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你就像男人了?手無縛雞之力,都說勤能補拙,手腳怎不勤快些,就算這陣子沒做到什麼,至少做做樣子也夠了。”她胸口也隱隱被點燃了一把火,雖是就事論事,與其難免帶些火氣。

她又看扁他!袁檡這一生,也只有眼前的女人敢一再的看扁他。他沒好氣的瞪着她,“那你想女人嗎?臉皮也未免太黑太粗了。”

“你敢批評我的臉,你的臉有比我好看嗎?至少我黑得很平均,你呢?!”她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真是越說越火。

他啞口無言,的確忘了自己的臉尚未恢復。不過,爲什麼他們會吵起來?他明明不是要跟她說這個。

他纔要開口,她就深深吸了一口長氣,“算了,都沒時間吃飯了,花在吵架上多不值,不過誰叫你沒事惹我。”

她撇撇嘴角,搖搖頭,關心的再看看他的臉,“好吧,就算你臉沒那麼糟,但山上那種黑黑的小黑斑蚊最是可怕了,你困在那裡時絕對成了它們最棒的餐點,大夫說了,至少被叮了上百次,一、兩個月要消掉已經很難了,你還有嚴重的暴曬裂口,我看啊,至少三個月,我才能看到你原來長啥模樣。”

他一點也不懷疑她說的,他看向鏡子,裡面的男人長的一點也不像他,除了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外,一塊塊微硬的蚊蟲咬傷、曬傷乾裂的疤痕,怎麼看也找不到那抹曾經神采非凡又桀驁不馴的俊美男人的影子。

“洗把臉吧,咱們還有活兒幹。”她拉下掛在洗臉盆加上的毛巾放入銅盆裡。

“……你說話一向這麼粗俗有力?”他其實很早就想跟她說了,相貌不佳,嗓門又大,真的毫無氣質可言。

“拜託,要我像千金小姐把話含在嘴裡,矜持、溫柔、害羞……”她嗤之以鼻,“能做生意嗎?洗臉吧!”她邊說邊揉溼毛巾,率性的扔給他。

他伸手接住,從她的語氣中聽到隱含的苦澀。是啊,像嚴孟蓉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多麼輕鬆,但她就是沒那個命。

他胸口莫名又悶悶痛痛的,攤開毛巾用力搓了搓臉,隨即濃眉一皺,臉上也感到痛意。他放下毛巾,再看向嚴沁亮,就見到她柳眉一皺。

“你說我講話粗俗有力,自己還不是粗手粗腳的!不就洗把臉,有些傷好不容易結了疤,被你這用力一洗,疤脫落又滲出血水來了。”她受不了的搖搖頭,“你這張臉跟別人不一樣,輕一點洗,聽到沒有,每次都要注意。”

“我是男人。”他覺得他應該提醒她這一點,她的口氣聽來已經不像姐姐,像他娘了!

“男人也可以斯文點啊,向我爹……”她眼神一黯,倏地住了口。

“像他?對,斯文極了,一天沒聽到他說過一句話,靜靜的吃飯,像行屍走肉的過日子,在他眼裡,好像看不到任何一個人。”袁檡這火起來得又快又旺,但她爹真的讓同爲男人的他都感到羞愧,雖然她那年屆五十的親爹,他也不過只見過兩次,但那副沒了魂魄的樣子,還讓自己女兒這樣吃苦,他一眼就大爲光火。

嚴沁亮,的眼內也冒火了,她突然伸直了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不可以瞧不起他,他好歹是我爹。”

“一個離譜至極的爹!”

“我說不準批評他,他是爲了養活家人而不得不入贅的,一來到這個家,他就矮了一大截,我大娘的任何決定,他都違背不得,無法做主,他也很苦。”

“有你苦?你以爲你幾歲?你都承擔得起這些責任,沒理由他擔不起!嚴家另外三口生活得多快活,快活的與廢人無異,這都是他當人夫、人父該插手管的!”袁檡是不以爲然,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善良到幾近愚蠢的女子,就算長期被壓榨卻很願意善待他人,讓他不禁也爲她抱不平,爲她覺得不捨。

她無言駁斥,她也曾埋怨過,但又如何?至少這個家需要她,她是被需要的,有存在的意義。不想再在父親的話題上打轉,她可以改變話題,“我再幫你上點藥,你這臉傷得顧好,別留疤,日後還是要套房漂亮媳婦的。”

她拿了藥膏替他塗上,他發現她的手很靈巧,動作要溫柔時也能溫柔,他並不是天生就這樣粗俗,而是不得不爲之。

“你一向這麼雞婆?”他很佩服也很討厭她永遠只想到別人的未來,怎不想想自己的?做到老死也無怨無尤,想當神仙嗎?

她可沒鈍到聽不出來他口氣裡的嘲諷,“小弟弟,你是年紀小不懂事,臉蛋若長得好,就佔了不少好處,像我?凡是隻能自己來!”

“我年紀可不。”他沒好氣的脫口而出。

“連名字都忘了的人,知道自己幾歲喔?”她受不了的馬上吐槽。

“是,堅強又勇敢的老太婆。”他也反脣相譏,卻又覺得好笑。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這樣同人鬥嘴?

她咬咬牙,“我發現我替你取的名字根本就取錯了,你哪是無言,我說一句,你就駁一句!”

“我只是替你想清一些事,還有提醒你,在對別人好之際,也別忘了對自己好。”他神情認真,一雙黑眸深幽得難以言喻,然後,他低頭替她揉搓毛巾、擰乾,擡起頭來,凝視着她,專注的替她擦臉。

她愣愣的看着他,傻傻的任由他以溫熱的毛巾爲自己擦拭臉蛋,莫名的,她的胸口暖烘烘的,喉頭酸酸的,她倏地闔上了眼眸,不明白自己怎麼有點兒像哭了。

只是,嚴沁亮如何對自己好?她身邊充塞了太多自私的家人,根本輪不到她。萬里無雲的晴空,烈日罩頂,連地上都灼得要燙人了,但嚴沁亮卻覺得心頭泛冷,而且,她還得連連吸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不會抓狂的亂吼亂叫。

她滿頭冒汗的站在糧行門口,看着手上剛拿到的厚厚一疊帳單。

這裡冬日一向溫和,且離冬季仍遠,但嚴孟蓉就添購了一整套的黑貂大氅、雪帽、雪靴,還炫耀的展示在店內。

真是太浪費了!每個人眼中都交換着同樣的不平,但也只聽到嚴沁亮淡淡的輕嘆一聲--

“二小姐,你真的非買這些不可?”

明明是親姐妹,只是一爲嫡女,一爲庶出,嚴孟蓉就不許嚴沁亮喊她的名字,只能叫她二小姐。

嚴孟蓉長得美麗,煙波帶媚、身段婀娜,身上掛着叮叮咚咚的金飾,頭上金釵銀珠,在太陽下,豔光四射的讓人看了都刺眼。

她琴棋書畫一樣也不會,對下人強勢高傲,但在外與一些官家千金交好時,婉柔婉約的虛僞模樣可是扮得有十分像。

“明天初春,本小姐要上京城去賞雪,這才託人採買,不過數千兩銀子罷了。”她邊說邊撫着那光看就讓人要冒汗的貂毛。

“京城離這裡多遠啊,去一個月、回來一個月,一路上的食宿費用,家裡哪有那麼多錢?!你買這些根本就是浪費,給我退回去!”

突然冒出來的仗義之聲是來自甫踏進糧行大門的嚴孟軒,就見高大挺拔的他走到她面前,“別忘了你是賠錢貨,出嫁還要嫁妝,那全得用我的錢來準備。”

嚴孟蓉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大眼一瞪,“是誰常常遊走在妓院賭坊間,隨隨便便就一擲千金?!我還沒出嫁,這個家我就有份兒,你賭輸的錢、玩女人的錢,也有我的!”

“你!”

兩人怒目相對,但糧行內的夥計及客人也看習慣了,這對姊弟爲了錢互揭瘡疤是常有的事。

事實上嚴孟軒絕對是敗家子,老想將妓院的女人娶回來當妾,若不是嚴欣強硬攔着,威脅要斷他金援,只怕現在的嚴家糧行已改成妓院了。

嚴孟蓉一看到送貨來的商家似猶豫着要將那些東西抱走,她一甩手絹兒瞪着弟弟,“不管!我就是要拿錢付款。”

但她纔剛要走到櫃檯,嚴孟軒就一個箭步衝上前,粗魯的推開佔住櫃檯的帳房,在與急着要搶開抽斗的嚴孟蓉一同擠進櫃檯後方,兩人動作一致,同時打開抽斗,頓時一怔,因爲裡面竟然只有一張小額銀票及幾錠碎銀子。

嚴孟蓉立刻擡頭瞪向臉色緊繃的嚴沁亮,“你把錢藏到哪裡去了?”

“今天客人少,只有收到這些零星款。”她雙手緊握,忍住想吼人的衝動。

嚴孟軒走向老帳房,一把搶走他手上的賬簿,翻開一看,擡頭冷笑的看着嚴沁亮,“今天出了一筆大單,金額有兩千兩,你就看着辦吧。”

說着他從袖口拿出一疊單子朝她丟去,瞬間,一張張帳單及借據緩緩飄落地上。

嚴沁亮低頭一看,心一涼,握緊的雙手也因太用力,關節處都已泛白。

嚴孟蓉在看到其中一張上的數字時,氣得粉臉漲紅,“嚴孟軒,我說了--”

“少給我囉嗦,不然,我叫娘馬上替你找門親事嫁出去,今兒個,弟弟我心情好,勉強替你付些費用。”他以下巴指指那些昂貴的冬衣,再意有所指的看了嚴沁亮一眼,就心情愉快的又出去找樂子了。

廢物!若不是嚴沁亮,這個家早就被他敗個精光!袁檡瞟了地上一張張單據、帳單,忍不住搖頭。

嚴孟蓉咬咬牙,叫了丫鬟抱起那些冬衣,悻悻然的往糧行內走,穿過門簾,往自己住的院落而去,也不理會丫鬟抱着老高的冬衣,幾乎要看不到路了。

這對主僕一消失在糧行,四周就陷入一片凝滯之中,沒有任何人動。

終於,嚴沁亮緩緩的蹲下身來,伸手撿拾落地的帳單及借據。

她這一動,所有人像說好似的,開始生氣的批評外,也蹲下來幫忙撿單子。

小曼更是氣呼呼的邊撿邊罵,又見袁檡還是靜靜站着,更是火冒三丈,“你是木頭啊,大小姐的命怎麼那麼差,遇到妖魔鬼怪不說,還救了你這樣沒心沒肝的人!”

袁檡還是沒說話,只是定定看着嚴沁亮。

她雙手微微顫抖,努力的忍住眼底的淚水,再撐起笑臉後,站起身來,“沒事啦,反正我也習慣了,抱歉了,讓你們看到這麼難堪的事,影響你們……”

真是倔強的傻瓜!袁檡黑眸注視着她強顏歡笑的臉,胸臆間像着了火,無法理解的熊熊怒火迅速的奔竄至他的四肢百骸,迫得他不得不握緊拳頭,才能剋制住不將她一把抓過來,好好吼一頓的衝動。天知道,他不曾爲了誰而如此生氣,氣到近乎要瘋了!

他陡然轉身,慢吞吞的走出糧行。

“醜一,你去哪裡?”小曼注意到他,好奇的問。

去吹吹風、降降火,若不是內傷未愈,他最想去揍人!

但嚴沁亮馬上追過來,攔住了他。“你別亂走,你還沒想起你是誰呢,呃……你不要覺得有負擔,我還可以撐住的,你絕對不會造成我的麻煩。”

他錯了,他現在最想揍的就是眼前這張黝黑的小臉!她以爲她是神麼?可以扛起一切?明明剛纔就那麼難過,偏偏強裝堅強!

“你放心,我有一口飯吃,你就有一口飯吃,我有饅頭,你一定也有饅頭!”

他抿緊了薄脣,被她嘔到快得內傷了。

“我真的不是隨便說說的,我其實過得很好啦。”她還強裝笑臉給他看。

忍忍忍……陌生的氣怒和心疼讓他渾身難受,他決定先回房去,免得做出什麼失去理智的事。

見他冷着一張臉,沉默的轉身再走回糧行,嚴沁亮鬆了口氣,只是看見手上一大疊要付的帳單,她臉色又變得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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