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墳坑裡面,全是血液。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被咬了之後掙扎到了這個墳坑裡還是怎樣,裡面跟外面一樣,到處都是斷肢殘臂。
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張鐵匠的屍體。
本來是用破舊的席子裹着的屍體在那個墳坑裡,已經坐了起來。
坐直在坑裡的屍體,已經出現了死人才有的?點屍斑,頭髮掉的差不多了,因爲人死之後的縮水現象,他的嘴脣已經枯掉得看不見了,???的牙齒露在外面,上面有?的有青的,看起來真是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最噁心的還是,他的眼睛是睜着的,眼睛裡面星星點點的有一些蟲子在蠕動,然後他的嘴角是一種詭異的弧度勾起的,像是在笑,十分恐怖的笑,明明無神的眼睛裡因爲那一堆堆的蟲子的蠕動,像是有目光在閃爍一樣。
我看了一眼陳婆婆,陳婆婆也看着我,對我搖了搖頭,意思是說,張鐵匠還是死人,沒啥好怕的。
至於他爲什麼坐了起來,這個,她也解釋不了。
注意到張鐵匠的手斷了一隻,陳婆婆看着我。
我說了那天我想要將那張手帕放到張鐵匠的手裡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陳婆婆聽完之後沒有說什麼,我有些害怕是不是我做錯了,陳婆婆說沒做錯,張鐵匠那晚上的反應聽起來,倒是有些像是詐屍了。
幸虧我把他的手腕砍掉了,不然到時候被屍氣侵入體內,連我也會受到牽連。
“張鐵匠看起來好像是在笑,他,他爲什麼要笑?”
“大概是看到了這些害了他老婆的人都慘死了,他高興吧。”
陳婆婆解釋了一句,讓我更加迷糊了。
如果是這樣,張鐵匠不是更加對不起他的老婆嗎。爲啥那個女鬼,不找張鐵匠的麻煩?
“因爲張鐵匠已經死了,並且我那晚上給你的那張紅帕子你貼在了他斷掉的手腕上面,已經將他體內的屍氣都給吸完了,他現在,就是一具屍體,沒有怨氣沒有屍氣的屍體,即便是在鬼魂的世界裡,他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陳婆婆說完,我算是徹底的瞭解了,原來是這樣。
陳婆婆那樣的所作所爲,算是替那個女鬼報了第一個仇了嗎?
陳婆婆不是說,要向着五陰村的人嗎?
雖然陳婆婆這次的做法跟她的說法有出入,但是我從心底裡。還是對這種結果比較高興的。
畢竟,壞人得到了懲罰。
這些當初做了惡事的人,得到了懲罰,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只是,那個女鬼呢?
這些人都死了,她,又去哪了?
就在我的心裡閃過了這個疑問的時候,四下,陰風一陣陣的刮過。
這個地方,本來就是陰得很的地方,如今這一陣陣陰風颳過去,我也沒有多注意,倒是陳婆婆,在我身後拉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注意一下。
果然,就在我以爲沒有什麼事情的時候,我左邊的灌木叢裡面,傳來了一陣沙沙聲,就像是有人從那草叢裡面穿出來一樣。
“誰?”
陳婆婆站到我面前,正要對着從那草叢裡面爬出來的身影動手的時候,我率先攔住了陳婆婆。
因爲我認出了那雙眼睛。
血紅的眼睛,沒有眼白,紅彤彤的一片,雙眼之中沒有任何光芒,但是,卻直勾勾的盯着我。
“聞言之?”
我不是很確定,因爲這個人跟聞言之不一樣,我所見過的聞言之。是沒有下半身的,但是這個人,這個女人,身上穿着血紅的色嫁衣,站在灌木叢裡,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腳是懸空的。
她聽到我的聲音,血紅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一愣,她往我這邊移動過來,要靠近我的時候,陳婆婆伸手,示意她可以停住了。
她果然就在那裡停住了。
張了張嘴,似乎說不了話,但是就一眨眼,眼睛裡面,有猩紅的血液流出來。
煞白的臉上,劃過這樣的血液,讓我更加確定,這個女鬼,就是聞言之了。
“你是聞言之,是嗎?”
我盯着她,問了一句。
“你也是張鐵匠的老婆,是嗎?”
我面前的這個女鬼,就像是那兩個女鬼結合在一起的一樣,我完全可以從這個女鬼的臉上辨認出聞言之的樣子來。
她搖頭,一眼茫然。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
她茫然搖頭,滿頭青絲隨着風張揚起來就像是無數雙手在空中張牙舞爪。
“你就是張鐵匠的老婆,丫頭,你口中的聞言之,你確定是她?”
陳婆婆在我面前問了一句。
我點頭。
若是說剛開始我還不能確定,但是,從這個女鬼一開口說出的第一個聲音來看,我就確定,這個女鬼,就是聞言之,那晚上,向我請求的那個聞言之的聲音,還有從範琳琳的裡傳出來的唱着崑曲的女聲,都是這個聲音沒有錯。
只是,這個女鬼,爲什麼,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是不知道自己是聞言之,還是不知道自己是張鐵匠的老婆?
“我是聞言之,我找過你。”女鬼在我面前,跟我那一次被勾引上山的時候不一樣了,她身上的戾氣好像都消失了一樣,她彷彿是一隻找不到方向的小鹿,眼裡,動作裡,充滿的都是迷茫,對往事的迷茫。
我知道,當一隻鬼充滿怨氣的時候,她做任何的事情都是有方向感的,只有大仇得報,她的怨氣被仇人的鮮血洗滌乾淨了,她才真的是找不到出口了。
我看着聞言之,她就是這樣的狀態,殺掉了當初所有害過自己的人,應該說是她的大仇就得報了,但是她的身上,卻還籠罩了一層我所不知道的情緒。
“那上次,引誘我上山的女鬼,是不是你?”
我再問了一句。
聞言之擡眸,看着我,在我看來,那雙通紅的眼睛,是在看着我的。我不會看錯。
兩行血流再下,她點頭。
“我第一次見到你,發現靠近你之後,這個村子對我的禁錮就少了一點,那晚上我來找你,求你是真的,想要藉着你身上的人氣沖掉這個村子對我的禁錮也是真的,後來我想,如果我附身到了你的身上,或者效果會更好,所以……”
她說起那天的事情,在說完之後,又一遍又一遍的跟我說對不起,說她不是想害我,真的不是想害我。
我沒有說話,倒是陳婆婆替我問了一句:“你不記得你是張鐵匠的女人,那你爲什麼要殺掉這些人?”
她的手指指着四下的所有的屍體,這麼多的人,她如果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她怎麼下的了手。
“他們該死。”
“我的感覺告訴我們,他們該死,都該死。都要死。”
聞言之說着,惡狠狠的看着地上已經看不出個所以然的屍體,很是憎恨。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既然你是聞言之,又是張鐵匠的屍體,我知道你的屍體在哪,我不僅知道你的屍體在哪,我還知道,你的孩子在哪。”
我說着,看着陳婆婆,用眼神問陳婆婆我可不可以把這些話語告訴聞言之。
陳婆婆點頭。
“孩子?”
聞言之一臉茫然,“我的,孩子嗎?”
她大概是不記得自己有孩子了。
那樣的記憶,對她來說,會不會根本就不是恩賜,而是更深一層的懲罰。
我心裡嘆了口氣:“對,就是你的孩子,你在死之前,有兩個孩子。”
“我的孩子嗎,他們,他們還活着嗎?他們……”
聞言之聽到我的話,有些激動。
很明顯的,我都看到了她的身體的顫抖。
聽到她問我的問題,我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們跟你一樣,也死了,不過,他們一直很想見到自己的媽媽,你如果願意,我帶你去見他們。”
“我願意,我願意,我,我要去看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伸手想要拉我的手,但是,又在我面前停住了,把自己的手縮回去,然後怯怯的對我說了一句謝謝。
我沒說什麼,知道她是怕自己的鬼氣傳到了我身上。
我終究是個凡人。
我看了一眼陳婆婆:“你跟我來吧,他們在村子裡的一條路上面。”
說着,我往村下走去。
陳婆婆跟在我後面,女鬼跟在陳婆婆後面。
這山路我們走的算是比較艱辛的,但是對於女鬼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她輕飄飄的,很快都飄到我們前面了。
下了山,我們往村子裡面走去。
因爲這是白日,日頭還很足,我們只能選比較陰一點的地方走,走了很久,然後才走到我遇到了那三個孩子的小路上。
那三個孩子跟我說過。他們的活動範圍只能在這條小路上,如果我要找他,可以去黑暗的地方叫三個人的名字,他們聽到了就會馬上出現了。
我們尋了個廢棄的房子,然後我在裡面叫了三個孩子的名字。
三個孩子叫,大寶,二寶,三寶。
女鬼緊張的跟在我身後,我聽着她也呢喃的叫了這三個名字。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有半個小時,我才感覺四周的溫度驟然變冷了,平地起風了,我知道,那三個孩子快要來了。
果真,沒過一會兒,脆生生的一聲小姐姐從黑暗的地方傳來。
我聽出了是大寶的聲音,但是有點好奇,他們怎麼不過來。
“大寶,我就是小姐姐,你們快過來。”
我對着聲音傳出來的那個方向招了招手。
“小姐姐,你身邊有別的鬼,我們不過來,有危險。”
二寶怯怯的補充了一句,“還有一個人,是個收鬼的,我們不過來。”
我知道了,這三個小傢伙,是感受到了我身邊的女鬼跟陳婆婆的存在。
我急忙擺手。
“不是不是的,這個是陳婆婆,她是個好人。你們再過來看看這個女鬼,她是……”
“大寶,二寶,我是媽媽呀,我,我是媽媽呀,你們在哪,媽媽終於看到你們了,媽媽,媽媽對不起你們,大寶二寶,媽媽……”我身邊的聞言之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話,更是突然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她怎麼突然這麼大的反應。
我有些不解,陳婆婆把我往後拉了一點,告訴我,可能是聞言之恢復了記憶。
恢復了記憶。
我的心咯噔的一跳。
那樣的記憶她真的記起來了嗎?
明明是不好的記憶,她爲什麼,還要記起來?
這一次,從心底裡,我有點心疼聞言之。
但是陳婆婆對我搖了搖頭,告訴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聞言之的命該如此,她所經歷的,這輩子受的苦,都會給她下輩子修來福報。如果這輩子受苦的時候我們多加干涉了,下輩子,她的福報就會成倍減少。
我不知道陳婆婆說的對不對,但是,我聽了。
即便是聽了,心裡還是有點難受的。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丫頭,你不能夠隨便心軟,不求你心狠手辣,但是,你不能夠隨便心軟,懂嗎?”
我不知道陳婆婆嘴裡的做大事是個什麼概念,但是卻覺得這句話讓我莫名的心酸。
有種由不得自己的心酸。
她話裡的意思我不好去深究,點了點頭。
那邊,聞言之的血淚,已經將地上的塵土都染紅了很大一片,那片黑暗裡面,才緩緩的出現三個小小的身影。
三個小傢伙跟我上次見的時候沒啥不一樣,他們怯懦的看着地上的聞言之,再然後,大寶擡頭看了我一眼:“小姐姐,這個真的是我們的媽媽嗎?”
大寶臉上一臉茫然。
我上前去,蹲下身,將大寶摟在懷裡,“大寶,沒錯,她就是你的媽媽,小姐姐問你,你還記得你活着的時候,媽媽是個什麼樣子的嗎?”
大寶搖頭。
“我只記得,媽媽很疼我們,叔叔很喜歡打媽媽,很喜歡打我們,但是,媽媽總是護着我跟二寶,那時候,三寶還在媽媽肚子裡。”
“那,你記得你們是,怎麼死的嗎?”
我問出這個問題。
聞言之猛地擡眸,看着我,又看着大寶。
大寶頓了一下,搖頭。
“不記得了。只記得後來,三寶找到了我們,我們就被關在這裡了,小姐姐,你可以幫我問問媽媽,爲什麼,她現在纔來找我們?”
大寶低聲對着我說了這句話,不過小孩子終究是小孩子,在他看來說的是悄悄話,其實,聞言之早就聽到了。
她看着大寶,一雙血眸裡面全是鮮血。
她的臉上,都是悔恨的情緒。
她大概是記起來了,這兩個孩子是怎麼死的了。
“媽。媽,媽媽……”
就在大寶二寶記不起來聞言之還在猶豫的時候,三寶卻突然搖搖晃晃的走到了聞言之面前,對着聞言之伸出了手。
他的手裡捏着的,依舊是那一截臍帶。
三寶的眼裡,是很高興的。
聞言之被三寶叫了一聲,明顯的抽泣了起來,然後,將三寶摟在懷裡,一聲聲的說對不起。
“是媽媽對不起你們,是媽媽害了你們,是媽媽呀!”
聞言之的哭聲,叫人動容。
都說只有人才懂得動情,但是。經歷的越多,纔會知道,人算什麼,人若是混蛋起來了,比鬼都不如。
這四個鬼的悲劇,就是人造成的。
他們什麼錯都沒有,但是他們卻遭遇了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
我忍不住的淚眼婆娑,那邊,陳婆婆無奈的搖了搖頭,沒有動容,也沒有更多的表情,彷彿,這一切都已經習慣了。
也是,生活在這種地方。這種事情,不是習以爲常了麼。
大寶看着我,一雙眼睛裡面光芒閃爍不定,似乎是在問我,真的是他的媽媽嗎?
我點了點頭,然後說:“你們的媽媽,是個好媽媽,你要不要上去抱抱她?”
“哥哥,我們去吧。”
二寶這個時候上前伸手拉了一下大寶的手,“我也覺得她是媽媽,你聽,她說話的聲音跟媽媽唱歌的聲音是一樣的呢!”
我知道他們說的唱歌的聲音是什麼,就是崑曲的聲音。
大寶跟二寶頓了一下,然後手牽着手走到了聞言之面前。
聞言之摟着三個孩子,哭成了血人。
這樣的一幕,看的讓人心裡痛,我嘆了一口氣,走到了外面,留他們四個單獨相處一下。
陳婆婆也出來了。
外面,陽光有些毒辣,這樣的夏日,這些村民是不會出門的,即便是發生了這種事情,本應該是人心惶惶的,但是我覺得這個地方,還是安靜得滲人。
“如果,我找到了聞言之的屍體,然後埋葬了她。她的魂魄,會不會,消失?”
我問陳婆婆。
“她的屍體,跟那三個孩子的屍體,都被扔到了河裡,你不能只找一個。”
陳婆婆看着我,說,“就在我發現沈嘉屍體的那條河裡,下流,一棵桃樹的邊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這個村子不太平,他們不應該留下來受苦。”
“恩,我問問她,等會兒。”
我說着,再看向陳婆婆,“陳婆婆,你是這個村子土生土長的人嗎?”說實話,我越跟陳婆婆接觸,我越好奇這個人的來歷。
本來一身本事,卻在這個村子裡被當成瘋子一樣的對待,這樣不公平的對待,這個老人不僅不反抗,還一心爲這個村子着想,這種事情放在我身上,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但是陳婆婆,卻忍耐下來了。
她,到底是爲什麼?
“我不是這個村子的人。”
陳婆婆在破房子門口尋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然後看着我。緩緩地,給我講了些事情。
“我本來,是這個村子一戶人家裡從村外買來的媳婦兒。”
“但是我男人很好,是在村外讀過大學的大學生,對我也很好,他不認同人口買賣,所以一直很想帶着我去山外安家,但是呢,進了這個村子的人,又怎麼出去得了,爲了讓我出去,我男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婆婆在我男人死後,第二日就把我的一對兒女給賣了。賣給人,配陰婚。”
陳婆婆說着這些話的時候,我才稍微的感覺到了她臉上出現了一些跟惋惜,無奈的情緒稍微有區別的神情。
我覺得,這大概就是悲傷了。
一種隱忍在心裡的悲傷,無法宣泄。
“在那之後,我就成了一個瘋子,別人眼裡的瘋子,我哭,我婆婆把我關在柴房裡,強迫我跟別的男人睡,讓我懷孕,生孩子,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他們死了,才結束,我在那之後,找出了我男人的風水書,自學一些防身的本事。”
“在這個村子裡面,死了男人的女人,是最卑微的,要是男人死了還沒有後人,就更是了。”
恰好,陳婆婆這兩條都佔了。
所以,村子裡的人,一代一代的人,都瞧不起她。
我聽完陳婆婆的話之後,沉?了好久。我沒想到陳婆婆也有一段這樣的痛苦經歷。
“那陳婆婆,你上次跟我說的,因爲這次老鬼是從我們這支教的隊伍裡面選了新娘,所以,那些人都走不掉,是真的嗎?”
我有些害怕是真的。
因爲我那些同學都是無辜的,他們家裡各有各的困難,如何又再能承受,失去孩子的痛了。
“這個不是肯定,你可以找老鬼說,這些人的生死,這個村子的生死,都是老鬼決定的,我們這些人。就像是螻蟻,你知道嗎,被人捏在手裡的生命,何其卑微。”
“老鬼,就是覃渡嗎?覃渡他,他不是那種殘忍的人。”
雖然他殺死陸雲跟餘飛的手段都很殘忍,但是……
我心中暗自的覺得有了一些希望,跟覃渡說這些事情,一定能說清楚的,他,會順着我的。
不知道爲啥會有這種肯定,但是我心裡相信。
“你不瞭解老鬼,不過,你何其特殊,凡是,終有例外不是麼?”陳婆婆笑了一下,很和藹。
這樣的笑容讓我想起了我的奶奶,也是一個和藹的老人。
“那陳婆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覃渡是什麼年代的鬼呀?我總是見他穿一些民國時代的衣服,他難道是,民國鬼?”
想到這個詞,我有些想笑。
但是陳婆婆卻搖了搖頭,張嘴要說什麼的時候,身後灌出了一陣陰風,是女鬼帶着那三個小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