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銷售
劉禮豪雖然平時穿得五顏六色,但電視臺的同行都知道,他其實是個食腐的烏鴉,衰得要死,別人不要的垃圾他喜歡撿來吃。
深夜檔就是垃圾場,很多獵奇、實驗、重口、暴力、擦邊、乃至莫名其妙的節目,都放在這個時段播。
廣告商不太看得上,觀衆大多也已經就寢,因此節目預算不高,請不到明星,如果節目想搏個收視,只能怎麼吸睛怎麼來。
它們內容不一定有趣,有一些甚至會讓觀衆懷疑製作人腦子是不是有病,但是看膩了“深刻”“有意義”“正能量”的觀衆,就很樂於體會節目的多樣性,比如偶像藝人撕開面具互嗆廝打、主持人跟蟲蛇親熱互動、嘉賓毫不知情地被節目組惡作劇……
在這些節目裡,經常能看到劉禮豪的身影。
盲舔蛤蟆、生吞金魚、把管子裡的蟑螂吹來吹去、在盛滿了蛇的盆裡用牙齒把底部的鑰匙咬出來……只要是在意自己形象、且對未來有職業規劃的藝人,都不會做出這種事。
劉禮豪卻來者不拒,異於常人,甚至都有點異於變態。
他就像個僱傭兵,但凡哪個節目想搞點新花樣,刺激一下收視,就會把他找來。
只要能上節目,不管讓他幹什麼,他都肯做。
非常敬業,非常專業,非常沒有底線。
實在是不拼不行。深夜檔的節目,是電視臺老員工的流放地,年輕編導的練習場,同樣也是底層藝人最後的收容所。
底層藝人雖然也是藝人,但處在鎂光燈的背面,與耗材無異。他們大多靠兼職維持溫飽,懷揣着還沒熄滅的明星夢,幹勁十足地珍惜每一次出鏡機會,辛苦大半天卻只拿到一份數目可憐的演出費,算算路費偶爾還得倒貼,運氣不好的時候,在節目裡當完小丑,到節目外還要被劇組抓去壯丁當苦力。沒法拒絕,因爲退無可退,再往後便是圈外世界,想繼續等待那虛無的機遇,就只能老老實實當牛馬,被全組的人指揮來招呼去,即便最後得到的酬勞僅是導演一句毫無意義的“我看好你”。
劉禮豪在劇組當免費苦力,幹了一圈雜工,編劇、燈光、道具……都快把自己搞成全才了,卻始終掙不脫這片泥潭。
這種看不到出頭天的日子,很多人撐不下去,只好退回到普通人的世界,用毫無競爭力的履歷乞求得到一份穩定工作,而原來那空出來的位置,則迅速被下一個苦撐的人頂替,並且沒有觀衆會惦記和在意。
能撐下去並且成功的,概率小得就像一匹馬基因突變額頭長出了角,多少年都未必有一個。
沒人想過,劉禮豪會是這頭獨角獸。
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
“豪哥,化妝間這邊走。”“豪哥,水果和零食不合口味的話我拿去換。”
“劉老師,你這穿搭很時尚啊,蠻有個人特色的。”
“禮豪,你看看這個臺本,有沒有什麼話題是你不想聽到的。”
“……”
劉禮豪從後臺一路到錄影棚,即便笑得臉都快僵了,他也沒有放下來。
心情有些微妙,有些泛酸。那是一種“終於被人看到”的感覺。
以往來到電視臺來工作,他就和任何一個普通人沒有差別,從來沒有同行或工作人員跟他打招呼,偶爾還會因爲主動去跟人打招呼,導致被新來的保安攔住;用於休息的化妝間也是跟一堆奇形怪狀的人共用,那些人有的大聲打電話,有的扒拉着味道濃重的泡麪,有的還帶來哇哇大哭的小孩,他的五感時刻遭受轟炸,想休息甚至得去走廊;負責對接的工作人員年紀很輕,脾氣卻都很大,喊人都是連名帶姓的,開口討要零食或者水果不給也就算了,就連一瓶礦泉水都未必能按時拿到;造型師每次來也跟他有仇一樣,聲稱他的穿搭是視覺污染,總是逼他換上一身最不搶風頭的路人套裝,包括內褲和襪子,都要檢查完才肯放他上舞臺;幾個同行之間別說是對臺本,話都很少講,彼此心裡帶着輕蔑,道路以目,能擡擡下巴的都算客氣。
現在,這一切都被改變……
劉禮豪清楚改變這一切的根源。
“小劉,等下你坐前面,這四個機位你記一下。那個是全景,那個是拍你近景……”導演對劉禮豪說完這些之後,問他:“你的時長會稍微多一些,等下多說點《獨居生活》相關的可以吧?”
劉禮豪連忙點頭,可以可以。
在一個電視臺錄節目,本不應該提其他電視臺的作品——除非蹭個熱度。
上星期,金牛獎入圍名單公佈,隔天《獨居生活》就完成了首播。
節目無論是討論度,還是收視,都取得了不錯的開局。
業內業外,其實都在關注着《獨居生活》。
對業外觀衆來講,這節目可以揭開明星的神秘面紗,滿足大家對明星私生活的窺探欲,好奇心。
對業內人士而言,這節目是一個舞臺,只要藝人完成一次演出,就可以對以往的形象進行一次公關或調整,提供給市場另一種“更真實”的形象。
紀錄片本該承擔上述兩種功能,但週期太長,回本也不容易。周導的這個節目,一週一播,採取嘉賓輪換制,卻是恰到好處。
然而,真正讓節目火出圈的,還得是關琛。
在這個舊年年末、新年年初的時間點,正是關琛的流量巔峰。
《警察的故事》已經下映,影院裡《黑蛟龍2》仍在放映,即將春節上映的《命運鑰匙》宣傳已經鋪開。三部電影輪番上陣,關琛的人氣卻是指數型上漲,在影壇的存在感與日俱增,即便是沒看過電影的人也能聽到關琛的名字。
《獨居生活》適時地出現,給了這些知道關琛或不知道關琛的人,一個瞭解他的途徑。
殷樹和潘緒的部分滿足了業內業外的預期,結果輪到關琛的部分,大家一看,全傻掉了。
觀衆覺得“這也太假了!演的吧?”,“明星私底下是這個樣子的?”,“這工作室裡的人上班真的是這樣的?”……
業內人士卻覺得“這真實得有些過頭了吧?”,“這都不剪掉?”,“這到底是要弄什麼人設”……
節目一播完,上了五個熱搜。殷樹和潘緒的團隊各自買了一個,剩下三個,全是網民對關琛自發形成的討論。
雖然謝勁竹作爲觀察團的成員,對關琛的行爲做出了一些解釋,但大家不理解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比如,關琛鍛鍊完之後,準備吃早飯了,他先是從帳篷邊上掏出一本附贈的雜誌——裡面推銷的是露營的其他用品。關琛翻到推銷狩獵刀的那一頁,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着饅頭的時候,一邊長久地看着那一把把刀。大家不知道此時的關琛,是在發呆呢,還是在用刀下飯?
再比如,關琛到公司之後,會議上就蛋糕的口味大家討論了許久,大家不知道這個工作室是否真的這麼離譜?如果是,請問之前的幾個會議究竟還討論了什麼荒唐的問題?請問這個工作室的招人標準是什麼?
能夠解答網友們問題的關琛,此時正在給《命運鑰匙》路演做宣傳。
因此退而求其次,劉禮豪作爲邢家班內門弟子、關琛三師兄、謝勁竹工作室在職人員,終於瞞不住身份,被一衆導演從深夜檔,請到了黃金檔來錄節目。
劉禮豪今天錄的這個節目,是一檔談話性娛樂節目,而且是灣省的王牌節目,叫《徐蔡來了》。
節目每次會請上一個或幾個嘉賓,跟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聊天。
加上劉禮豪,今天的嘉賓一共有五個。都是跟時下流行話題稍有關聯的,比如某大熱電視劇的副導演,比如某選秀節目第十一強歌手……劉禮豪在這些人當中,屬於最沒知名度的,但是一介紹說是“關琛的師兄”,臺下的觀衆就哦哦哦先驚訝、後興奮地鼓起了掌。
坐在節目的座位上,看着周圍的環境,覺得哪哪都新鮮。在深夜檔苦悶幾年,一下子登上黃金檔,得來刑滿釋放的快感。
劉禮豪連忙甩甩頭,跟在關琛身邊久了,連形容感受都變得奇怪起來。
節目的一男一女兩主持,配置是一位負責冒犯嘉賓,一位負責安撫嘉賓,一急一穩。
當介紹到劉禮豪的時候,男主持這邊剛說了劉禮豪過往的綜藝履歷,女主持就跳起來說:“我有印象!你是生吞金魚的那個,還是舔癩蛤蟆的那個?”
劉禮豪說兩個都是他。
女主持假裝噁心地縮了縮肩膀,隨後興奮地問他:“誒,舔這些東西之前你是怎麼想的?難道就沒想過當場拉下臉色,說‘老子不幹了’然後當場走人嗎?”
劉禮豪搖搖頭正色道,幾年前什麼活都接不到的時候,他就在心裡發誓,只要能重新給他一份工作,讓他幹什麼都行。離開圈子的有很多,但是離開了又回來了的,好像不怎麼多。難得導演們看得起他,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拉了他一把,給他演出的機會,他報恩的方式只有導演讓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女主持感慨着吐槽:“要不要這麼滴水不漏啊,作爲職場人士你也太成熟了吧。現在沒有你的領導,你說點真實想法。”
劉禮豪慷慨激昂:“那就是我的真實想法!我的離場方式永遠只有一種,那就是身負重傷,身中劇毒,然後被擡下場。”
他曾經的一頭髒辮已經散開披在肩膀,隨着手臂的揮舞而擺來擺去,像是被生活折磨得卷出了毛邊。
“少來!你少來!”女主持幾乎要離開座位,指着劉禮豪讓他不要再演。
男主持一邊攔住搭檔,一邊順着話題往回拉,問劉禮豪:“你現在的職場應該在謝勁竹的工作室。謝勁竹給你一份工作,你的報恩方式是什麼?”
劉禮豪有了幾秒鐘的沉默,說:“帶給他們更好的機會。”
在謝勁竹工作室的這段時日,其實比他在電視臺裡混要愜意得多。如果可以,他也不介意死皮賴臉地加入工作室,跟關琛混飯吃,說不定隨着自制影片的增多,運氣好,他也能迴歸演員的身份。
只可惜,劉禮豪心裡清楚,關琛和謝勁竹這種義字爲先的“非主流家庭作坊”根本走不遠。
娛樂行業嚴格遵守二八定律,擋了別人財路,沒有任何背景、商業知識匱乏的謝勁竹,絕對應付不了將來那些惡意洶洶的黑手。
劉禮豪覺得,早點把關琛帶到有實力的經紀公司,是真正意義上的三贏,四贏。
“網上有很多網友說,你們工作室都是草臺班子。你覺得呢?”男主持問劉禮豪。
說得非常對!劉禮豪心裡這樣想着,嘴上卻連連否定。
他用《獨居生活》裡大家的表現來舉例。節目裡濃煙一起,火災警報一響,所有員工驚訝過後迅速鎮定,由安全員指揮,大夥兒有序地撤離了現場。可見平時這類突發訓練很多。有街坊鄰居提供的視頻爲證,關琛還領着員工在街上晨跑,拿着防爆盾喊着“防止搶婚!防止婚鬧!”地教大家陣型走位。突出一個狼性文化,非常團結。
“這是一種很新型的管理方式。關琛說過,遇到災難危機的時候,能冷靜下來,就等於提高了一半的存活率。”劉禮豪說,經過這種演習訓練,除了能學習應對災難的知識,員工們的心理素質也有很大提升。不管是在日常生活裡遇到衝突,還是工作裡發生意外,員工都能很快鎮定下來,然後着手處理。
其實都是狗屁!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關琛團隊的公關,半年前曾是客服,可以面不改色地把一套話重複一百遍且不繞暈自己,但是一碰到網上針對關琛的負面輿情,她就只知道註冊小號,給每個網民逐條解釋;
幹宣傳的人員,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由於平時熱愛追星,因此在網上衝浪時間最長,微特上被關注人數最多(多達214人),從而幹掉會計張阿姨,榮獲這份工作。其主要工作就是用工作室的號點贊並轉發關琛的視頻,其他沒了;
至於美術設計,曾經是婚慶美工,設計設計請帖,專業也算對口,是個可以幹正事的,但卻被關琛佈置了很多任務,今天要設計千奇百怪的獎狀,明天又要給關琛的視頻添加特效和字幕;
經紀人是謝勁竹,每天收着一本本劇本,關琛說不要,他也不勸,就喜滋滋地什麼都聽關琛的話,對關琛的職業規劃更是半點都無,每天“你開心就好”溺愛到沒邊;
整個工作室唯一靠譜的,就只有一個錢經理,就這麼唯一一個能幹事情的,還被關琛百般嫌棄。
可以說,關琛能走到今天這一高度還沒出事,已經是天大的運氣。再繼續待着,遲早要完。
但是有過推銷保健品經歷的劉禮豪,不可能把商品的實情說出來,更不可能說自己的商品是什麼地下作坊生產出來的。
不能露怯,否則不利於加錢。
“我們團隊是很專業,很團結的。”劉禮豪嚴肅道。
說完這句,劉禮豪目光瞥向攝像機的後面。那裡站着他的一個熟人。
是等着購買關琛的“買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