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摸了摸自己的狼牙棒,臉上橫肉扭曲露出一絲獰笑:“這次開門的不會是自己人了吧?”
王七麟端正坐姿準備開堂,他低頭看了看九六和八喵還摟在一起睡的正酣,便用腳挑了挑它們的腦門道:“嘿,別睡了,幹正事了。”
九六睜開迷糊的眼睛打了個小哈欠,被吵醒後它很不開心,將腦袋往八喵懷裡鑽了鑽,嘴裡哼唧哼唧的輕輕叫着。
八喵用胖爪揉了揉它的腦袋瓜,站起來帶着它去了旁邊一處角落繼續睡。
王七麟伸了伸腳,這次夠不着了。
徐大去推開了門,門板後面有一處陰影,此時有人站在裡面。
就像木百金說的那樣,這人穿着一件大棉襖,雙手收在衣袖中,腦袋上戴了個皮帽子、臉上還圍了個毛巾,門一開他就說道:
“店家,有牛頭嗎?我要買個牛頭。”
王七麟問道:“你是什麼鬼?爲什麼要來這裡?你心裡有什麼冤屈、此行有什麼目的,速速說給本官聽!”
這人沒有回答,還是問道:“店家,你們這裡有牛頭嗎?我要牛頭,價錢好說。”
徐大湊上去說道:“牛頭沒有,雞頭有一個,你要不要找雞頭了?”
這人沉默了一下,繼續說:“我不要雞頭了,雞頭太小不合適,我要牛頭。”
徐大問道:“那你要不要牛屎?”
這人說道:“我要牛頭。”
徐大笑了起來,他對王七麟說道:“七爺,這什麼鬼啊?怎麼傻逼兮兮的?過來一起與他玩玩,這玩意兒比黑豆好玩啊。”
他轉過頭來又說道:“你要牛頭啊?那你要金牛頭還是銀牛頭?”
“什麼?”鬼愣了愣。
徐大解釋道:“你得跟我說清楚你要什麼牛頭,否則我不知道該賣給你哪個牛頭,對不對?”
鬼說道:“對,我要肉牛頭。”
徐大說道:“你要肉牛頭?那你要母牛的頭還是公牛的頭啊?”
鬼說道:“我要公牛頭。”
徐大說道:“你要公牛頭啊?那你要白毛公牛頭還是黑毛公牛頭?”
這鬼沉默了一下,說道:“你到底是不是個人?你怎麼這麼多廢話?”
徐大說道:“那你是不是上門來買牛頭的?你上門來做生意,肯定得說明你具體要什麼,你不說明白我怎麼賣給你?”
這鬼不耐煩的說道:“我要牛頭,你若有牛頭隨便給我一個就是!少你孃的廢話!”
王七麟看得感覺有趣,湊上去也逗起這鬼:“嘿,它急了、它急了。”
徐大說道:“我說兄弟你過來買東西着什麼急?你要買牛頭,隨便一個就行嗎?”
這鬼說道:“對,隨便一個牛頭都行。”
徐大回去提出來一個豬頭給他:“喏,給你一個牛頭。”
這鬼說道:“這不是牛頭,這是豬頭。”
徐大說道:“在俺們平陽府這玩意兒就叫牛頭!你要買的不是這個牛頭嗎?那是什麼樣的牛頭啊?你給俺們描述描述,要不然俺們不懂啊。”
這鬼懵了。
它沉默的站在屋外陰影中,寒風吹得它棉衣搖擺,它看上去分外無助。
王七麟看向謝蛤蟆笑道:“這什麼鬼啊?好像沒什麼本事,真是丟鬼的臉。”
謝蛤蟆說道:“有些鬼就是這樣,被人一口陽氣就能噴走。但徐爺跟他對噴了這麼久,以徐爺一口豬腸氣和大蒜味竟然沒有噴走它,說明它有修爲且修爲不差。”
門口的鬼沉默了一陣,說道:“店家,我很可憐的,我的頭不見了,我在找我的頭,你能不能賣給我一個牛頭?我給你錢。”
說着它擡起手臂伸出手,手中是一枚金銖!
徐大驚奇,伸手將金銖給接了過來。
謝蛤蟆一看急眼了,他厲聲道:“無量天尊!你手怎麼這麼快呢?”
鬼說道:“我給你錢,你給我牛頭,牛頭呢?”
徐大沒理它,回頭心虛的問道:“道長,咋了,這錢有問題?”
謝蛤蟆剜了他一眼:“這是買命錢!你說有沒有問題?這錢沾因果,你竟然敢碰它?真不知道該說你膽大無畏還是說你傻人傻大膽!”
鬼說道:“我給你錢了,店家,牛頭呢?給我牛頭。”
王七麟問道:“現在怎麼辦?”
剛纔他們都大意了。
謝蛤蟆沉聲道:“當務之急必須得給它找一個牛頭,否則事情涉及到因果就不好辦了。”
徐大拎着滷豬頭還想瞎扯,鬼陰嗖嗖的笑道:“你拿了我的錢,就得給我東西,你得給我真牛頭,你心裡也認爲它是牛頭的東西。”
王七麟立馬回屋,櫃檯上有記賬用的筆墨紙硯,他趕緊研墨在一張草紙上畫了個牛頭。
爲了證明這牛頭的真實性,他還在旁邊寫了仨字:真牛頭。
他將草紙遞給鬼,這鬼拿到草紙再次懵了。
謝蛤蟆見此嘬了嘬牙花子,喃喃道:“無量天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王七麟和顏悅色的說道:“你看,牛頭已經給你了,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
這鬼勃然大怒,一揮手將草紙撕成碎片,它發出淒厲的叫聲:“你們欺人太甚……”
“那你是人嗎?”王七麟一步迎上去,聲音更嚴厲。
這鬼衝他伸出手,見此徐大搶先一棒子夯了上去:“日你糧,吃大爺一棒!”
狼牙棒呼嘯,這鬼急忙後退躲避,徐大追上去揮舞狼牙棒跟他幹了起來。
地上積雪被一人一鬼帶的飛濺起來,漫天冰雪隨夜風而呼嘯,雪影綿綿,狂風陣陣。
你來我往,菜雞互啄!
王七麟站在門口看的震驚,這是什麼鬼?竟然讓徐大給壓着打!
謝蛤蟆站在他身邊,臉上同樣帶着驚駭之色:“這也行?”
今晚他是真開眼界了!
只看場面很過癮,狂風嘶吼、飛雪沖霄,一條壯漢手持狼牙棒在雪霧中閃躲挪移,時不時一記橫掃千軍、偶爾來一個泰山壓頂、突然還有猴子偷桃……
最終一聲巨響,狼牙棒騰空而下砸在鬼身上將它砸成一片虛無。
造化爐甚至都沒有冒出來!
徐大面色凝重的凝視夜色,他緩緩收起狼牙棒,腰背筆直、淵渟嶽峙。
王七麟低聲道:“此處應有掌聲!”
他帶頭鼓掌,謝蛤蟆跟着鼓掌。
徐大拖着狼牙棒走出來,沉聲說道:“這一戰,痛快!”
王七麟能說什麼?
他只能加大鼓掌的力氣。
在他有史以來的記憶中,徐爺除了當初在鄉路上抓買命鬼曾經霸氣過一把,然後就是今晚了。
其他時候他都是一上場就被摁着打。
王七麟一邊鼓掌一邊問道:“徐爺,剛纔你與那鬼動手有沒有什麼發現?”
徐大說道:“對不住了,七爺,剛纔大爺的心神完全沉浸在激鬥中,沒有閒暇去關注其他的。話說你們兩個在旁邊觀戰,難道沒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
“敗家玩意兒,光看熱鬧呢?”徐大不悅的說道。
謝蛤蟆瞪眼,這是裝上癮了?
王七麟暗地裡踢了他一腳,陪笑道:“這不是難得見一次這麼激烈的大戰嗎?”
徐爺好不容易裝逼一回,他們怎麼能不配合一番?
謝蛤蟆無奈的說道:“無量天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老道士以爲自己闖蕩江湖幾十年,見過的大場面已經夠多了,今晚才知道,這人的眼界不能故步自封——嘔!”
徐大納悶道:“咋了,大爺嘴裡還有味?”
謝蛤蟆擺手道:“不是,是老道士有個毛病,昧着良心說話會噁心,嘔。”
徐大生氣,王七麟拉走他說道:“徐爺來來來,講講你剛纔作戰的心得。”
徐大努力壓制裝逼成功的喜悅之情,可眯起的眼睛和挑起的嘴角出賣了他的真情緒。
等他裝逼的差不多了,謝蛤蟆說道:“咱們得想個辦法保住徐爺的命,否則今晚就是徐爺能裝的最後一次逼了。”
徐大問道:“什麼意思?”
謝蛤蟆說道:“你有沒有發現這個鬼好像實力很差勁?”
徐大還想裝逼,謝蛤蟆不耐:“事情牽扯你小命,你最好認真點。”
“行吧,它確實不太強。”徐大悻悻的說道。
謝蛤蟆說道:“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
“因爲這是個新死的鬼,並不是十一年前常營砍頭的那鬼,那鬼用了刑天祭鬼接頭的異術,在被常營揭破身份後便徹底魂飛魄散了,它不可能再出來報仇。”
王七麟道:“這鬼與常營沒關係,它的到來是偶然?”
謝蛤蟆搖搖頭說道:“無量天尊,恰恰相反,這鬼與常營有密切關聯,有人要害他。昨天他二子莫名其妙的掉了腦袋我以爲是鬼砍頭,先前我還在疑惑,沒想通是什麼原因,現在知道了,他花了鬼留下的買命錢。”
王七麟詫異:“就是那一枚金銖?這錢不能花?”
謝蛤蟆說道:“對,這鬼是被人御使的,它本身不厲害,是它送出來的這買命錢很厲害!”
“這買命錢沾因果,若有人收下了鬼給出的買命錢,就得幫鬼做事,若是做不到,你的運勢會一路走低,命途越來越差,這就是因果輪轉!”
徐大驚呆了:“吾草、草了,這錢有這麼可怕?”
謝蛤蟆冷笑一聲:“更可怕的地方在於,買命錢不能花掉,一旦買命錢換了主人,那命也就換了主人。常營的二子一定是花了買命錢,所以纔會死。”
王七麟想到白天時候的話,說道:“不錯,常營二子前一天夜裡去了青樓,因爲這事常營想教訓他,結果在他腦後拍了一巴掌他的腦袋便掉落了。”
徐大狐疑的說道:“可是他怎麼會花了買命錢?他沒有碰到過這鬼,他拿不到買命錢。”
王七麟若有所思的點頭:“買命錢是被常營的大弟子木百金接走的,然後放入了錢箱裡。假如常營二子在錢箱拿到買命錢並花掉了,那要應劫的應當是木百金吧?”
謝蛤蟆冷笑一聲:“對,你分析的一點沒錯。”
徐大問道:“那爲什麼死的是常營二子?難道這買命錢還有其他說道?”
王七麟搖頭道:“很簡單,常營這大弟子木百金說謊了。”
謝蛤蟆沉吟道:“倒也未必,買命錢沒有跳出三界、沒有離開五行,所以它的運行依然有道可循……”
徐大不耐煩的說道:“用得着這麼麻煩嗎?這鬼已經被大爺打死了,即使還留有買命錢又如何?它不能再回來了吧?”
“回來了也不怕,”他又補充一句,“就這身手大爺能打死它一次,就能再打死它一百零八次!”
“德性!”謝蛤蟆沒好氣的說道,“買命錢和這鬼不是一條路的,這鬼只是個工具,它被人操縱把買命錢送來,真正厲害的是這買命錢。”
王七麟懊惱道:“徐爺你的手太快了,我天天練大手印也沒有你這手速啊。”
徐大心虛的說道:“七爺咱這時候了還要說騷話嗎?”
王七麟愕然:“我、我說什麼騷話了?我說的是認真的!你看你,這鬼一拿出金幣你就快手搶走,這鬼一動手你就快手把它給夯死了,否則這鬼沒被你弄死,咱給它弄個牛頭不就得了?”
謝蛤蟆說道:“七爺你把事情想的簡單了,買命錢若是這麼好破解,剛纔老道士自然會攔住徐爺,不會讓他將鬼打死。”
王七麟問道:“給了它東西都不行?那對普通人來說,這買命錢一旦送出豈不是個死局?”
謝蛤蟆說道:“不,不是死局,你剛纔說的話是對的,鬼送出買命錢,人將它要的東西交給它,生意做成,因果終結。”
“可是,”他話鋒一轉,“剛纔那鬼只是個傳信送錢的罷了,買命錢的真正主人不是它,所以咱們把牛頭給它也無用,咱們得給買命錢背後的真主子才行。”
王七麟恍然。
他嘆了口氣道:“這樣咱們倒是有事幹了,得去找買命錢背後的真主子了。”
謝蛤蟆說道:“把買命錢給我吧,由我來接下這樁因果。”
王七麟詫異道:“呃,什麼意思?剛纔不是徐爺拿了這錢,然後接了這因果嗎?”
謝蛤蟆說道:“不,這事還有迴轉的餘地,我剛纔不是說了嗎?這買命錢不出三界、身處五行,它的運作有道可循。”
“徐爺拿了錢,可他不是店裡的老闆,也沒有答應要賣出牛頭,所以這買命錢的因還沒有種在他身上。應當是只有等到天亮後,買命錢依然在他身上,買命錢纔會與他產生關聯。”
王七麟明白了:“等於是這錢現在還沒有認主?”
謝蛤蟆翻了下白眼,道:“神它孃的認主,不過差不多的意思吧。”
王七麟說道:“那把錢給我吧,我來替他應這因果,徐爺一向倒黴,我倒是運氣素來不錯。”
他抱着僥倖心理,這買命錢說不準會被造化爐給煉成個什麼法寶。
聽着兩人交談,徐大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不知道在想什麼歪主意。
王七麟太瞭解他了,見此立馬警告道:“你可別作死啊。”
徐大說道:“七爺我不作死,我只是想到一回事。就是天亮之前,這買命錢給了誰,誰就要應因果,是嗎?”
謝蛤蟆警告他道:“別想着害人,須知這是因果劫,你今日用它種下惡因,那日後會有更大惡果等你,這也是買命錢最陰毒之處,越是把它流通起來,它越是可以害更多的人!”
徐大說道:“我不把它送給別人,我把這錢送進寺廟或者道觀去獻給佛祖道祖呢?”
他繼續分析:“你們看,佛祖道祖大慈大悲、普度世人,那我即使對他們種下惡因,他們也會原諒我,否則他們就不是大慈大悲,對不對?”
“既然如此,那我把這買命錢捐給他們吧,這也算是捐香火錢了,對不對?還是一樁功德呢。”
王七麟傻了。
還可以這麼操作嗎?
謝蛤蟆沉默了。
自己闖蕩江湖多年,自詡經驗豐富、眼界開闊,可這徐大總能一次次的讓他大開眼界……
王七麟問他道:“道長,徐爺這操作?”
謝蛤蟆道:“無量天尊,去寺廟送給佛祖吧,別給我們道祖。”
聽到這話王七麟愕然:“這真行嗎?”
謝蛤蟆遲疑道:“道理上是可行的……”
徐大揮手道:“那就趕緊出發!咱時間挺緊的,這大雪不好走啊,咱要在天亮前趕到爛陀寺還挺費勁呢。”
三人緊急上路,還好冬季天亮的晚,他們在日出前趕到爛陀寺,推開大門進去直奔大殿功德箱。
寺廟裡有衙役看守,見他們翻牆殺進來就去找功德箱還以爲是有小賊進來偷錢,趕緊點起火把吆喝着出來堵他們。
王七麟出去喝道:“是聽天監在辦事。”
看守寺廟的班頭舉着火把上來一看,確認了他身份後趕緊下跪請罪。
王七麟扶起他說道:“大人何罪之有?你是恪盡職守罷了,請你放心,我們是來捐香火錢的,與案子沒有關係,你讓弟兄們回去繼續歇着吧。”
班頭探頭往大殿一看,看到徐大和一隻貓正跪在佛祖跟前磕頭,並將一枚金銖放入功德箱內。
見此他驚呆了:這位大人對佛祖如此虔誠嗎?還有那個對着佛祖磕頭的黑貓怎麼回事?
徐大放好金銖出來,王七麟回頭仔細看了看佛祖的金身。
他記得上次來捉拿劉博的時候,佛祖是慈眉善目、面含笑意的,現在好像有點生氣了?
王七麟趕緊雙手合十拜了拜,並在心裡說道:佛祖啊,有啥事你找徐大,你認準他,他叫徐大,別找我啊。
在心裡說完這句話他擡起頭,然後目光恰好與徐大撞在一起。
他心裡有鬼趕緊扭頭。
然後他發現,徐大怎麼扭頭比他還快?
謝蛤蟆在直勾勾的打量徐大,徐大問道:“道長你看啥?大爺身上還是哪裡不對勁?”
謝蛤蟆揉搓着心口說道:“不是,老道士第一次看到有人沾佛祖的便宜,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兩眼。活了這麼久,這活少見。”
拿陰間的買命錢捐給佛當香火錢,這操作他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