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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坐的上首榻座兒,距房門三四丈。
“僕有東西給公子……。”東城將手在腿上蹭了幾下,待蹭乾淨了,才從衣襟裡掏出只小瓷盒兒,壓了嗓音道:“謝小娘子……派人給公子傳了信兒。”嘴裡說着話,緊走幾步,將瓷盒輕輕放在案桌兒上。
粉底兒青花的描金盒兒,圓潤、精緻,在淺淺光線映照下,似乎給人一種透明的、琉璃般的錯覺。
這個時候送信兒……,九公子點漆般的眸子忽然眯了起來,拿過來一手託了盒底,另手拇食兩指捏了一旋,“喀嚓”一聲,一塊麻布片兒掉到案桌上。
這個……這是甚?
原想這般精緻無比的胭脂盒兒,裡頭不是釵環,便是佩飾之類貼身物件兒,哪成想竟然是塊黑麻麻的布片子。
現實與想象差距太大,東城一時有些發怔。怔了半晌,這人伸長脖頸瞄了眼案桌兒,隨之斜過去又瞄自家主子,心裡頓時突突跳了幾跳……九公子眸子裡像是驚歎,像是瞭然,更像是有些失落……,總之無比複雜。
貼身服侍十幾年,東城從來只見他殺伐決斷,何曾見過他有這種患得患失般的表情?當下不由頭腦一熱,湊上去問:“公子,謝小娘子說了甚麼?”
“嗯,趙家迎親的船有三十九艘。”九公子左手託了布片兒,右手拇食兩指挾了上頭布邊兒。凝神看了片刻,忽然勾起脣角兒道:“有人送了她一千多個奴僕,她說養不起,要將這些人轉送與你家公子。”
“你家公子是誰?”順嘴兒問了這句,東城頓時呆了一呆,待反應過來,不由撓頭吭哧道:“那個。怎得多出來十幾條船吶?”
爲了不至於再出岔子。東城反覆查證四五遍,確定無疑了纔敢回來稟報。這回兒憑空多出來十來條,這人心裡難免有些發虛。
“倘若你這邊兒不錯。多出來那些便是在當地所購,或者根本就是……。”說到這裡,九公子悠悠拖了長腔,略帶了幾分譏諷道:“霍傷早備下船隻。只等趙家迎親,他好混在裡頭出郚陽。”
先前傳霍傷出現在召陵。他便派了召陵郡守回去佈防。及至召陵、昆陽兩地再也沒有霍某人的消息,九公子便已察覺到了不對。再後來霍延逸失蹤,他便知道,那人怕是想用“調虎離山”之計。先引自家去盯北三路,待郚陽撤了防守,那人正可“暗渡陳倉”接了嫡子脫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霍某人不知道,“虎”早就離開郚陽郡。將他死死困在那裡的,不過是隻鬼詐多狡的“小狐狸”。
而今“小狐狸”等他上了船,水浪滔滔中,要自家趁機……,九公子心裡又是感慨又是讚歎,擡手揉了幾下額角,便淡聲吩咐東城:“傳烏容進來。”
既然傳人進來,自然表示“私密”話到此結束。
“是,公子。”直退到腳跟兒碰住門檻,東城才直起腰背轉身出門。
門扇兒開合間,屋子裡剎時便充斥了溼潮的水汽。九公子擡手捏捏衣袖,喃喃自語道:“你與本公子送了如此大禮,本公子怎會任憑你……。”屋外腳步聲近漸,這人便長腔兒一拖,悠悠住了口。
烏容在門外躬身揖禮:“僕見過公子。”
“進來說話。”九公子起身離了榻座兒,待烏容進來,便淡聲吩咐:“令烏擇即刻去尋田大人。”說着話,拿了漆封妥貼的信囊遞過去。
“是。”烏容上前接了,待掖入襟中,才擡瞼覷了眼九公子。見這人提了筆,一付準備書寫的架勢,忙悶聲揖了禮出去傳令。
屋子裡只有筆尖兒“刷刷”落在紙帛上的微響。
片刻,九公子將手書疊了裝入信囊,又尋了火漆封住,看看一切妥貼,便淡聲道:“遠山。”
這一聲不打緊,門扇兒“吱嘎”一開,遠山並夢沉、東城都擡腳兒進了屋。
九公子看了遠山,閒閒道:“嗯,拿這封手書去見犟叔。讓他日落時分,領人去莰地西四十里。”
“是,公子。”應喏歸應喏,這人腳下卻紋絲不動,擡眼覷了眼上首,期期艾艾問:“公子,那個……謝小娘子要是將這些“奴役”轉送公子,她與趙郎君怎麼脫身吶?”
其實遠山是想問,往返千里奔回新都,又與王司馬“鬥法”鬥了近一月,好容易這邊兒鬆了口,那邊兒卻又要嫁人。嫁人就嫁人罷,這廂要麼放手,要麼就想撤。
而今九公子仍然一派閒適,幾個人心裡面沒有底。
九公子眯了丹鳳眼,閒閒道:“犟叔便是去接她,送信兒之後備妥車馬飲食。去罷。”
去接她,而非是接她與趙郎君兩人。
謝娘子不回趙家麼?還是說……趙凌迎親本就是爲了引霍傷出來?再或者是剛纔那個信兒裡頭,謝娘子已與自家主子有約定?三人隱隱覺得不對,只是到底哪裡不大對……一時半會兒倒是說不上來。
遠山裝着撓頭的態勢,手在額前一擋,暗暗向東城、夢沉兩個便了眼色。意思很清楚……主子算無遺策,他決定要做的事,有人敢擋麼?
三人在底下“眉來眼去”,九公子在上首看的清清楚楚。當下眸光一閃,淡聲問:“甚麼事?”
幾個貼身護侍裡,數遠山在九公子眼前得臉。
瑯琊王氏的嫡公子搶他人婦……這事兒不能做,但要是自家主子早就圈下來的小娘子,被旁人截去……那自是另當別論。
遠山與東城夢沉兩人對了個眼神兒,當下東城轉身去了門外,夢沉則退後幾步站在門檻處。
遠山走到案桌兒前,低聲問:“僕幾人只是不解,現今謝娘子嫁人……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嫁。”說了這句,眼看遠山臉色一變,九公子眸子裡漾出幾分笑意,話鋒一轉,閒閒問:“因爲謝夫人病重,謝家急於嫁女應屬人之常情,爾等沒有察覺……趙洚太過好說話兒了麼?”
這件事從頭到尾,趙家不但對謝家有求必應,甚至做事的時候,隱隱帶了種……迫切。
“公子的意思是……。”遠山眼睛眨了幾眨,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再有,家中娶婦本就是婦人的事兒,從訂姻盟到迎親,爾等聽說趙夫人出過面兒麼,嗯?”九公子眸子裡透出嘲諷的意味,擡手啜了口茶,待將瓷盞放下,才又淡然道:“因此事事關重大,且需謹慎查證,所以……本公子密令犟叔帶人先劫下謝娘子。”
要是趙洚與霍傷蛇鼠一窩兒,本就是以娶婦做“愰子”,而行“接人”之實,那謝姜……遠山額上盡是冷汗,他卻忘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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