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沉的睡眠中,薇薇安好像做了一場夢,在夢裡,她似乎又回到了六歲的那個秋天,那個最後一次享受快樂的秋天。她又一次回到了記憶中那個小小的院落裡,手裡捧着厚厚的魔法書,迎着普通孩子看怪物一樣的目光,在陽光下靜靜地閱讀,肉呼呼的小手偶爾按照書裡的內容在空中滑動,指尖時而冒出一團躍動的元素。
也許是看完了一個章節的內容,六歲的她擡起頭,呆呆的望着遠方,帶着憧憬的目光落在遠處法師區高聳的星耀之塔頂端,那裡,纔是她夢想中的世界。院外,幾個鄰居家的小孩子像幾個白癡一樣笑着跑了過去,把她從憧憬中驚醒,不屑的瞟了幾個孩子一眼,薇薇安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這些庸俗的凡人又怎麼知道魔法和知識的魅力?他們只會愚蠢的荒廢自己的時間,在無知中生活,最終在無知中死去。無知,是大多數人的悲哀,而自己不會和他們一樣,因爲自己是天才,是聖都年齡最小的職業者。
秋天的微風吹過,揚起了小女孩藍色的披肩發,薇薇安把藍髮挽在耳後,制止了這些調皮的頭髮干擾自己汲取知識,把目光重新投向厚厚的魔法書裡。她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院子了,除了坐在院子裡看書,她似乎對其他活動沒有任何興趣,如果有可能,她情願一動不動的坐在同一個位置度過幾個月的時間。當然,前提是要給她提供足夠的新知識。面對其他孩子嘲笑她的懶惰和孤僻,小女孩從來只是冷冷的笑一笑,只會用憐憫的目光注視着這些可憐的。無知的平凡之人,這樣的憐憫,是專屬於高傲的法師的,更是專屬於法師中天才。
不過,薇薇安畢竟還只是六歲的孩子。無論再怎麼成熟,也會有孩子所特有的期盼。爲了讓她能沒有任何估計的學習和進行魔法實驗,只是低階職業者的父母每天都在非常忙碌的工作,只爲了多賺一些錢,爲她購買更多的實驗材料。成熟的薇薇安很理解父母的心情,也很感激父母對她的愛護,但是幼小的心靈裡,總會有些期盼,盼望着有機會可以和父母一起出去玩,一起度過快樂的一天。不過。這樣的期盼她從來不會說出口,她知道,父母已經很辛苦了,所以她絕不願意再爲父母增添一份來自她的壓力。
“薇薇安,薇薇安。”一個充滿着稚氣的女孩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出來走走吧,你已經在家裡呆了五天了,再呆下去身體都要生鏽了,快出來,豐收祭還有幾天就要開始了,城裡來了不少行商。帶來了不少有趣的東西,一起去看看吧。”
薇薇安皺起眉,略帶不耐的看着門口那個小小的身影,和她一樣。那也是一個很古怪的女孩子。小女孩住在一間很大很大的洋館裡,應該是個沒落的貴族吧,平時的姿態禮儀都無可挑剔,言談舉止、行爲動作和衣着搭配,每一樣都帶着優雅的風度,每一樣都讓附近的女孩子們羨慕不已。這樣的女孩子原本應該很受歡迎。但是唯獨這個女孩子卻讓人不太敢接近,因爲她最喜歡的不是娃娃,也不是眉筆鏡子一類女孩子應該喜歡的東西,她所憧憬的,也不是成爲舞會上最耀眼的存在,成爲所有男孩子目光凝聚的中心,她喜歡的是鋒利的劍和堅固的盾,她憧憬的是成爲代表正義和善良的騎士。這樣的喜好和目標,與她優雅的儀態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人很難接受。而且她不僅僅只是喜歡而已,據說她已經開始了正規的騎士訓練,一旦突破普通人和職業者的界限,就可以成爲一個真正的騎士是從,走上騎士之路。
也許是因爲兩個人都是怪人,也許因爲兩個人都有着遠超同齡人的成熟,也許是因爲兩人都不怎麼受同齡人歡迎,反正兩個小女孩的關係卻變得越來越要好,如果哪天薇薇安不需要去法師塔請教問題卻又離開了自己的家,那一定是因爲這位夢想成爲騎士的小女孩的邀約。
“凱瑟琳,你就不能讓我安靜的看看書嗎?”薇薇安稚氣的抱怨着,卻還是打開了院門:“我在讀凱米勒大師的魔藥學,剛讀到最精彩的地方你就來了。”
幼年的凱瑟琳黑髮盤在頭上,穿着並不華麗但搭配的非常得體的白色長裙,步伐高雅的像個公主一樣,款款走入庭院,挽起薇薇安的手,用熱情卻並不唐突的微笑面對着她說道:“三天前我來找你的時候,你就是這麼說的,這次我可不能讓你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你如果總是這麼悶在家裡,早晚有一天是要生病的。到時候身體生鏽了,就會像東區傀儡工廠裡那幾個生鏽的傀儡一樣,再也動不了了。所以這次你必須和我一起出去玩,別忘了叔叔阿姨可是說過,如果他們沒在家的話,你要聽我的才行。而且我可是姐姐,就算叔叔阿姨在家,你也應該聽我的話。”
“我纔不會生鏽呢,我是天才,又不是金屬傀儡,怎麼可能和它們一樣動不了。”薇薇安不滿的搖頭道:“明天吧,再讓我看一天,明天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行。”凱瑟琳板起帶着嬰兒肥的小臉,用一本正經的嚴肅語氣說道:“作爲一個有信念的人,我們不能把什麼事都拖到明天再處理,今天的事就要今天完成,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如果做不到這樣的話,什麼事都等到明天,那最終就會一件事情也無法辦成,等到咱們老了以後,就只能躺在病牀上後悔,唔,說不定就連後悔也要等到明天呢。所以……”
“知道啦知道啦,別再嘮叨了,我去還不行嗎?”薇薇安不耐煩的嘀咕了幾句,卻還是很聽話的回屋換上特製的小號法師袍,拉着凱瑟琳的手臂一起走出了家門。雖然小女孩總是嫌棄凱瑟琳又嘮叨又煩人,但其實心裡還是非常喜歡這個小姐姐的,如果這樣打擾她的是其他孩子,早就被她用魔法丟出門外了,只有凱瑟琳才能享受到這樣友善的待遇。
看到薇薇安終於妥協了,凱瑟琳的小臉上帶着贏得了戰爭一樣勝利的表情,用最優雅的姿態走出了薇薇安家的院子,而薇薇安帶着尖頂寬邊的法師帽跟在後面,一臉無奈的表情被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只露出她嘟起的嘴巴。
不過到底還是孩子,出門以後沒幾分鐘,薇薇安就把抱怨和不快丟到腦後了。就像凱瑟琳說的那樣,臨近豐收祭,大量行商途經聖都,帶着的商品也多種多樣,看的小女孩眼花繚亂,覺得眼睛都已經不夠用了。就算再天才的孩子,遇到新奇事物的時候,好奇心和佔有慾都是一樣的,纔剛逛了半條街,兩個小女孩手裡就各自攥了一把有趣的小商品,這些東西加起來可能也不到一個銀幣,但是對於孩子來說,卻充滿了誘惑力。
正沉浸在溫馨的夢境之中,和最喜歡的姐姐一起穿行在記憶中的聖都裡,薇薇安的夢境卻忽然崩潰,變成一塊塊碎片在她的意識裡炸開。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包裹住了薇薇安的意識,在沉睡的夢境裡,法師少女深深的感到了這種感覺的可怖。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痛苦、絕望、恐怖、悲傷、快樂、喜悅,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知彷彿都融合在了一起,在她的大腦裡用力攪動,讓她無法有片刻放鬆。即使在夢裡,這種感覺依然如此的清晰和強烈,強烈的讓她想要瘋狂的嘶喊掙扎,卻根本無法從夢中醒來。身處夢中,法師少女的意識處於清醒和沉睡的中間狀態,思維完全無法自我控制。她本能的想要掙脫這種像是來源於靈魂深處的痛苦,卻因爲思維的混亂而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意識裡徒勞的四處衝撞,卻始終無法擺脫這種感覺得困擾。
在現實世界裡,如果有人能夠觀察她的話就可以看到,她的身體依然在沉睡,平靜的像是一尊石像一樣,沒有任何痛苦的反應。但是在她的心靈世界裡,由於這種持續不斷的詭異感覺的刺激,卻像是掀起了最強烈的風暴,讓她的情緒產生了劇烈了變化,同時也讓溫馨的夢境再也無法追回,取而代之的,卻是恐怖的噩夢,足以讓她更加痛苦,更加絕望的,記憶中最恐怖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