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不大,乾淨整潔。
裡面清清冷冷只有一方供桌,此外再無他物。
徐大舉着火把看了看,問道:“這廟裡供奉的是哪尊神?怎麼什麼都沒有?”
謝蛤蟆冷冷的說道:“怎麼會沒有?它不就在你眼前嗎?”
徐大趕緊舉起狼牙棒準備開打,但他瞪大眼睛什麼也沒有發現,頓時心裡有些發涼:“老道士,我眼前什麼也沒有啊,你見鬼了吧?”
謝蛤蟆笑道:“沒見鬼,我就是逗你玩。”
徐大氣的要跳腳。
但廟宇確實不正常,王七麟走到供臺前一看,上面多數地方落有薄薄一層灰塵,乾淨的地方是四個比他巴掌大兩圈的爪印。
看起來這裡以前站着個什麼野獸來着,唯有野獸四爪踏地處沒有灰塵。
他招呼謝蛤蟆一聲,謝蛤蟆不用看,說道:“小廟的主人夜遊去了,大人,你應該能看出詭異之處了吧?”
王七麟覺得最詭異的是馬明,這條軍漢似乎毫無畏懼,找了個地方用髒衣服掃了掃灰塵就準備生火了。
他給徐大使了個眼色,徐大問道:“馬大哥,你剛纔在廟外說的話什麼意思?”
“我給你們看樣東西。”馬明作勢脫衣服。
徐大趕緊阻攔:“咱正經說話呢,用不着脫衣服。”
馬明笑道:“不脫衣服我怕你們不信,看,這個東西。”
他脫掉上衣露出個長滿護心毛的胸膛,前胸後背都有猙獰傷疤,不知道受過多少傷。
傷疤之中有一個核桃大小的鬼臉,鬼臉五官俱全,歪嘴邪笑。
見此謝蛤蟆臉色一沉:“鬼印!”
馬明點頭道:“道長見識不凡,是的,這是個鬼印,所以你們無需害怕,我猜這個廟宇的主人是出來監視我的。”
王七麟問道:“鬼印是什麼?爲什麼還要監視你?”
謝蛤蟆沉聲道:“顧名思義,鬼印就是鬼扣下的印章,等於是馬兄弟跟它有過協議。協議完成,印章消失,協議要是完不成,那被扣章的人就等着受折磨吧。”
“什麼折磨?”
“對未知的恐懼。”馬明穿好衣服說道。
王七麟不懂,謝蛤蟆繼續介紹道:“這東西實際上是鬼的炁,人有陽精、鬼有**,炁就是**的一種。它對鬼來說是好東西,人身上有鬼炁會吸引附近的陰邪鬼物,但鬼物們最講實力,這道炁蘊含着主人的威能,一般的鬼只敢垂涎不敢去搶奪。”
“所以,小馬入夜就會遇到妖邪,而且他還不知道下一刻乃至明天晚上會遇到什麼樣的妖邪,未知的纔是最讓人恐懼的,這樣他將長期生活在恐懼之中,飽受折磨。”
王七麟悚然:“這麼可怕?”
馬明道:“不算可怕,我當兵多年,過慣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在軍中遇到戰事就是這樣,你不知道自己下一刻還能不能活着。這種感覺比遇到鬼可折磨人多了,鬼有什麼好怕的?它們只敢出來看着我,卻不敢真害死我,之前我還不明白怎麼回事,道長一說我懂了,原來是我身上還有那個鬼的威勢,這算狐假虎威嗎?”
說到最後他笑了起來。
不是逞強的笑,這是真的灑脫大笑。
王七麟問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鬼印?”
馬明說道:“我給我一個兄弟送骨殖回家的時候誤入了一座白骨大墓,墓中主人是個厲鬼。它想害死我和另一個不小心進入墓中的南荒小姑娘,但我尚有重任在身不能死,於是跟它講了條件,我把兄弟們的骨殖一一送還,然後再回去領死。”
徐大一甩狼牙棒怒道:“竟然還有鬼欺侮你這等忠肝義膽的好漢子?你做的可是足以感天動地的好事,它竟然還敢衝你放肆?這是哪裡的鬼?你沒有去跟當地聽天監報案嗎?”
馬明笑道:“這鬼很講究了,它接受了我的條件放我離開,我怎能轉頭就出爾反爾?”
王七麟道:“不可能,恕我直言,鬼最是奸詐,它怎麼能信你的話?”
馬明道:“或許我碰到了個好鬼。”
謝蛤蟆搖頭說道:“不,這鬼就是很奸詐。正所謂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平未報國,留作忠魂補。馬兄弟一身忠骨、身後更是常隨十四位忠魂,厲鬼不敢近身,那鬼壓根奈何不了你,於是它奸詐的在你身上下了鬼印,等你將十四位忠魂送還家鄉再回去找它,那時候它就能對你下手了。”
徐大很生氣。
馬明愣了愣道:“原來是這樣?”
隨即他又笑了起來:“無妨,我生平最大願望就是將我這些兄弟送回家鄉,這是當初我們分到一支隊裡時候的彼此承諾,所以只要能將他們送回家裡就行了,其他的沒關係。”
王七麟有些動容:“馬大哥怎麼能這麼想?螻蟻尚且偷生……”
馬明黯然搖頭:“我不想生,所以不怕死,現在不敢死是因爲尚有兄弟骨殖在我身上。”
說着他又酣暢的笑了起來:“王大人不必爲我惋惜,我這一輩子轟轟烈烈的殺過羅剎鬼,痛痛快快的喝過將軍酒,騎過好馬、握過好刀,這兩年還走遍大江南北見識了壯麗山河,死而無憾!”
王七麟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你還有幾位兄弟的骨殖沒有送回去?”
馬明拍了拍包袱說道:“這是最後一位兄弟。”
王七麟道:“你將他送回去,然後我們三人陪你回去找那奸詐惡鬼。”
徐大大笑:“看七爺不把它給剁成餃子餡。”
馬明又搖頭:“王大人仗義,但無需如此,我曾經答應過那鬼,日後獨身回去見它,到時候它可以隨便取我性命,我絕不反抗。它已經完成它對我的諾言,難道我要壞了我對它的許諾嗎?”
說着他搖頭的更厲害了:“卑職一生沒有大學問、沒有顯赫家世、沒有大本領,唯一能慰藉平生的就是還算有幾分信譽,我不能把這唯一的東西給捨棄。”
謝蛤蟆也要勸解他,他搶先笑道:“道長修行有爲,一定知道心魔的厲害。卑職一生還算光明磊落,自認沒有心魔。”
“所以,卑職不怕死亡,我能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的去地府,到時候不管見了我爹孃還是我戰死的弟兄,都敢挺直胸膛說一聲馬某一生問心無愧。”
“可要是破了向人家許的生死承諾,我以後還有什麼面目去面對死去的爹孃和弟兄?那樣對我來說纔是折磨!”
他拍了拍胸膛繼續說道:“何況這個承諾還是蓋了戳子的,卑職更不能出爾反爾。三位大人的好意卑職心領,但卑職是個死腦筋,實在不能領情。”
聽了這些話,謝蛤蟆只能肅然道:“無量天尊,徐大人拿酒來,我今晚要與馬兄弟大喝一場!”
徐大訕笑:“咱出來辦事,我哪裡有酒?”
謝蛤蟆一甩袖子,他掛在屁股上的水囊飛了出去。
徐大叫道:“那我也要與馬老哥大喝一場。”
馬明笑道:“卑職又不是馬上要去死,兩位大人不必這樣。”
王七麟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只要你說的是真的,你應該死不了。還有,你相信緣分嗎?”
緣就一個字,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