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風是很畏懼水的, 從小就不願意接近水源,每次洗個澡他都要鬧好幾天,然後再病好幾天。
謝宇把浴缸填滿溫水, 拿出之前準備的給小孩子戲水玩的幾隻黃色橡皮小鴨子放在水面上, 拉過樑風就給他脫衣服。小孩一看到水早就想跑, 奈何謝宇一個大人一隻手拉着他, 怎麼也掙脫不開。掙扎了半天, 又看到男人來脫自己衣服,終於“哇啦——”的哭了出來。那聲音把剛進浴室的沈翔嚇的啥愣在了那裡。
謝宇聽到哭聲手上的力氣也沒有怎麼鬆,三兩下把樑風扒乾淨了, 也不管小孩張牙舞爪的反抗,拎起兩隻小胳膊就架進了浴缸。
“沈翔, 把小風的浴巾準備好, 很快就完事。”謝宇手上速度巨快, 也不管小孩子的哭鬧,半跪在浴缸前開始用浴球在樑風身上搓起了泡泡。
樑風之前是很久沒有洗澡了, 身上厚厚一層泥垢,謝宇雖然面無表情動作看起來很兇狠野蠻,真的落到小孩的身上,還是溫柔的。樑風是怕謝宇的,又發現自己再怎麼哭鬧眼前的人也不會順了他的意, 於是哭聲是越來越小, 又擺出一副傻兮兮愣愣的神情看着謝宇, 因爲之前哭過, 還時不時一下一下的抽抽。
謝宇是怕孩子凍到, 浴室裡蒸汽薰的足足的,身上洗了兩遍, 頭髮也洗順暢了,最後把樑風臉上髒兮兮的各種污漬都清了乾淨,花灑一衝,滿意的點點頭。
沈翔拿了浴巾,皺着眉頭在浴室門口守着,他想插手但是又幫不上忙,只是看着謝宇一身衣服從裡到外都打溼了,側臉上還掛着肥皂泡,看着被他擺弄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的小風,臉上慢慢的揚起笑。浴缸裡的樑風被蒸汽蒸的臉袋紅紅的,木木的認命般的任憑謝宇在自己身上折騰,眼睛卻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閉上又睜開,像是要睡着了。
謝宇看了看衝去泡沫,一下子乾淨清爽起來的樑風,滿意道:“恩,小風就是瘦了點,怕生,得好好的喂兩天就行。”
沈翔走過去用浴巾包裹起那個瘦瘦小小的已經快睡着的小人兒,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懷裡,有些不滿的:“你這話怎麼和當年收養湯圓湯匙的時候一樣,你養花養動物養人,都只有這麼一招嗎?”
沈翔一手抱着孩子,往外走,騰出一隻手拿了塊乾毛巾丟給謝宇,那個人也是一身的狼狽,眼神裡卻是柔和的。
沈翔想,一院子的花草,兩隻貓,一個孩子,都是謝宇給他帶來的。若不是這個男人,現在的沈翔,應該還是那個毫無破綻每天帶着虛假的笑容,每天機械工作生活,無牽無掛的人。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眷戀,牽掛的人和事,是越來越多,責任也是越來越重了。家人,愛人,孩子,兩隻貓和自己的事業,都是重要的存在,沈翔變得開始依賴謝宇的溫暖,開始患得患失:若不是遇到了這個人,又或者某一天他永遠失去了這個人,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驚恐和無錯。
人沒了誰都能好好的活着的。可是沈翔明白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他捨不得失去手上擁有的一切。傾盡全力,也是要守護住的。
樑風就這麼的在城北住下了。白天謝宇和沈翔分頭去上班,把樑風送去城北一傢俬營幼兒園,傍晚再接回來。
沈翔本想找專門的語言老師教樑風發音說話,試着上了幾次課發現樑風總是皺着眉頭悶悶不樂的樣子,於是還是送去了幼兒園,畢竟那裡小朋友們多,和同齡人接觸的多了,或許會有所幫助。
而樑風原本孤僻怕水的脾性,被謝宇和沈翔磨的好些了。樑風怕極了謝宇,那個男人總是面無表情的讓他做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比如每天按着他洗澡,比如逼他吃難吃的蔬菜,可是小樑風又不敢反抗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瞪着他的樣子,小孩本能的覺得懼怕而無法與之反抗。
而沈翔是溫和很多,小樑風離開齊阿姨以後,沈翔的懷抱是他最喜歡的,經常是一回到家就要沈翔抱,吃飯了也不肯下來。謝宇總是皺眉說不能慣着他,都3歲半的孩子也不能總抱着。沈翔倒是無所謂,孩子肯和自己親近是好事。沈翔按照兒童專家的建議,每晚抱着孩子的時候就和他說話誘導他與人溝通交談,雖然幾周過去了並沒有見到很大的效果,但是一天天的感覺身上的小東的體重一點點的增加,那張小小的臉和擠在一起的五官開始變得白皙飽滿,沈翔明白,對孩子要慢慢的去教,慢慢的去感受他的成長。
春天來的很着急,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院子裡頹敗的枝丫上都冒出了新芽。謝宇擔心湯圓春天發情,帶着貓去做了手術。湯匙到了春天是越發的活潑,兩人本以爲湯匙喜歡去院子裡到處溜達的玩,於是試着放出門觀察了半天,發現湯匙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在剛冒出新芽的一株杜鵑邊上刨了點土,撒了泡尿,然後又埋上,還去了草莓地周圍探了探,也沒敢真的踩上去,覺得挺無趣,沒溜達一會兒就跑回二樓在門口用爪子扒拉着門,要進去。
湯匙是挺喜歡小樑風的,總覺得那個小男孩的身上,有着和自己類似的氣息。於是每當樑風坐在地毯上安靜又笨拙的玩玩具的時候,湯匙都會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想引起樑風的主意。有時候會偷偷叼走樑風玩具的一個部件,害的樑風傻愣愣的拿着少了個胳膊的海盜船長,皺着眉頭傻呆了好久。
沈翔洗好澡擦着溼漉漉的頭髮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樑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抱着缺了胳膊的模型玩偶趴在毯子上睡着了。小臉袋乾乾淨淨紅彤彤的,五官柔和的隨着呼吸上下起伏,特別的可愛。湯匙就安靜的坐在小風身側,從容的張張嘴梳理着身上的毛髮,眼睛眯着,怎麼看都覺得小孩子和貓咪的組合,是太招人喜歡。
謝宇做好了飯菜,過來叫沈翔,也看到一孩子一貓和諧的窩在地毯上的樣子,笑了起來。摟過沈翔的肩膀,在男人的嘴上烙下淺淺的一吻,示意他先過去吃飯。沈翔拉過他的手,握在手心,心裡滿滿的感覺快要溢出來了。
一個孩子和兩隻貓,把兩個男人的生活擠得滿滿的。
而另一邊中天的那批材料,果真的是出了問題。
出事故的是在沈氏之前就引進更換中天新型材料的開源建設集團做的一個城東居民住宅的翻新工程。代替傳統鋼筋的新材料搭成的腳手架,出現幾處小弧度的水平彎曲。一開始施工單位沒太注意,因爲並不影響正常施工,直到兩週前,工人在進行外層牆壁塗料作業的時候,在沒有防護網的情況下墜樓重傷,兩天後不治身亡。開源本想內部處理這次工商事故,他們是小企業,爲了節省成本纔沒有購入足夠數量的防護網,而工傷事故是要被有關部門開三個月紅牌的,再加上是沒有按照行業規範施工,更是糟糕。本想着陪兩百萬處理了事,誰知道當事人家屬把事情鬧的很大,這件事到底是沒有包的住。開源集團所有項目都被勒令停止施工,待查整頓。
而就在這次整頓調查中,市裡派來進行事故審查的專家,對用了還不到半年就出現彎曲情況的新型替代材料,產生了質疑。
沈翔第一個時間聽到材料可能有問題的消息。把人都召集齊了,討論了整整一天,連午飯都是在會議室解決的。合同上沈氏三年內都要無條件的使用中天的新材料,投標文件上都需要報新材料的價格。也就是說,如果材料有問題,而用傳統材料代替,沈氏所有項目的預算還是必須用中天材料的報價,預算低了,而施工成本卻要成倍的增加。
那份合同,本來就是中天的霸王條款。當初籤合同的時候沈翔還是留了一手,做好最壞的打算。傳統的材料沈氏囤積了許多庫存,就是等待一旦新材料有問題,不計成本的也要用傳統材料替代回去。哪怕虧本也不能出低級惡劣的工傷事故。
倒是沈翔沒有料到才短短几個月,新材料就被上面盯住了,什麼時候換回老材料,怎麼和中天那邊周旋,怎麼不違背合同的條款,又能讓沈氏不至於損失慘重,又能確保各個項目的安全施工,沈翔必須在最快的時間裡拿出方案來。
謝宇那邊也是聽到消息的,傍晚收到沈翔讓自己去幼兒園接樑風的短信,想着他那邊應該已經忙的不可開交了。
沈氏年初到現在短短几個月,用低廉的成本報價收走了今年好幾個重點大項目。天宇並不參與政府項目的競爭,卻還是收到了牽連,海外和私人投資商紛紛要求天宇降低施工成本謀求更大的效益。天宇頂着巨大的壓力過了幾個月,如今中天的材料被質疑,無疑是對天宇最好的消息。
沈翔和謝宇平時並不談論公事,而且自從樑風來了以後,兩個人回家就更是圍着小孩轉。
謝宇覺得,其實這他們兩個人之間挺諷刺的。明明生活的這般協調,卻在事業上只能處於此消彼長,無法共同進退的尷尬立場。
謝宇給沈翔回了條短信,就拿了外套下班去接孩子了。
沈翔在會議室皺着眉頭神情嚴肅的聽着張工的分析,很久沒有任何評論。手機裡傳來謝宇的短信,沈翔拿起來看了看,突然笑了起來。一屋子的人神經都崩了一整天了,平時一直溫和帶着笑容的沈翔一天都沒有任何笑臉,於是大家看着沈翔突然的變化,和看變臉戲法似的,挺吃驚。
謝宇的短信上寫:“沈氏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把天宇賠給你。就像天宇若是垮了,你也會包養我一樣。早點回家。”
沈翔笑的很輕鬆,好像一整天的焦慮都被這一條調侃的短信給吹淡了。
沈翔明白,哪怕天宇和沈氏的立場再尷尬,他和謝宇之間還是有着深深的羈絆,可以共同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