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手緩緩地關閉了大門,四周陷入了絕對的黑暗,環境中的一切,就如同潘尼斯臉上的笑容一樣,在一瞬間消失在視線之中。被黑暗擁抱着,潘尼斯背對着關閉的大門,看不到他變得面無表情的臉,看不到他變得冰冷得眼神,絕對的黑暗之中,只能聽到他的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越來越舒緩,越來越悠長。
“踏,踏,踏”,黑暗中腳步聲終於響起,潘尼斯一步一步踏出,不急不緩,不輕不重,沒有急促,沒有停頓,從他的腳步聲裡,聽不出焦急,就像背後的隊友們並沒有正被幾倍數量的傳奇階屍骨和十倍以上數量的黃金白銀階亡靈法師圍攻,也聽不出遲疑,就像前面並沒有兩個強大的曾經需要幾個人一起圍攻的老對手在等待着他一樣,他的腳步,就像是夏日的夜晚在池塘邊漫步,像春天的午後在花園裡徘徊,悠閒,又充滿了平靜,一步一步。
黑暗充斥在四周,與黑暗相伴的,還有靜謐,大門關閉之後,就像進入了一個獨立的空間,只有單調的腳步聲和悠長的呼吸聲,在黑暗之中迴響着,一聲一聲,彷彿永不停息。
潘尼斯揹負着雙手,在黑暗的空間中悠然前行,黑暗遮蔽了視線,但是他也不需要視線,甚至連聽覺都不再需要,這條路上的每一個轉角,每一處障礙,每一點細節,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牢牢刻印在他的記憶深處,一百年過去了,他可能忘記了過去不重要的經歷,可能忘記了故人的名字,但唯獨這條路他絕不會遺忘,這條通向終點。也是通向噩夢的最終之路。走在這條路上,雖然看不到周圍的一切,但是每一步走出,兩側牆壁上的文字和壁畫,都會從記憶中走出,浮現在他的眼前。與文字和壁畫一起浮現的。還有一張張面孔,不僅是敵人猙獰的面孔,還有故友的面孔,無論是依然還在的,還是已經只能在回憶中追尋的面孔,都如此的清晰,清晰的彷彿一切都只是發生在昨天。清晰的彷彿耳邊隨時都會再次響起他們熟悉的聲音。
“又是這條通往儀式之間的路。”黑暗中,潘尼斯輕聲嘆息:“難道這一生,我都要和這條路糾纏不清了嗎?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走過這條路吧,你們都會看着我,支持着我的。對嗎?”
記憶中的面孔當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潘尼斯卻像已經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幾聲輕笑之後,就不再開口。沉默着繼續自己的旅途。
走過長長的迴廊,繞過亡者低語之廳。穿越深邃的信仰者殿堂,進入巨大的神殿圖書館,順手拂過身旁的書架,記憶中空空蕩蕩的書架。已經又重新擺放了不少書籍,不過,想要擺滿那些巨型書架,會是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不出意外的話,恐怕永遠也無法再度實現了,然而真的不會出意外嗎?潘尼斯無奈的笑了笑,這種事,誰知道呢?
走到神殿圖書館的正中心,沿着木質的環形階梯一路向下,紙張、羊皮和油墨的氣味,混合着微微腐朽的木頭的氣味,聞起來微微有些刺鼻,卻並不讓人討厭,很多人認爲,這是知識的味道,事實上呢?也許真是如此?如果讓麗娜和薇薇安來到這裡,她們兩個一定會激動到無法自已吧,那麼多書籍,只需要看看,恐怕就會讓她們陷入迷醉,久久不會醒來,可惜,她倆恐怕不可能親眼見到這些書籍了,起碼現在不可能親眼見到它們。
“是的,只是現在而已。”潘尼斯點了點頭,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一樣:“不久的將來,一切都會不同的。”
一階,一階,一百五十四階臺階,不多不少。一百五十四階臺階,代表了一百五十四個小時,在達納庫斯的時代,三眼族們因爲意外而死亡之後,靈魂迴歸亡者的世界,一百五十四個小時之後進入永恆的安眠,無法在一百五十四小時內安眠的,則會變爲幽魂,承受永恆的冰冷與痛苦,直到被淨化,或者獲得最終的解脫。因此,在達納庫斯的教會裡,一百五十四代表着最重要的數字,代表着生存與死亡的最終分界線,跨過這一步,即代表着迴歸最終的永恆。
“可惜,不那麼有效啊,”潘尼斯輕輕拍打着階梯的扶手,嗤笑道:“我已經反覆跨越了這倒屏障那麼多次,卻依然還站在這裡,達納庫斯啊,這一次,你真的能取走我的靈魂嗎?”
這當然是個沒有人可以回答的問題,事情還沒有發生,永遠不會有人能得到肯定的結果,當然,也許某位可以看透一切的神靈和某個可以看透過去與未來所有世間的謎之存在除外,但是很顯然,潘尼斯不在此列,達納庫斯同樣不在此列。因此,潘尼斯也只是笑笑,在黑暗的籠罩中走出了神殿圖書館,進入到神殿下層之中。
下層的路徑和房間,與上層並不一一對稱,下層的道路略窄,房間也略顯狹小,順着走廊不斷向前,路過一扇扇冥想室的入口,潘尼斯沒有無聊到去推開這些無人的房間,在過去的記憶中,曾經有個綠皮膚的笨蛋這樣做過,得到的結果就是幾個達納庫斯高階祭司的屍骸從房間裡衝了出來,爆發了一場無謂的戰鬥,至於潘尼斯,現在當然不是擔心再次遭遇戰鬥,只是單純地沒必要這麼做而已。
沿着走廊再次不斷繞行,位置也越來越接近神殿的核心,一路上潘尼斯沒有遇到任何一個敵人,不過這並不出乎他的預料,想必所有的信徒和屍鬼,都已經聚集在上方的大禮拜堂裡,正在圍攻少女們吧,僅有的四個不參與戰鬥的屍鬼,大概也只是守在自己的房間裡,就是不知他們是盼着哪一方取得勝利呢?既然他們不參與戰鬥,想必是不遠看着代表生靈的自己這一方失敗吧,然而如果自己一方獲得勝利,就意味着兩名半死者死亡,他被半死者轉化爲屍鬼的他們,可以說依靠半死者的力量才保持現在狀態的,半死者一旦死亡,代表着畏懼死亡而轉化爲屍鬼的他們也會死亡,現在那四個中立者,應該正在陷入最大的苦惱和矛盾之中吧。
潘尼斯惡趣味的笑了笑,突然停下了腳步。這裡是一處岔路口,四個方向都是筆直的走廊,看上去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如果沿着潘尼斯的方向繼續前進,路上就再也沒有岔路,繞過幾個彎之後,就可以看到儀式之間的入口了。但是就在這裡,潘尼斯卻停下了腳步,一言不發的低着頭,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什麼一樣。片刻之後,他深深嘆了口氣,單膝跪在地上,從揹包裡掏出一小袋麥酒,認真的把麥酒均勻潑灑在自己的腳邊,直到袋子裡只剩下一半,才仰頭一口氣灌進自己的嘴裡,輕聲自語道:“芬奇薩滿啊,作爲一個長者,對年輕人說謊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不是都說獸人直率誠實嗎?爲什麼你說起謊來這麼熟練啊,真是把我們所有人都騙到了呢。”
“如果當初知道你的身體狀態,我絕不會同意你來的。卡爾那個笨蛋居然也跟着你一起騙我們,還是說,你連那個腦子裡也都是肌肉的笨蛋一起騙了呢?”
“當年那一戰,咱們是第一次見面,可惜也是最後一次見面,在出發前,咱們可是約好了,在勝利之後去你們的部落裡痛飲烈酒,不喝醉絕不停止的,可惜,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
“現在好了,我又回到這裡了,雖然不是真正的位置,但作爲投影的原型,這裡也算是可以替代了吧。在這裡,我敬你一袋烈酒,希望你還可以像當年那樣,在背後一直看着我們,不,看着我走向勝利。”
“老朋友,不要急,等到一切結束以後,只要我還活着,就會去你們的部落一次的,到時候我陪着你一起痛飲,喝光你們部落裡所有的存酒。”
隨手丟掉空酒袋,潘尼斯舒展身體,面對着黑暗的空間深深吸了一口氣,身上的骨節隨着身體的舒展發出一連串嘎巴嘎巴的響聲,在寂靜的環境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宣告他的到來。重重吐出了肺部的濁氣,潘尼斯最後理了理劍士服的領口和下襬,彷彿恢復成了當年那個完美的凱爾,臉上帶着溫和而淡然的微笑,走過最後一段路,毫不猶豫的推開了儀式之間的大門。
“又一次在這裡見面了,凱爾先生,請進來吧,我們等你很久了。”儀式之間內一片光明,即便潘尼斯早就儘量眯起了眼睛,眼前依然一片模糊,不過也正因爲如此,他並沒有直接闖入儀式之間內,而是站在門外,直到幾秒後眼睛適應了光線,才淡然的踏入了房間內,在他的身後,儀式之間的大門緩緩關閉,想要再次打開,只有等到一切結束之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