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茜畢竟早已不是還在象牙塔裡的學生了,多年社會的歷練鍛鍊了她的心性。
她很快恢復了平靜。
只是,腦子裡的想法仍舊很混亂。
她蹙起眉頭,語速很慢的向蕭師傅陳述自己的糾結與痛苦。
“……在知道孩子體內有蟲子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取出來,無論如何都要把孩子體內的那條蟲子取出來。”
“但是,後面知道那隻酒蟲能給我的孩子帶來富貴,即使有代價,我卻深深的猶豫了。”
“我不知道哪個選擇纔是正確的,纔是對孩子最好的。”
……
“對於孩子,父母最大的期望就是他們一生順遂、富足安康。”
“沒有父母希望孩子受苦。”
……
“錢財是判定成功極爲重要的衡量標準。”
“現在有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的孩子以後就算再沒出息,也能保他一生富貴,讓他一生無憂。”
“至少不用爲五斗米折腰。”
說到這裡,劉茜極淡的笑了笑。
“只是……”
劉茜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極爲的困難,她開合了幾次嘴脣,才輕聲的說道,聲線卻抖得越發厲害了,甚至帶着一絲哽咽,“一想到我的孩子以後長大了、變老了,然後終有一天永遠的閉上了眼睛,他的屍體就會被一隻蟲子吃掉。”
“被一隻蟲子吃掉,屍骨不存!”
“……我的心……就始終悶的難受。”
“很難受。”
......
“這樣的話,我的孩子是不是死後就無法得到安寧?”
“我的孩子會不會連輪迴的機會都沒有了?”
......
劉茜越說越輕,目光漸漸有些渙散,說到最後近似呢喃。
她的面色蒼白的厲害,削瘦的身子在微微的發抖,兩隻手緊緊的攪在一起。
“蕭師傅,你說,我們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
劉茜目光一凝,眼裡的光芒明亮的近乎刺眼,卻又脆弱的似乎被一縷微風輕輕一吹,就會立即熄滅。
……
這樣的劉茜讓人不由得心生惻隱之心。
只是,蕭驍微斂眼瞼,有些奇怪自己異常平靜的內心。
他有些嘆息,又有些冷漠。
面上的神色仍舊溫和,低語的聲線卻莫名的讓劉茜打了一個冷顫。
“既然這麼擔心爲什麼剛纔不提出來呢?”
在張老爺子說出他們的決定的時候,在餐桌上言笑晏晏、推杯換盞的時候,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可以說出自己的想法。
蕭驍不知道張家考慮的那一個禮拜裡這個憔悴而憂慮的母親是否有嘗試着做些什麼?
也不知道她今天的沉默是不是因爲屢次被拒的妥協?
他只看到了今天的劉茜在之前的一言不發,以及對於孩子隱隱的僵硬與抗拒。
一種想要接近卻又不自覺遠離的矛盾姿態。
……
蕭驍想起之前孩子抓住劉茜褲子的時候,她雖然沒有推開孩子,眼底卻有着一絲頗爲觸目驚心的厭惡與懼怕。
雖然只是很淡很淡的一絲,而且既然現在她過來找他,跟他說了這麼一通話,那麼就說明即使劉茜對體內有蟲子的孩子有些心理上的不適,終究還是對孩子的母愛佔據了上風。
……
只是,明明有這麼多擔心的想法,卻憋着不說,直到最後纔來找他傾訴,那麼,她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答案呢?
他之前已經說過了,這是他們的家事,兩個選擇無所謂好壞,全看他們自己的選擇。
......
或者,她只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一些安慰,讓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拋下自己心中的顧慮?
......
他這樣想會不會太刻薄了?
對於一個母親,他是不是太嚴苛了?
蕭驍莫名勾了勾嘴角,他大概就是對劉茜之前眼底的那抹對孩子的厭惡耿耿於懷吧?
......
孩子天真沒錯,卻往往又是最敏感的。
蕭驍想起了孩子在注意到母親低垂下來的眼底所透露出來的目光後瞬間的瑟縮與茫然,以及害怕與委屈。
即使如此,那個孩子卻仍舊執拗的緊緊抓住媽媽已經被自己捏的皺巴巴的褲子。
因爲……比起其他人,媽媽至少仍舊在他的身邊。
蕭驍並沒有漏看那孩子在被媽媽的目光嚇到後有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其他人的動作。
可是,即使並不遠的距離卻猶如一道深深的鴻溝,小小的孩子擡頭仰望,卻沒有得到一道低頭回視的目光。
得不到任何迴應的視線讓孩子慢慢的低下了小小的腦袋。
遠超一般人的聽力讓蕭驍聽到了那近乎呢喃的呼喚:媽媽。
……
只是,蕭驍望向劉茜。
孩子雖然敏感,卻也最是健忘。
他相信,只要孩子的媽媽克服心理的障礙,一如既往的對待孩子。
那孩子的心裡應該不會留下什麼痕跡。
……
“我……”
劉茜下意思的想解釋,卻在吐露了一個字後終是訥訥無言。
最後,劉茜深深的低下了頭,“對不起。”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真是狼狽極了。
又很是羞愧。
似乎自己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就連自己都差點沒有察覺到的那些隱秘的、自私的、晦澀的心思都被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眼前這個年輕的蕭師傅面前。
猛然意識到這一點的她,無從解釋,甚至連一句辯解都做不到。
……
“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
蕭驍的眼角彎出了溫和的弧度,“你們的選擇我無從置喙。”
“只是,你的選擇是什麼?”
“你確定了嗎?”
……
“我的選擇?”
劉茜喃喃自語。
良久,她的神色平靜了下來。
“蕭師傅。”
蕭驍目光猶如沉潭靜流,透着脈脈的潤和。
“張家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
劉茜聲音輕柔,卻多了幾分堅定與平靜。
......
現在又不是古代,她更不是什麼苦情的媳婦。
這件事情上,在之前的一個禮拜裡,張家反覆討論,也多次諮詢她的意見。
不取出孩子的酒蟲,一開始的確是她公公最先提出的。
後來卻是獲得了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的同意的。
……
到了她這一輩,其實對身後事就已經沒有那麼的看中了。
對於她來說,孩子活着的時候,過的好好的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