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櫻手中緊緊抓住玉玦,在空中無處借力,硬生生的將身子一扭,避開蕭冠泓的雙臂,一個翻身落到了地面,胸中血氣一陣翻騰,險險便吐出血來。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脣,把激盪的血氣壓回腹中。
“若櫻,你……”蕭冠泓迅速落地之後便衝過來要抱住她,見她面色蒼白如紙,眉眼間的痛意是那麼的明顯,花瓣一樣的嘴脣都被她咬出血絲了,脆弱的彷彿一陣風就吹得倒,不禁心疼的要死,同時也後悔不迭。
若櫻輕輕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復胸中不但翻滾的氣血,勉強伸出柔荑一擋,艱難地道:“你,你別過來……”
“若櫻,我不是有意的,你讓我看看……”蕭冠泓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心裡有氣,方纔那一掌完全是氣憤所質,全然沒想到若櫻爲了救玉玦會衝上去以身擋住掌風,她肯定受了不輕的內傷,整個人搖搖欲墜。
出來的急又沒帶……想到這,他手指一揚,滿頭大汗的冷洌急忙跑過來,從懷中掏了一瓶治內傷的藥奉給王爺,然後又匆忙離開。
“先吃藥!”蕭冠泓抓着小瓷瓶就要給若櫻服藥。此刻只要若櫻願意原諒他,既便要他付出一切,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不!”若櫻有些疲憊的搖了搖頭,表示不要他的藥,也示意他不要過來,阻止了他的未盡之語。
幾縷散亂的青絲滑落在她的臉上,隨着風輕輕的拂動,她黝黑的美麗眸子裡閃着不知明的情緒,望着他輕輕地道:“不用多言,玉玦我已拿回……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兩清了,互不相欠!”
言罷,她強提一口氣,忍着肺腑中的隱隱痛意,費力的伸手撫順了散亂的秀髮,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轉身。
蕭冠泓頓時感覺全身的力氣被抽離了,心中痛徹心扉,雙拳不自覺的緊握,手中的藥瓶被捏成了齏粉,和指甲都掐到了肉裡了。他雙眼無神的看着若櫻翩然轉身,突然低低地道:“我只說一句話,你聽完還要走,我便不留你。”
若櫻的身影頓了頓,慢慢止住步伐,卻停駐在原地並未轉過身,淡色的長裙隨風輕輕起舞,那出塵脫俗之姿猶如天女下凡。
蕭冠泓目不轉睛地望着她誘人的背影,沙啞地道:“我們自開始到如今也是半載有餘,難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沒一點兒好,你就從來沒有爲我感動過?或者爲我動過一點心?你認爲我是虛情假意?那這些日子你對我越來越好,難不成也是糊弄於我?”
若櫻是個實誠人,以爲真的只有一句話,未料到他這麼多問題,可這些問題要她如何回答,到了如此地步,真的又怎樣?假的又如何?
思量了片刻,還是緩緩的轉過身來,按捺着身體的不適,避重就輕地道:“既然如此,我便把實話與你說了吧!”
蕭冠泓眉頭輕輕一動,微微眯眼,道:“我就想聽聽你的心裡話。”
若櫻點點頭道:“那好!”
頓了頓,道:“你本是貴不可及之人,文韜武略,聰明睿智且多謀善斷,我本世間一浮萍,見識度量哪及的你,你我之間乃天淵之別,大家瞭然於心,便是做妾也是高攀。”
蕭冠泓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受教!還有何話請一併說與我聽,便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若櫻的日光掠過他的臉,見他面色還算平靜,咬了咬脣瓣道:“你心目中的佳人應是像安婕那樣上得廚房,下得廳堂,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也可是公主和郡主與你身份相當之人……而我,要麼跳出紅塵做方外之人,要麼匹配一個鄉野漢子,若他不嫌棄我已非清白之軀,便守着他湊和着過平常日子,你若放過我,我至死感念你的大恩。”
若不是心疼她受了傷,蕭冠泓真想當即就掐死這不識好歹的女人,偏偏到了這種田地,他還是捨不得她。
他以前的確爲若櫻細作的身份而犯過難,不知把她擺在個什麼位置纔好。
因父皇活着,皇子的婚姻都不得自由,不是被賜婚就是另有政治用途,這是身爲皇族中人的悲哀——你得到無邊的權勢富貴,享受尊榮,就要有責任做出相對的犧牲,或者說維護皇權。
但依若櫻的個性他也不敢張嘴要她做他的妾侍,她本就不喜他,這樣一來越發要厭他。所以只能含糊不清,莫棱兩可的利用權勢和武力強佔着她,像個花花惡少一樣,打定主意無論無何也不放她走。
依他想來,橫豎他只有她一個女人,除了他,王府裡也無人欺到她的頭上,至於父皇真賜婚,到時他也會有辦法應對。
這次追來西呈,起初只是覺得不能失去這個人,必須霸佔一生。
後來兩人感情日溢融洽,便想着,得琢磨一個法子讓若櫻長長久久的留在他身邊,當他名正言順的王妃,這樣她就算死了都不會跟他分開——睡一個棺材。
可此時正值國喪期間,不得嫁娶、不得聚衆宴會,他自以爲有充足的日子琢磨個好法子,順便也能給若櫻一個驚喜。正因爲這樣,所以便沒有早早的宣之於口。
始料未及的是,他全心爲着他們的未年盤算謀劃,若櫻的心思卻與他背道而馳,不是念着南宮辰便是想嫁別人,甚至出家,橫豎與他無關。
思及此,他嘴邊泛起一抹苦澀又酸楚的笑意,讓人心生惻然:“你寧願和鄉野匹夫也不願和我過日子,我又比別人差在哪裡?你爲何就不願?你知不知道,我早打算服完孝便娶你爲妃?”
他要娶自己爲妃?若櫻怔住了,錯愕地睜大眼睛望着他。
“怎麼?你不信?”蕭冠泓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悶悶地道:“我原想着到時讓你高興,順便給自己討點甜頭,便沒早早告訴你。”
緊接着他話鋒一轉,充滿懇求地望着她道:“我既打算娶你爲妻,便絕不會辜負你,此話一出,可斫金石……這樣能留住你嗎?”
蕭冠泓不但要娶她爲妻,還發誓?這的確有些出乎若櫻的意料,她心頭紛紛亂亂,螓首低垂陷入沉思。
她在想安婕,蕭冠泓既便娶自己爲妃,可安婕跟他……到時他也會娶安婕。有一就有二,最後就像孔夫人說的那樣,王府後院女人成羣不說,自己還得不時幫他納新人進府,盡心盡力的照顧他那些花花草草。
且這會子無名無份她還可以撒點野,若是做了王妃,婦德婦容婦功、三從四德、不妒不忌等等《女戒》都會壓在自己頭上,稍有差池便會遭人詬病,偏她又是個野慣了的……
她打了個寒噤,心裡沒有絲毫驚喜和高興。
這個王妃不做也罷!
想着反正話已說開了,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便毫不猶豫地道:“你的美意我銘記於心,但我還是不願留下,日後你王府裡妻妾成羣,都是些青春少艾,知情着意,猶如解語花般的絕色人物,要甚美貌的女子沒有?何必勉強我,我是平常人,自然嚮往過那尋常夫婦的日子,便是苦些,卻少受許多閒氣。”
蕭冠泓未料到這樣說都留不住若櫻,他從前沒有過旁的女人,且一心只想着要爲母報仇雪恨,不計一切的要變得很強,哪有空閒和心思去了解女人的心思?就若櫻還是他用了些強硬手段,得了身子,卻不想根本沒得到心。
此刻他耳中雖聽着若櫻的話,卻並不解其意,更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便皺緊眉頭,苦惱地道:“你就會杞人憂天,成日裡想有的沒的,子烏虛有的事你說的跟真的一般,我何時說過要妻妾成羣了。”
若櫻卻不在多說了,只是眼簾微垂道:“我走了,你保重。”
“再等等!”蕭冠泓呼吸一窒,急忙喚住她。
“你想好,俗話說:‘有一有二不可有三’,這一次你若離開,我便立刻離開西呈回車遇,且再不會去尋你,日後倘若你想回到我身邊,我說不得早娶了旁人爲妃,更不會疼你如珠如寶了!”他聲音雖然還是低啞,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焦灼和最後一擲的威脅。
若櫻素手輕按着胸口,沉默了片刻後,輕聲而又堅決地道:“我不會的,你放心。”
蕭冠泓很受傷,面如死灰,能說的他都說了、誓也發了、破釜沉舟的將殺手鐗扔出來卻都不管用。她依舊無動於衷,要離開他的心是如此的迫切,而他卻不知還能用什麼才能留住她的人和她的心?
良久,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轉身背對她,低不可聞地道:“趁我還沒後悔,你走吧!”
若櫻一愣,不想他此刻這麼幹脆,真放過了她,尚有些不信,待回過神來,再也不看蕭冠泓,有些急切的轉身離去,淡色的裙襬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卻沒見,她身後蕭冠泓手上有鮮血漸漸滲了出來。
若櫻不想因爲其他的理由被蕭冠泓找藉口,便挺直腰身徑直往前走,頭頂上躲在厚厚的雲層裡太陽又露出臉來,她擡手擋了擋陽光,眼前一陣陣發黑,閉了閉眼便繼續走。
玉玦拿回來便斷了兩人間最後的牽扯,不過肺腑似乎受了不輕的內傷,看來得痛上好一段時日了,她故作輕盈的步履踩着腳下崎嶇山路,透出無比的寂寥之意……
被留在原地的蕭冠駐足不動,僅是輕輕的伸出手,微不可見的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晶瑩,凝固在臉上的神情是痛苦中蘊含着無能爲力的絕望,像個被爹孃拋下的孩子般令人不忍側目。
良久,他俊美絕倫的面容恢復了原始的清冷,彷彿已經沉寂了千年的古潭,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遠處的冷洌瞪着大眼睛,詫異的張着小嘴,呆呆地瞅着王爺分外孤獨淒涼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
……
西呈的成王府。
成王世子納蘭明桑一身雪緞華服,半眯着桃花眼,慵懶的半躺在鑲金嵌玉寬大無比軟榻上,榻上跪着兩個身着粉色衣裳嬌俏的丫鬟,左邊那個丫鬟正用自己的小拳頭輕輕敲打他的肩膀,另一個丫鬟正用牙籤挑起盤子裡剝了皮的葡萄喂他,臉上飄着動人的淺紅色。
屋中還有幾個丫鬟垂首而立。
這時,一位身着粉色薄紗的丫鬟端着器皿施施然走過,也是一副嬌柔弱柳的貌美模樣。她走到榻前跪了下來,把手中的器皿舉高過頭,從眼簾處窺着納蘭明桑俊美的臉,雙頰微紅,嬌聲道:“世子,這是王爺特意命人送來的橙子,請世子嚐個鮮。”
鮮亮的橙子帶着綠葉,一個個精神飽滿的蹲在潔白的玉質器皿中,發現陣陣撲鼻的清香,逐漸在室內彌散開來。
納蘭明桑沒有動彈,僅是睜開水汪汪的眸子向那賣相頗佳的橙子淡淡一瞥,旋即又闔上眼睛。
“世子,王爺還有一封信。”跪着的丫鬟把橙子放在一旁的漆金雕花杌子上,從上面取了封的嚴嚴實實的一封信件呈上。
納蘭明桑揚起一隻手臂,榻上的兩個丫鬟急忙停下各自手中的動作,垂首恭敬的下了榻。他懶洋洋地在榻上坐起來,不置可否的接過信封,彈了彈,低語道:“看來是個好兆頭。”
言罷,只見他優雅擡起的手指輕輕一劃,一道金光倏爾閃過,封中乍破,灑金紅箋掉在他修長如玉的左手中。
打開信箋,垂首將信箋上的內容掃視一遍,嘴角微微一挑,便隨意的擱置一旁,伸了個懶腰便要下榻。
榻下的一個丫鬟忙把雪白的緞鞋重新擺過,其他幾個垂首不語的丫鬟也輕手輕腳的上來侍候。
那個跪着的少女也起身,把那張信箋收拾到妥當之處,復又道:“世子,柳青娥在外求見世子,是打發她走?還是殺雞儆猴?給那些有二心的細作看看背叛世子的下場?”她生的嬌柔可人,嘴裡卻說着殺意騰騰的話。
納蘭明桑聞言皺了皺眉,卻還是淡淡的道:“讓她在外候着,本世子有話要問她。”
“是!世子。”
少傾,納蘭明桑已玉冠束髮,錦衣華服的端坐太師椅上。他不動聲色的接過丫鬟奉上的香茗,爾後揮了揮手譴走屋中衆人,僅留了那名穿粉色衣服的丫鬟。
他不慌不忙的呷了一口香茗,隨後笑着睨了跪在下方的一個女子一眼:“柳青娥?擡起頭來!本世子不是放了你一馬嗎?爲何還要回西呈?莫非是嫌命長了?”
那個被他喚柳青娥的女子老老實實地垂着頭,聞言苗條的身子明顯的顫抖了一下,隨後她慢慢的擡起頭,看了納蘭明桑一眼便慌忙垂下眼瞼,恭恭敬敬地道:“主子,屬下先頭是被豬油蒙了心,所以纔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萬望主子能恕罪,怎麼罰都行,還望主子能允青柳再次爲主子效力。”
她皮膚雪白,杏眼桃腮,尖尖的小臉,略顯得薄削的豔色嘴脣,倒不失爲一個嬌弱豔麗的美人,卻不是旁人,正是那個同若櫻一起進入將軍府偷信件的柳青娥。
納蘭明桑垂下眼,吹了吹杯中的茶葉,漫不經心地道:“本世子一手建立了這”風營“,當初花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頭實在不足爲外人道也,縱然你是”風營“裡面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可也是受了無數的栽培纔有今日,風營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菜園子,任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柳青娥當然知道“風營”和“虎營”隸屬成王世子,俱是直接聽從於他的調譴。
世子以十二歲之齡就說服了皇上,一手創建了風營和虎營,前者後來成爲頂尖的細作營,後者都是些精衛驍騎,蒐羅軍營中最勇猛的士兵組建而成,人人皆有一身好功夫,用於暗殺,突擊,狙擊敵人。
這兩營直接聽命與成王世子和皇上,無人能指揮的動。但景帝多年荒淫無道,再加上有成王世子這種智勇雙全,通曉捭闔縱橫,定海神針般的人物在朝中撐着,早已不問朝事多年。所以現朝堂之事明則是聽景帝的,實則都是成王世子在決斷。
柳青娥不是傻瓜,知道這時候若不能令世子感到自己的價值,那便會前功盡棄,說不得會被世子當叛徒處死在這裡。
故而她把心一橫,貝齒輕咬紅脣稍做沉吟,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道:“主子有所不知,屬下既然是再次回來了,便是做好了隨主子發落的心理準備,要打要殺青娥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此次青娥回來,卻是因爲探聽到一則有用的消息,所以纔想回來報效主人。”
“哦!”納蘭明桑斜飛的長眉輕輕一挑,勾人魂魄的桃花眼微微一眯,饒有興味的笑了起來;“你且說說看,若是有用,本世子說不得真會饒了你。”
柳青心中一喜,主人別的方面她尚且不瞭解,但若是他說放了你,便一定會放了。
於是她擡起頭來,自信滿滿的一笑,一雙杏眼眸光閃爍,一掃方纔的嬌怯,用向上級回稟情報的職業口吻道:“想必主子也知屬下曾被湘王,不,就是現在車遇國的攝政王帶到楚湘過。”
不待納蘭明桑頜首,她又道:“攝政王見從屬下嘴裡問不出若櫻什麼情況,便把屬下送回了將軍府,也就是現地的騰王府,他並沒有揭穿屬下的身份,但回到騰王身邊,騰王便對屬下起了疑心,派了手下去調查,終給他找着了一些珠絲馬跡……後來騰王絲毫不顧舊情,要將屬下投到大牢,幸而見機逃了出來……天大地大,雖說可以逃向別處,但屬下在騰王身邊侍候也有一段日子了,發現了他身上的幾處秘密,想到主人曾高擡貴手放過屬下一馬,感念主人的恩德,便想着一定要回來稟報主人一番,至於旁的屬下不敢多奢望,但聽主人處置。”
說到這,柳青娥停下來,一臉忠心耿耿的望向納蘭明桑。
納蘭明桑施施然的放下茶杯,一臉似笑非笑靜待柳青娥繼續。
站在納蘭明桑身後的那個嬌柔可人的丫鬟卻不耐煩了,粉臉含霜,嬌聲叱道:“柳青娥你一介戴罪之人,卻恁是囉唆,世子面前豈容你賣弄口舌,還不趕緊一五一實的道來!”
柳青娥一驚,連忙低下頭,恭順地道:“茜雪姑娘說的是,屬下這就道來。”
她抿了抿有些乾澀的雙脣,臉上也顯出了沉重之色:“主子,屬下發現宇文騰的左肩有一塊青龍的文身,但先前並沒有,再則便是他現在常常揹着人練一套武功,且屬下曾親眼見到他穿上過一件寒光閃閃,光芒四射的鱗甲……”
納蘭明桑聞言心頭一動,卻不動聲色的道:“鱗甲?你確定不是戰甲?他乃一介武將,有這亦不稀奇。”
茜雪更是撇了撇嘴,不屑一顧的看着柳青娥,譏笑地道:“柳青娥,你爲了脫罪真是無所不用其及,撈什子的文身也敢拿出來說事兒,武功就更不必說了,一件盔甲你也要當救命稻草,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主子,不是那樣的,屬下親眼所見,文身絕對是突然出現的,也非是刺青上去的,猶如胎記一般,就像,就像是孃胎裡帶來的……那件鱗甲屬下也說不上來,很輕很薄,並不像戰甲那樣厚重,比一件普通衣物重不了多少,偏生有森森的寒光閃閃,穿上後貼身緊湊,連頭帶身,天衣無縫,除了臉露出來以外,頭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屬下見識短淺,從不曾見過此物。”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屋裡一片靜寂,納蘭明桑以手支額在閉目沉思。隔了良久,他驀然睜開眸子,側過頭望着柳青娥微笑起來:“不得不說你還是有點過人之處,昔日在熙京,本世子明曉得你背叛了風營,還是饒了你一次,這有一就有二,看來你的命真是大啊!”
言罷,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長身玉立,雍容閒雅,對着茜雪地吩咐:“你帶她下去好生安置,過後本世子自有計較。”
看着柳青娥隨着扳着臉的茜雪離開了,納蘭明桑臉上的笑意倏地一收,雙手往背後一攏,對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淡聲道:“去請諸葛先生到四方齋。”
……
若櫻回到山莊,怕人瞧出異樣,避開人專揀小路,不一會就回到了自己的櫻院。坐在院牆上的阿旺一看見她,立即臉色大變的從牆上跳了下來,驚怒地道:“誰傷了你?是誰?”
“別出聲,我沒事。”若櫻朝阿旺搖了搖頭,深吸了一氣,若無其事的踏進院子。
阿旺亦步亦趨,既爲她擔心,也低聲向她述說今日秦家的情況:“院子裡只有一個叫月兒的丫頭,姜老太婆被老爺請去了,莊裡今日來了好幾拔客人,都是江湖人士,馮氏早上趁你不在進屋子,搜到了你的檀木牌,偷偷拿走了,還有二小姐的丫鬟來過院子……”
“嗯,我進屋療傷,你……”
“我守着!”阿旺斬釘截鐵的道。
若櫻打發了月兒出去,拿眼細細掃視了屋子一圈,隨手把茶壺裡的水都灑在窗外牆角的花盆裡,秦若柔的丫鬟來過院子,誰知道水裡會放了些什麼玩意兒。旋即手伸到枕頭下摸索了一會,果然藏在枕下的東西不見了,她櫻脣微微一勾,嘴角泛起了一朵意味不明的淺笑。
胸口傳來隱隱的疼痛讓她臉上的笑意變成了痛楚,黛眉一擰,心中也一時五味陣雜,三番五次的從蕭冠泓身邊逃離,這次他終於放手了,自己終於自由了,可這痛使得她暗暗叫苦,無可奈何的上了牀榻,開始打坐療傷。
打坐之前,她似想起了什麼,摸了摸左手臂,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前些日子還和蕭冠泓百般猜測這上面長的是個什麼東西,胎記文身的胡說一氣,不想沒幾天就看得清了,雖只在手臂圈了一圈,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好在跟蕭冠泓置氣,他還不曾看過這東西。
她嘆完氣,又拿出在蕭冠泓掌下救出的玉玦,用手撫了撫,紅玉里面天然形成的黑色麒麟神態逼真,活靈活現,它前腿騰空,尾巴上蹺,威風的不行。
若櫻望着麒麟神氣的模樣再次笑了笑,手指摸索到腰間的腰帶上。腰帶很普通,布帛也無甚出彩,但若櫻的纖手只在上面隨便劃拉幾下,一塊又厚又小的紫黑色檀木牌便落在她柔嫩的掌心。
檀木牌她很少戴,都是給阿旺掛着,馮氏和姜嬤嬤從未想她們死找活找的東西就在阿旺的身上,白費了許多功夫和力氣。至於馮氏偷走的木牌,卻是蕭冠泓幫她做的一個假物,維妙維肖,幾可亂真,難怪馮氏辨不出來。
若櫻盤腿坐好,雙手擱在雙腿上,手心朝上,左手放着檀木牌,右手放着紅玉麒麟,開始打坐療傷。紅玉麒麟師傅曾說過有療傷的功效,檀木牌卻是上次在南宮府中了安氏的息香後發現它的異處的。
她中了息香,就連柳生都說過要用幾天才能恢復功力,可她不但當場就恢復一層,後來更是慢慢的恢復了幾層,到了翌日早上功力就會恢復了。她琢磨來琢磨去,只有身上的檀木牌是個可疑之物,現下正好拿它試一試。
若櫻闔上雙眸,排除雜念,神氣合一進入忘我狀態。
與此同時,秦守英把幾拔來客讓僕人帶下去歇息,卻引了鐵拳莊莊主蔣拳,飛虎幫幫主洪虎,以及勝風鏢局的大鏢頭何勝風去書房。
幾人坐定,何勝風最先開口,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瘦削中年人,一抱拳:“各位,何某排除萬難,終將寒冰玉棺運來,不知下一步打算如何?可真如秦莊主所說,此行至關重要的火鳳王已出?”
何勝風說出了將拳和洪虎的心聲,兩人也紛紛向秦守英求證。
秦守英捋着下巴上的幾根花須,望着他們志得意滿地頜首點頭,道:“錯不了,自老夫將鳳凰飾給她戴上之後,沒幾日她便跟以前有着天壤之別,當讓人刮目相看,且老夫派在她身邊的嬤嬤,親眼見到她左臂現出了歷代鳳王的圖騰……”
“那是什麼?秦兄快說……”衆人皆驚,異口同聲的問道。
秦守英擡高了下巴,眯起眼睛,本就眼皮鬆弛耷拉的眼睛更小了:“一隻彤色的火鳳文在她的手臂上!”
“……鳳凰?”何勝風撫頭想像,覺得應該是鳳凰。
秦守英莫衷一是,卻也不賣關子:“姜嬤嬤所述應是一隻火紅色的朱雀火鳥,這個沒落了的王族出生的第一個女兒,代代身上都會有這麼一個猶如胎記一樣的圖騰,她們出生後就會配帶鳳凰飾,後來再出生的女孩兒,既使戴上鳳凰飾也不會出現火鳳。”
蔣拳不愧爲鐵拳幫幫主,整個人都長得冷硬如鐵,說話更是如鋼:“如此甚好!我等可都是衝着秦兄所說的那些聞所未聞的神奇物件而來,得一件便可名振江湖,既然確定她是火鳳王,那圖呢?”
秦守英胸有成竹:“火鳳須配鳳凰飾,鳳王出而鼎圖出!只要各位聽從老夫的安排和調譴,老夫自會把圖呈上來,到時在座諸位必會心想事成。”
洪虎是幾個人中個子最高大的,粗眉濃眼,聽得此話哈哈一笑,高興的道:“秦兄無須這般謹慎,寒冰玉棺既是到了,爲免夜長夢多,也唯恐外人得知,我等還是依計行事,儘快動手。”
幾人無不點頭,有理!
……
清泉別業。
孔夫人心裡有事,女兒縱然說把蕭冠泓當兄長看,但孔夫人卻覺得香串說的非常在理。故而想找蕭冠泓說道說道,探探他的口風,不料卻發現他一臉灰白之色,面無表情的從外院進來,似乎沒看到自己一樣直直的走着。
眼看着蕭冠泓就要從她面前而過,心下疑惑,忍不住輕輕喊了聲:“泓兒……你怎麼了?”
赫然聽到聲音,蕭冠泓怔怔地站住,擡頭看了看孔夫人,先是有些茫茫然,跟着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輕地道:“孔姨!何事?”
“你這孩子氣色這樣差,不在屋子裡將養,到處跑做甚?”孔夫人從未見他這個樣子,彷彿少了許多精氣神,以爲他還因宿醉難受。
蕭冠泓臉色黯然下來,默了默,順水推舟:“我這就去歇息。”到這時纔想起,他回清泉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如行屍走肉般,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做什麼都彷彿是下意識在支配着。
既便這樣,他還是能感覺到心在痛,心中恨極了自己,明知她重視那玉玦,偏與她鬥氣,如果沒有那一掌,兩人之間或許還可以轉圜。
她本就不喜自己,這下必恨極了他吧?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了!所以對王妃之位棄如敝履,對自己的誓言不屑一顧。
爲什麼當時那麼衝動?他握緊右手,就是這隻可惡的手!不知她的傷怎麼樣了?嚴不嚴重?偏她又拒絕自己的藥和示好,那麼嬌氣的人一定很疼吧?都怪這隻手!
孔夫人見他嘴上說去歇息,人卻怔怔的站着不動,偏生臉上的表情複雜的讓人看不懂,有痛苦、有無望還有一絲猙獰,又見他不住的把右手發狠的一張一握,目光一掃卻發現他手上全是血跡,不免捂着嘴驚呼起來:“我的兒,怎傷成這樣了,來人來人!”
蕭冠泓木木然,被孔夫人一驚一乍的喚人扶進主院內室,彷彿他是重病之人。
而他的確身心俱疲,精力憔悴,順勢躺在榻上,很快就起不來了。
“王爺真病了!”柳生如是說,開了藥方使人下去煎藥,繼而一臉淡定的幫王爺洗去手上的血污,還好!只是指甲和瓷瓶粉末掐進肉裡了,掌心烏紫一片,將養幾日就好。
“唉!都怪我!沒事胡謅。”孔夫人追悔莫及的在屋中團團轉,她早上對若櫻說蕭冠泓病了的確是誇大其辭,不想這會子弄假成真,見他臉色漲紅,額頭髮燙,呼吸之間竟如火燒,心下難免懊惱自已有烏鴉嘴的嫌疑,怎能咒他呢?
想到若櫻,孔夫人嗔怪道:“若櫻這丫頭也恁是奇怪,早上分明說過要來看他,這都啥時候了還沒來?”她還想等若櫻來了以後,試試她的口風,順便也把自己的意思與她談一談,如一切順利,豈不是皆大歡喜!
冷冽在一旁垂首不語,他知道實情卻不敢妄議主子是非,只把嘴巴閉得和蚌殼一樣緊,明月心中也揣摩出個七八分,卻也不好明說。 WWW★TTκan★¢ ○
躺在榻上的蕭冠泓雖燒的渾渾噩噩,可是卻聽到了若櫻的名字,昏昏然中又想起若櫻說的:“我不會的,你放心!”“我走了,你保重!”頓感哀大莫過於心死,萬念成灰。
正在這時,清風匆忙推門而入,見到衆人都在屋中,王爺卻躺在寬榻上,不禁怔了一怔,他這兩天外出,並不在別業內,但想到事情緊急,也無暇顧忌其它,高聲道:“稟王爺,收到飛鴿傳書,騰王有十萬火急的事請王爺速速回國。”
衆人皆驚。王爺這會子還病着,昏昏沉沉的模樣怎能處理事情?但連宇文騰都覺得十萬火急的事,那定是非同小可。
驀然,榻上的蕭冠泓卻強撐着身子起來,斜靠在牀架上,依舊疲倦地半闔着眸子,氣息沉重地道:“書信呈上來,你們都下去準備,即刻啓程。”
他此時感動眼皮重逾千斤,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渾身上下難受極了,若不是聽到十萬火急,他真想昏過去了事。
“王爺,你的身子可吃得消?”明月看着王爺紅通通的臉頰,拿了大迎枕墊在他身後,極爲擔心地道。
“死不了!”蕭冠泓費力的睜開鳳眸,伸手接過清風呈上的書信,無力的向衆人揮了揮手,道:“速度去安排,越快越好。”
孔夫人略一思量,馬上道:“我去叫醒安婕,快點收拾妥當,和你們一道啓程。”言罷就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蕭冠泓聞言,微蹙了眉頭,也不多言,垂目看着手中的書信。
衆人都下去了,連明月都去收拾行李了,只有遠山踟躕不定的站在榻邊,古銅色的臉上顯得尤其爲難。
“何事?”蕭冠泓眼不離信紙,淡然問道。
遠山倏地一驚,覷着王爺雖有病態的紅色卻毫無表情的臉,期期艾艾地道:“……若櫻夫人……怎麼辦?”
蕭冠泓拿信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眼簾微垂,不言不語,屋中一片靜諡,良久,他沙啞地道:“你馬上去將雪玉丸送過去給她,不行,她一定不會服用……你交給阿旺,讓他想辦法給她服下,留下在秦家的侍衛保護她,其它的等回了車遇再做計較。”
只怕她如今最不願意看到的人就是他了,希望她能聽阿旺的話服下雪玉丸,這樣他就不必憂心如焚的擔憂她的內傷了。雪玉丸極爲珍稀,乃是療傷聖品,皇宮中也不過有得幾枚,早年父皇都賞賜給他了,幸好他一直未曾動用,這時倒可以派上用場了。
“是!”遠山迅速的閃身出去。
遠山一走,蕭冠泓便仰面倒在枕上,把信紙覆蓋在臉上,如死去般一動不動。他就要離開西呈了,真的一語成讖!拿話嚇唬若櫻時絕沒想到自己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
若櫻一打坐,便花了許多時候,醒來時感覺胸口的痛意消除不少,傷勢也輕了許多,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如此看來,手中的木牌和紅玉的確有療傷的作用。
阿旺一直在院牆上密切的注意四周,爲她護法。此時見她出來,便跳下院牆,掏出一個精緻小巧的瓷瓶遞給她:“雪玉丸,服下。”
“哪來的?”若櫻錯愕得盯着他,雪玉丸就是連師傅都極爲推崇的療傷聖品,尋常人哪得以一見,阿旺上哪弄到的?
阿旺不多言,只怕瓶子塞到她手中:“別浪費了,快服下,你正需要。”
若櫻輕撫着手中的瓶子,突然明瞭幾分。定是她打坐時蕭冠泓派人送來的,心中頓時又涌上了那股無法言喻的複雜感受,令她百味陳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