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的樂聲不過幾聲,似調絃,更似一種提醒。
不多時,兩列內侍緩步進入大殿。內侍身後,是步履輕盈的宮女。他們自側門入,進得殿後,端莊肅立在客人們身後。
衆人中即便多有身份高貴的,也鮮少參加宮廷宴會。一時間多屏息而待,一雙雙眼睛看向大門口。
那名一直跟隨在太后身邊的紅衣內侍緩步走入殿內最高處,揚聲宣喝道:“太后殿下駕到!”
衆人忙肅立離席,齊齊跪在大廳中間叩首以待,大廳內一片靜謐。
很快,殿門外便有腳步聲傳來。
步履從容,隱隱似有花香入鼻。
衆人不敢起身,餘光可見裙角繡着如意、珊瑚、月季、梅花等吉祥之物的羅裙在身旁一閃而過,又有落座之聲傳來。接着,太后威嚴又不失慈憫的聲音傳來,“都起來吧。”
衆人齊齊擡頭,一時間像是被灼傷了眼。
太后端坐大殿正上方,按品大妝之下,精神矍鑠、皓首美顏。
她右手邊是輔國公,左手邊此時坐着剛纔隨她進殿的嬪妃。這些女子年齡都不大,一個個膚色均勻,相貌端莊。此時身穿短袖袒領襦裙,胳膊上一層細紗,上束嵌金銀半臂。圓潤的手腕上環佩叮咚,舉手投足若九天仙子。
她們雖一個個恭謹端坐,卻姿態風流。在坐的衆人不禁露出賞讚的神情,似恨不得立即提筆作畫或當場賦詩一首。然而因她們畢竟是皇族家眷,衆人又忙收神斂息。
林鈺卻覺得沒什麼好迴避的,她盯着她們認真看了看,只從衣着服飾上看出品級不同。姜雲瑤自然不在此列。
恐怕即便她此時沒有受困,也沒有資格出席此類宴會。
太后等衆人禮畢起身,安坐在左右,才微微笑了笑。一雙眼睛掃過廳中各位,聲音柔和道:“這原本該是禮部夏大人的差事,是我這老婆子太愛熱鬧,搶了禮部的場子了。”
禮部尚書夏奕,已六十有餘,三年內辭官告老數次,終於於今年春,皇帝陛下才答應了他的致仕請求。這樣一位老臣,恐怕也沒有心力安排這樣的宴會了。
夏奕就坐在司馬倫身邊,好在耳朵還不聾,聞言忙又從座位上站起來,要恭恭敬敬磕頭請罪。
太后示意內侍把他攙坐起來。
“一把老骨頭了,”她笑起來,“就不要再多禮數。聽說皇帝準了你還鄉奉母,到你離京那日,哀家要送一送。”
夏奕連連點頭,眼含淚光。
太后微微頷首,擡手端起酒杯,臉上幾分威嚴,“今日,哀家就帶着兒媳們,一來爲大食等國使節踐行,二來也算表彰諸位在此次西售中的功勞。”說着又微微掃視衆人道,“我看林家小姐也到了吧?”
內侍忙低頭稱是。
林鈺隨即站了起來,深深屈膝一禮。
“尤其要表揚表揚林家。”太后道。
林鈺忙又跪下來,連稱不敢,說自己小小商戶,此乃分內之事。
太后杯子往桌面上一磕,佯怒斥責道:“快站起來,今日不要拘禮,要不然哀家這一番話說完,天可就要黑了。”
在座各位都笑了起來,一時間氣氛融融,倒輕鬆了不少。
“好了,”太后舉杯道:“那便一飲而盡!”
衆人忙舉杯附和,口內說着讚頌的話,來不及細品酒味,揚頭飲盡。
只有林鈺一邊喝,一邊按住了林輕盈的胳膊。
“你可不能沾酒,”她低聲囑咐,“過會兒若暈了,誰把我揹回去呢。”
林輕盈乖乖點頭道,“我不喝就是啦。”
林鈺微一抿嘴,目光轉向右前方的輔國公。輔國公正擡頭跟太后說着什麼,太后神情愉悅,開心得掩起了嘴。
內侍隨即在一旁揮了揮拂塵道:“起宴”
從殿外緩步而入兩列侍女,她們手中都高高擎舉着食盤。客人身後的侍女小心翼翼走出,接過食盤跪坐在几案前,再放在客人身前。隨後擺好勺筷,便跪坐在後服侍。
林鈺低頭看了,這第一道菜是黃葵伴雪梅,搭配小糖窩頭。大家見太后動筷,便也提箸品嚐。
林輕盈嚐了嚐那窩頭,笑道:“好吃,比家裡做的好。”
比之若皇帝陛下列席,需要三飲五叩、每上一道菜便叩首行禮的繁縟禮儀,這裡真算是少禮輕鬆了。
看到大家都微微動筷,那名紅衣內侍又宣道:“舞樂助興”
大殿門口紗幔後,立刻響起笛笙樂聲。
是宮廷宴飲必備的中和清樂。
樂曲剛剛響起,門口一列舞者便緩步而如。姿態優雅,步步蓮花。
她們走入大殿正中,跪禮後水袖高舉,隨樂聲翩翩起舞。
便有列席的貴人讚道:“這舞者身姿,頗爲清雅,倒不似宮廷一貫的衣着風範。”
太后頷首微笑道:“這便是驚鴻宴時的魁首嘛,如今她們可是炙手可熱,哀家親自開口向樑王索要,他才依依不捨給了這些。”說完皺眉佯怒。
衆人都笑了起來。
驚鴻宴後賈老闆的舞坊名動京城,皇族貴胄們喜宴要約,少不了請她們歌舞助興。
“還有你,”太后一指輔國公,“聽說太子那裡,樑王倒是送了一批。你當時在場,竟然替太子做主,一個都沒有留。你們不要,給我啊,怎地這般忘記我這個老太婆了。”
輔國公連連道歉,“太后殿下若喜歡,我府裡的那些,明日便盡數送來。”
太后笑眯眯的,“誰要你府裡的那些,聽說你府裡請人宴飲,舞女都耍着大刀,把夏大人嚇得不輕。是不是啊夏大人?”
聽說過舞者舞劍,沒有聽說過耍大刀的。在座各位都笑起來。
夏奕滿臉通紅道:“是微臣太膽小了。”
夏奕旁邊的司馬倫打着圓場,“不是夏大人膽小,當時末將也有幸列席,同樣被嚇得不輕啊。”
輔國公搖了搖頭,“都怪我生了個笨兒子,我那一套刀法,他竟怎麼都學不會。老夫閒來無趣,又收不來別的徒弟,只好提點婢女丫頭們學一學,沒想到又被內人責怪。乾脆,教教舞伶們了。”
太后一笑道:“你也是閒不住。”
在座的神情愉悅,甚至有人當場表示想要拜師,把自己的兒子送進輔國公府去。
崔澤滿臉的不滿,不知道嘟囔着什麼。
輔國公橫了他一眼,他趕緊縮了縮脖子,微微挪遠了些。
林鈺不免微微焦急。
這都聊的什麼啊,什麼時候能說起姜雲瑤。
或者德妃。
她看向輔國公,輔國公卻正跟左右言笑,沒有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