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的梨花已經落盡, 只剩下幾個稀疏的枝椏伶仃的掛在那裡,平添幾分蕭疏寂寥,罔離低頭看着那青石板上密密麻麻一層雪白的花瓣, 不由自主的便嘆了一口氣。
仰頭看向忘川那邊的天空, 蒼茫一片, 濃墨深浸, 沒有半分清白之色。
回過頭來, 看了看院子四周破去的結界,寂寥的一笑,果然啊, 果然還是出事了。本來有結界護着,這裡四季如春, 靈力也充沛, 那些梨花便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這麼開着。可現在結界毀損, 深秋肅殺之氣侵入,竟是一夜便讓那梨花盡數凋落。
魔界那邊……大概是天翻地覆了吧……
暗暗忖着, 又想起活着的那兩人,從那日前來借宿的少年口中得知他過的無甚差錯,心也算安了一點,只是修則……
便爲了等着那兩個人的輪迴,整整的在忘川之上擺渡了八百年, 看樣子他是沒有等到了……
不要說那兩個人輪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便憑着那兩人的性子, 又怎麼肯安安分分的過忘川去輪迴?
想到這, 竟是不由自主的紅了眼, 垂下頭,低低的喊了一聲‘哥哥’。
此刻的她沒有之前的半分尊貴和矜持, 只是一個丟了哥哥的傷心小孩子。
低頭哽咽了片刻,擡起頭來,面上又恢復了那明豔冷冽的神色,看了看天邊,想着魔界出了這麼大的事,修則那邊定然不好過。
思及此處,整了整衣容,便轉身出了門。
忘川河畔,無雙和巫暨二人看着那湍流而過的河水,眼神淡然,沒有半分實物落在眼底,只是瞳孔表面上那一點微微閃動着的光澤還能證實這兩人還活着。
巫暨心中是在思忖,等到解決了重明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讓修則離開這裡,修則的心思他大概也能猜的出來……
只是,爲了那些已經難以挽回的事情去做一些無謂的努力,卻當真是浪費光陰……在忘川上擺渡了這麼多年,當年的銳氣也被盡數的消磨去,只剩下那看平淡無波的一顆心了。
想到這裡又回頭看了看無雙那英俊卻淡然的側臉,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當年那兩個人也是這樣,怎麼樣都不願意放手,甚至不惜假裝背叛,不惜捨棄輪迴,到最終卻還是一同在熊熊火光中化作了那鑄靈臺中的劫灰……
不知道無雙他們的結局會不會比八百年前的那兩人要好一些呢……誰知道呢……
而無雙並不知道此刻巫暨那百轉千回的心思,他只是想着,若是這次重明能安然迴轉,只要……他還是那個重明,便是記憶殘缺也沒關係。
到時候便一同去找大哥,若是大哥仍是想回魔界便讓他回去,若是願意,他們三個便一同找個三界之外最爲寧靜的地方隱居,不管歲月寒暑,星辰日落,只看雲淡風輕,春曉花開。
想到這裡,卻不由得淡淡一笑,自己當真是變了啊,以前若是聽到別人說這些,總會是嗤之以鼻,可現在自己卻開始想這些東西了……
或許是走了太多的彎路,經歷了太多了變故,以前的理性也變成了感性。
本來是靜靜的想着,身旁的巫暨卻突然長袖一拂,沿着忘川河岸御風而去。
心中一驚,想要追過去,可腦中念頭轉了一轉,又打消了這個衝動,緩緩的靠回了樹上。
今日的巫暨自從見到那個什麼修則之後就一直有點不對勁,無論是行事還是言語都沒有之前的冷靜穩重,他現在不知道又是什麼地方不對了,暫且不管,只怕若是跟過去亂子會更大。
忽然皺了皺眉,前胸又傳來一陣溫熱,難道……魔尊!
可這溫度卻是十分令人舒心,並不想起初那般灼燙,心中一動,伸手入懷,掏出了那個微微發燙的聚靈鼎。
原來是它。
紅光瑩瑩地亮着,並不灼眼,而且十分溫暖。
靈氣有靈,出現這種情況無非兩種,一種是與放置於其中的靈體相互抵斥,另一種是與靈器主人十分接近的時候。
而麒麟之魄放入聚靈鼎中已經許久了,若說是今日突然出現排斥那還真是怪了,也只能是第二種可能了……
想起方纔巫暨那舉動,大概也猜出幾分,或許他也知道罔離要來,所以便這麼急匆匆的追出去了。
笑了一笑,這算什麼,春風一度桃花再開麼?
不過自己也懶得管他們這些前輩之間的糾葛,他只要眼前就夠了。
耳畔水波拍擊聲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眉頭一蹙,向忘川盡頭看去,一襲紅衣和一襲青衣比肩御風而來。
就這麼凌空而飛,沒有沾染到半點水痕,也沒有被忘川之水那強大的力量給吸噬。
果然是不出他所料,看了看手中的聚靈鼎,微微一笑,正主來了。
二人御風到岸前,便緩緩的落了下來,眼尖的無雙便看到罔離的一隻手略略的挽在了巫暨的手臂上,等到落地的時候也不動聲色的分開了。
心下愈發是瞭然,笑了一笑也不說話,只看着那二人緩緩地走過來。
見到無雙,罔離有點驚訝,但隨即也明白了幾分,轉頭看向巫暨道,“你是要我幫他麼?”
巫暨微微頷首,道,“雖然修則行事一向很有把握,但是這次這件事牽涉衆多,有你在還是保險一些。”
罔離聽罷,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畢竟修則不是冥界之人,許多東西他還不瞭解。現在只等他回來便交給我吧。”
無雙聞言,心中多了幾分慶幸,若不是巫暨想必罔離也不會輕易答應此事,這一下重明能夠無事的機率也提高了幾分,第一次心中感到希望的溫暖。
卻聽到罔離話鋒一轉,“不過,若是他已然被魔尊侵佔了身體,便休怪我手下無情。”
“你想如何?”無雙聽到這句話帶了幾分決絕之意,語氣帶了幾分急切。
“殺無赦。”
這三個凌厲決絕的字從那薄薄的脣間吐出,擲地有聲,無雙和巫暨都是愣住了。
無雙的臉色已然陰沉了下來,而巫暨的面容也多了幾分沉肅之色,只聽到他緩聲道,“這樣做未免太過於武斷無情了,重明性情良善,這般有些不妥……”
“不妥?死去之後再輪迴一次只需要十幾年,可若是一定要救他……”說到這,目光凌厲的眼睛有些發紅,頓了頓才道,“你看修則大哥便知道了……什麼叫生不如死……”
巫暨聽到這句話,竟一時也說不出話來,無雙聽着二人的對話,恍然間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
倒是覺得自己之前的情緒有些無謂,笑了一笑,道,“何必呢?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人都沒有見到,怎麼會知道結果呢?”
被無雙這麼一說,罔離卻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許久,方纔笑了一笑,扶額道,“我是糊塗了,老是想着之前的事情,想的便有些偏差了。”
巫暨見二人矛盾緩釋,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輕出了一口氣,道,“只是揣測罷了,你也沒錯,且看修則如何吧。”
罔離微微頷首,看向忘川與冥河交界處,“你說的也對。”
三人沉默了片刻,罔離似是想起了什麼,微微蹙眉,轉回頭看向二人道,“修則他去了多久了?”
巫暨看了她一眼,低頭沉吟片刻,道,“約莫有四五個時辰了。”
“不好!”
“怎麼了!”無雙和巫暨幾乎是同時發問。
罔離目光閃動片刻,才道,“彼岸之花雖然在三界十分稀罕,但在冥界卻是十分常見的。而它生長的地方便正在冥河河畔,修則若是順流而上,不到一個時辰應該便會回來了。可現在……”
“你的意思是出事了?”無雙急切道。
罔離沒有說話,但那表情卻是隻當默認了。
雖然與罔離結識不久,但也知道她說一不二,應該是不會妄言揣測的,想到重明可能在冥界出事,那種心底深處的沉重又一點點泛了上來。
見到無雙臉色有些悲愴,不知是不是爲了彌補,罔離主動開口道,“不如我去看看吧,冥界我熟悉,你們兩個便守在這裡。”
“我也去。”無雙搶先一步道。
罔離有些驚詫的看了無雙一眼,“若是我帶上你,只怕行動不便,待會若是出了什麼事端,那……”
“無妨。”無雙意志堅決,“之前我還僥倖着以爲這次可以成功,可是……所以我在也不想再看到重明因爲我的疏忽而受到一點損傷,便是要死,我也要和他一起。”
罔離聽到這句話,心中甚是震動,久久難以平靜,恍惚像聽到很久之前那人微笑着說的那句話。
“他既然無法轉世,無□□回,我便同他一起灰飛煙滅也無妨。”
眼前有些模糊,回過神來,緩聲道,“那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便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