得可憐,只剩下那麼兩三千殘兵敗將,在田平麾下,已經淪爲一個衝鋒陷陣的將領了。於大局絲毫無益,我去見他幹什麼?”
“你走吧。”薛雄點了點頭:“今日我不爲難你,但以後上了戰場,如果碰到了你,我絕不會手軟的,同樣的,你碰見了我,也是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薛平嘆了一口氣,“四叔,那你自己珍重吧,朱氏,可真不是一個好的效忠對象。”
“至少現在他們佔了上風。薛氏一族,總得有人在他這裡也投上一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