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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山風漸大,雖然有木屋擋了,近旁兩株老梅仍是被刮的“簌簌”作響。九公子鴉青色衣袂亦是鼓盪起來,他便趁着攏袍袖的當口,在謝姜小手上……握了一握。
一握之後,九公子便負手看了遠山,淡聲道:“甚事這樣慌張,嗯?”
遠山邊扯了衣袖抹汗,邊低聲稟報:“公子往昔總在前院,這個丫頭若要找公子,必會溜去前頭,僕便去前院找她。”
說到這裡,遠山咽咽口水,擡眼覷看九公子。
“嗯。”九公子眸光一閃,淡聲道:“說下去。”
汗水滴滴而落,遠山只覺得臉上仿如針扎一般,刺癢難受,便擡手撓了兩把:“僕找了前頭一排廂房,並未見有人,僕便問了打掃庭院的浣娘,浣娘說並未見有小丫頭過來。僕又回頭找。”
殺人放火的活計,遠山又不是沒有做過,漫說走丟一個小丫頭,就算是有人在他面前被大卸八塊,他也應該眼都不會眨。
此時遠山不光有些慌亂,更有些莫名的憂心驚悸……九公子眉梢微挑,只等他說完。
“僕去時走的是這條石板路。”
遠山指指腳底,低聲道:“路上並未見甚麼紅衣丫頭,回來時,僕便繞道兒去了梅林。方進林子,便聽見有婦人尖叫。奔過去時……只見……只見紅衣丫頭縊死在樹上。”
天色漸暗,風掠過房屋樹林,發出尖哨般的利嘯,而遠山的聲音低低沉沉,彷彿帶了絲微顫,又幾分不易察覺的遲疑味道。
風吹樹動,周圍一時“咯嚓”亂響。
“公公……公子。”周嬤嬤只覺得四周鬼影重重。幾乎稍一錯眼兒。便會有厲鬼撲噬而至:“老奴想……想下山。”
九公子沒有半點兒反應,他負手望了梅花林,眸子裡幽幽暗暗。露出幾分沉思之色。
石坪上一時靜寂下來。
這人站的離謝姜極近,他回身去望梅林,有意無意將謝姜擋在身後。
謝姜轉了轉眼珠,姜懷與衆壯漢肅然站在一旁。周嬤嬤方纔遭了“冷臉”,這會兒早灰溜溜擠到丫頭堆兒裡。
既然沒有人注意……謝姜悄沒聲兒貼了九公子後背。藉着大袖遮擋,食指在他手背上撓了兩下。
這人便不動聲色伸開手掌,謝姜寫下“遠山有瞞”。
殺人放火做起來象吃飯一樣的人,看見個吊死的婦人。會害怕麼?以謝姜來看,就算遠山親眼看見紅衣丫頭吊死,他也不會失措到這種程度。因此……他的失常只能有一種解釋。真正令他驚悚的事兒,他沒有透露。
暮色掩壓下來。房屋樹木,連同廊下百十人都成了暗沉的影子。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喘氣兒。
九公子淡聲吩咐道:“燃上火把。”他的聲音低醇沉肅,遠遠傳了開去。
遠山沒有應聲,東城並夢沉守了兩列丫頭,然而……片刻之間,整個半間亭便燈火通明。
火光閃閃爍爍中,九公子轉眸看了姜懷:“領東城去見老夫人。”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道“與七夫人報個信兒,就說這個老婦連同丫頭,暫時不能下山。”
“是,僕這就回府。”
出了這樣一檔子事兒,姜懷亦是察覺到不對,當下恭恭敬敬向九公子擡手一揖,轉而看了眼身後,又扭過臉兒來道:“此事詭異,不若僕留下些人手保護公子。”
“毋需。”
風颳過來,九公子的袍袖衣襬翻飛卷卷,幾似要凌風飛去一般:“甚麼該說甚麼不該說,想必你心裡有打算。去罷。”
“是,僕謹尊公子令。”姜懷又躬身揖禮,待直起來腰,便回頭看了兩列隨持,沉聲道:“下山。”
暗夜沉沉,火把光蜿蜒過了木拱橋。
九公子收回眸光,轉而看了遠山:“方纔怎麼回事,這會兒可以說了。”
遠山向前跨了一步,待離九公子近了,方壓了嗓音道:“僕見丫頭吊死,覺得不大對,便四處找找看……找到這裡……。”遠山指指剛纔九公子身後梅花林“……那人穿的衣袍……與公子一樣。”
遠山所指的方向,正是方纔九公子走出來的那片梅花林。
九公子沒有開口,他不開口,遠山與謝姜便也沒有說話。
午食過後,九公子便令遠山在梅花樹下鋪了席子,看會兒書,又小憩片刻。姜懷來送東西,東城曾經過來稟報……周嬤嬤浩浩蕩蕩來送丫頭,他亦在原處。
正因如此,遠山看見那人身高體形與九公子極似,這才一路追過來。只是……這種事又非一兩句話能掰扯的清,遠山追丟那人,便仍從原路返回前院。
姜懷心思不定,周嬤嬤一干人又不懷好意……遠山稟報的時候,便掐頭去尾,隱瞞下這一段兒。
這件事兒……絕非巧合。
思忖片刻,謝姜細聲道:“公子,不若去驗一驗那個丫頭。”
九公子垂眸看了謝姜,沒有應聲。
謝姜哪管他臉色好看難看,擡手扯住他的袍袖,軟聲細氣道:“百十個丫頭裡,周嬤嬤只挑這個丫頭去,說明她非但姿色美豔,還要有些心計纔是。不如去看看她留下什麼痕跡麼。”
她的嗓音低柔軟糯,隱隱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九公子不由擡手揉了額角兒,淡聲道:“那些個腌臢東西,看它做甚?回去歇罷。”
說來說去,還是不讓看。
謝姜不由上了脾氣,小嘴一嘟,鬆了這人的袖子,回身就走。
九公子鬆了額角兒,轉而去掐眉心,方掐了兩把,瞟見謝姜招手叫北斗,方咳了一聲,淡聲道:“若是這會兒不讓你去,想必你遲早要摸過去看看。罷了。”說了這句,扭臉問遠山:“屍首還在林子裡?”
“應當還在林子。僕轉回去的時候,另喚了浣娘與兩個僕役守着。”想起吊屍面目猙獰可怖,遠山不由覷了?九公子,小小聲道:“那個……公子,屍首可怖無比,莫要驚嚇了夫人。”
“你看她像是膽小麼?”九公子掐了了眉心,聲調裡不僅有幾分無奈,更有幾分寵溺的味道。
遠山便執了火把前頭引路,九公子與謝姜,北斗與夢沉五人沿石板路去前院。
夜暮初墜時升起的月亮,早就被雲層遮了個嚴實,遠處……再遠處,隱隱有薄靄籠過來。
這種情形,便是俗稱“月黑頭”天氣。
九公子看看天色,不動聲色握住謝姜小手,低聲道:“此時烏雲遮月,後半夜必要下雨。不如……。”
謝姜知道他無非又提回去的老話,當下曲指在他掌心裡輕輕一撓,小小聲道:“非是我程強。這人身高身形仿你,又穿了與你一樣的衣袍。我記得晨起時你穿了聯珠錦直裾,半晌熱了,才又換了這件鴉青色便服……這人……只能是近身的人。”
這些話,就算謝姜不說,九公子亦是留了心。
幾句話的功夫,拐過一排石屋,遠山低聲道:“公子,從這裡過去,再往前約三四十步便是……。”
遠山指的時候,謝姜轉了眸子去看……沉沉薄靄之中,仿似有團似藍似綠的火焰,在梅花林中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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