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九門在俞馬縣分舵雖然知道驛所發生的事,卻不知道真相。
整個分舵內外鬆鬆散散,謝蛤蟆隨便找人交談兩句就打探出真相:
舵場與平時無異!
見此王七麟大爲懊惱,早知道謹慎個屁,直接調集人手將整個分舵搗毀抓起來嚴刑拷打便是。
下九門不幹人事,坑蒙拐騙偷搶的生意無所不幹,收拾這些人他沒有心理壓力。
但很快他就爲自己的謹慎而慶幸了:分舵舵主不在家!
驛所大印失蹤,這位舵主又不在家,這兩件事之間有沒有關聯?
王七麟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得好好調查一番了。
舵場現在管事的叫師爺,是個留着兩撇老鼠胡的中年人,他得知三殺才到來便迎上來問道:“掏心書生、桃花道長、砍頭金剛,什麼風把您三位大師傅給吹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三人,可他並沒有機會見到王七麟三人真面目,而出行之前謝蛤蟆又給三人做了易容,所以他看也是白看。
謝蛤蟆沉聲道:“今年雪大,北風一直吹,我們三兄弟想找個地方避避風雪,怎麼,師爺不歡迎嗎?”
師爺笑道:“三才大師傅到來,我小地方自然蓬蓽生輝,出門迎接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不歡迎?可三位真是三才大師傅嗎?”
謝蛤蟆向前一步邁出,身影如狂風吹柳絮,人直接到了師爺跟前。
師爺大驚,他下意識眨眼,人已經又退回原地。
這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剛纔是不是花了眼。
但周圍的人都在驚駭的瞪着他胸口,他下意識低頭,看到胸口棉襖上多了五個洞。
雪白的棉絮露出,風一吹一絲一絲的搖晃。
師爺臉色變得跟棉絮一個顏色:“這這是什麼意思?”
謝蛤蟆拱手行禮,道:“師爺您不是質疑我們身份嗎?我只好向你驗證一番。”
徐大不耐道:“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我說這位師爺,你們一個小門小派在縣城的一個分舵,我家兄弟願意來已經是給你們面子了,你明白否?”
王七麟冷冷的說道:“我們三個若是西貝貨,那你們有什麼值得我們上門來坑騙的嗎?”
師爺忍着氣說道:“三位大師傅莫要生氣,在下只是遵循幫規罷了,想要謹慎一些,須知最近朝廷和武氏查下頭查的嚴,我等不得不小心。”
謝蛤蟆哈哈大笑:“朝廷和武氏若是想要查你們,還用得着派人來裝神弄鬼?直接拿下你們便是,你們下九門全部綁一塊都擋不住我們三兄弟,更何況武氏的天武門?”
混子們不服氣,可也得點頭。
平陽府只有一個黑幫,那就是天武門;平陽府只有一羣大混混,那就是武氏。
師爺悻悻的說道:“先生所言有理,不過你們若是想在我俞馬縣暫居幾天,在下倒是有個好去處……”
“那座竈臺裡被人拉了屎的破房子嗎?”謝蛤蟆冷笑。
王七麟不耐道:“你們幫派不大屁事不少,你以爲我們是來佔你們便宜的?哼!實話與你們說,你們分舵正鬧殭屍呢,就憑你們這些酒囊飯袋能解決的了殭屍身後那人?”
師爺一怔,問道:“道長什麼意思?”
王七麟懶洋洋的說道:“貧道趕了一路有些累了,你給我們先安排房間歇歇。”
師爺不敢得罪三人,只好帶他們去了一座宅子,將他們三人安置在一處房間裡。
進屋之後徐大關上門想說話,謝蛤蟆指了指中間的地面。
地上有一片木雕,雕的是一朵朵盛放的蓮花,王七麟不知道這是什麼鬼,但按照謝蛤蟆的意思是隔牆有耳,這片地面貌似便於竊聽。
三人趁着酒勁上牀睡覺,一覺睡到傍晚,院子裡忽然喧譁起來。
謝蛤蟆醒來看到王土生幾人也在喧譁人羣中,便招手將他們叫了進來。
幾個人對他一身絕學大爲渴求,進門爭先恐後下跪,下跪後又爭先恐後磕頭,磕頭後又比起了誰磕頭聲音大。
王七麟聽着砰砰砰的聲音一個勁的皺眉。
都是狠人啊!
謝蛤蟆招手喚他們起來,說道:“我這次叫你們進來是要傳授你們修煉法門,這也是考覈之一。”
幾個人大喜,紛紛叫道:“多謝師傅!”“不辱使命!”“早就準備好了。”
謝蛤蟆說道:“我們這一門練的是手上功夫,所以將手掌和手指練的堅硬如鐵才行。你們半路出家,要從頭修煉怕是太難,我給你們一個不傳之秘……”
“多謝師傅,師傅請受徒兒一拜!”小濤機靈的上前一步跪下磕頭。
這引發了軍備競賽,其他人一邊在心裡罵娘一邊磕頭。
謝蛤蟆心安理得享受這些待遇,然後說道:“這不傳之秘有三步,第一步最簡單,你們去找沙子放入鐵鍋里加熱,用雙手翻炒沙子,每日要翻炒半個時辰,做不到的就不要來見我了。”
幾個潑皮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王土生膽顫心驚的問道:“這半個時辰,要一直開火嗎?”
謝蛤蟆怒道:“這不是廢話嗎?還能把鍋裡沙子燒熱以後就撤掉火?”
小濤點頭道:“不錯,師傅的吩咐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大師兄你怎麼還不明白?”
這話相當於背後敲悶棍,王土生氣的想揍他。
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說道:“師傅,這火燒熱的沙子比開水還嚇人,翻炒半時辰,我們的手掌也要廢掉呀。”
剩下的人眼巴巴的看向謝蛤蟆。
小濤面露堅毅之色:“師傅怎麼會廢掉我們的手呢?他只是想讓我們吃苦罷了,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對麼,師傅?”
謝蛤蟆陰沉着臉點頭。
徐大說道:“等等,貧僧有話補充。”
潑皮們趕緊看向他,王土生問道:“金剛師傅是不是要傳授我們外家功夫來抵禦熱砂?”
徐大說道:“不,貧僧是讓你們練功的時候買點生栗子、南瓜子之類的東西放進去,到時候每天幫貧僧炒點零嘴,貧僧要給佛祖上供。”
“阿彌陀佛!”
潑皮們聽了這話差點哭出聲來。
王七麟問道:“先前你們在吵鬧什麼?”
王土生急忙回答道:“哦,是出大事了,我們有一個兄弟又讓炮仗那殭屍給殺掉了!”
王七麟眼睛一亮,問道:“什麼時候被殺掉的?不能是白天吧,白天殭屍也能出來?”
王土生道:“大師傅明鑑,確實不是白天的事,應當是昨晚的,有兩個兄弟住在一起,今天沒露面,大傢伙也沒注意這回事。”
“還是剛纔有兄弟去找他們兩個耍錢,叫門老是不開,翻牆進去後纔看到有一人已經死了、另一個不見了!”
“對,我們打聽了,昨夜有鄰舍的人見過炮仗到來,不過他不知道炮仗已經變成殭屍了。”小淘補充道,“所以這事一定是炮仗乾的。”
王七麟道:“你們看,它已經逐漸向身邊人下手了。等着瞧吧,它肯定還會來這舵場的,你們不死絕,它不會停手。”
他又問道:“變成殭屍的炮仗是怎麼死的?”
幾個潑皮爭搶着說道:“得了急病。”
王土生不屑的說道:“屁,你看到來着嗎?親眼看到來着嗎?”
潑皮們心虛搖頭。
王土生看向三人正色說道:“他是得了急病死的!”
衆人嗤笑,他急忙補充道:“師傅們不瞭解,這炮仗脾氣有問題,他也有羊角風這個從孃胎帶來的病,要不是他在騙術上有些天賦,早被我們給趕出去了。”
王七麟問道:“他騙術很高明?”
王土生道:“對,假馬脫緞、明騙販豬、先寄銀而後拐逃,等等等等,風、馬、燕、雀、瓷、金、評、皮、彩、掛,十大騙行沒有他不會的,他與他師傅千面佛在我們平陽府道上很有名,乃是兩大頂級的風門高手。”
王七麟緩緩的點頭,又問道:“他變成殭屍後,你們有沒有去挖開他墳墓看看?”
王土生道:“去看了,怎麼沒去看?第二天就去了,結果那墳被挖開了,棺材也被打開了,裡頭屁都沒有,就一堆噁心東西。”
“噁心東西?”
“應當是吐出來的,也可能拉出來的,反正有白有黑很噁心人。”
三天晚上死了四個人,舵場裡頭有點亂了。
師爺當不了家,這結果他也沒法向舵主交代,於是他求上了三人門口,讓三人去解決殭屍的事。
王七麟道:“這還不是小事一樁?不過你得先帶我們去看看炮仗的棺材,我要靠棺材留下的陰氣來判斷這殭屍的情況。”
師爺急忙說道:“那就讓王土生帶你們去,如何?”
王七麟點頭答應,王土生等人帶他們又回到了下午時候去過的那老宅周圍。
老宅所在地就叫墳谷堆,當初炮仗死後便被塞入一口薄棺材裡給埋到這地方。
冬天天黑得早,他們趕到墳谷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王土生帶他們去了一口老墳跟前,墳頭有石碑,王七麟點火把一看,上面寫的是‘先父洪大斌之墓’。
見此他頗爲詫異:“炮仗還有兒子?”
小濤嘻嘻笑道:“他有個屁的兒子,這墳是我們隨便找的一個墳頭,我們把裡面棺材給挖了出來,換成了炮仗的棺材,這樣日後好歹有人來給他燒個香磕個頭,免得他變成鬼以後連個香火紙錢都沒有。”
王七麟真想把這些人全給塞進棺材裡頭,這是人乾的事?
但他想想這還真是隻有人能幹出來的事,鬼幹不了,牲口野獸不會幹。
最近連翻挖掘,墳頭土質鬆軟,很快將棺材挖了出來。
潑皮們想好好表現,爭搶着去推開棺材蓋,結果棺材蓋一打開,火把往前伸出,紅彤彤的光輝下,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在瞪大眼睛、扭曲面容看向他們……
後面的慘叫聲老響亮了,潑皮們爭先恐後往上爬,你拉我拽,又哭又嚎。
王七麟將爬的最快的小濤又給一腳踹了下去,怒道:“一具屍體而已,又不是一個殭屍,你們怕什麼?”
他這一腳踹的有點重,小濤被踹進棺材裡與裡面屍首面對面,嘴脣還不小心碰到了屍首的臉頰。
這下子他連叫都叫不出來,捏着嘴脣爬上來後恨不得抽刀剝掉嘴皮子。
王土生直了眼睛,叫道:“怎麼會是驢嘴子?”
王七麟沉聲問道:“遇事先別慌,驢嘴子是誰?”
王土生急忙道:“剛纔我不是與您說過麼,有兩個人住在一起,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失蹤了,這失蹤的就是驢嘴子!”
王七麟問道:“這兩人是做什麼的?”
王土生說道:“他們兩個屁都不會幹,空門兩個廢物,就仗着不怕死打仗敢衝在前頭,或者有事的時候拖他們去頂個罪。”
“他們倆挺不是玩意兒的,啥壞事都幹,還敢挖墳盜墓呢。”
“他倆算什麼盜墓?就是找普通墳頭挖開,扒拉壽衣、倒賣棺木啥的。”
王七麟點頭。
空門是下九門之一,另外還有巾門、皮門、風門、火門、妖門、丐門、奇門等等。
當時他了解下九門的時候還爲此驚歎過,一個小地方的幫派竟然細分的如此通透,這比他們聽天監可要強多了。
聽天監有什麼?除了各個官職只有遊星和力士!
徐大下去將屍首拖了出來,屍首雙手捂着胸口,王七麟拉開它僵直的手臂一看,心口上有一個二指長的傷痕。
他又舉起火把去看了看棺材,棺材裡頭果然有許多污穢東西,天寒地凍已經結冰了,所以還完好保存着。
火把伸進棺材,他仔細打量這些東西。
鼻神衝龍玉很厲害,即使這東西已經出現多日,可是他依然能嗅到其中的味道。
謝蛤蟆也嗅到了,說道:“枸那!”
枸那是一種植物,又叫夾竹桃。
宋代范成大曾經在《桂海虞衡志·志花》中寫道:枸那花。葉瘦長,略似楊柳,夏開淡紅花,一朵數十萼,至秋深猶有之。花,枝,葉,皮,根,汁,皆有毒。
王七麟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
他站起來問道:“炮仗這人與他師傅關係怎麼樣?”
“情同父子!”王土生急忙說道。
“絕不可能!”王七麟搖頭,“仔細想想,兩人關係怎麼樣?”
王土生不服氣的要爭辯,小濤想了想說道:“炮仗是千面佛撿回來的,關係極好,不過我聽過傳聞,說是炮仗學會了千面佛所有本領,千面佛又上了年紀,於是他想要主導風門,這讓千面佛很不開心。”
王七麟點點頭又問道:“那炮仗最後一頓飯是與誰一起吃的?”
有人說道:“他與他的師兄於正一起吃的,於正有好手藝,他那日得到一隻牛頭,煮了一鍋牛臉肉。”
到了這裡王七麟大約就明白怎麼回事了,他示意衆人將棺材埋回去,再把驢嘴子屍首擡回去。
但潑皮們不願意幹這活,直接將驢嘴子屍體給扔在了墳谷堆的老宅裡,說是明天天亮後讓師爺帶人過來收拾。
王七麟與徐大走在人羣后面,他下了幾個命令,讓他放出冥鴉。
天色漆黑,沒人注意到飛起的冥鴉。
看到他們回來,師爺焦急的問道:“三位大師傅,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王七麟保持陰沉面孔,道:“發現了許多事,其中又發現一具屍體,是驢嘴子的。”
師爺一怔,臉上閃過一絲恐懼:“驢嘴子?驢嘴子還是死了?他他他,他怎麼死的?”
王七麟道:“多簡單的事,肯定是讓殭屍給害死的。所以你告訴弟兄們今晚小心一些,把大傢伙都給聚集到舵場來,房間不夠就擠一擠,不要讓殭屍給各個擊破。”
他又指向自己房間:“今晚我們兄弟在院子裡等候殭屍到來,這屋子給你們的人住吧。”
看到三人主動攬下責任,師爺大喜過望:“大師傅們真是宅心仁厚、義薄雲天,在下代替下九門上下千百號人向三位大師傅致以謝禮,此等恩情,一生不忘!”
很快,舵場裡頭亂了起來。
謝蛤蟆問道:“七爺,事情真相你知道了?”
王七麟笑道:“你也知道了吧?”
徐大不耐道:“你們倆打什麼啞謎呢?有話說話。”
謝蛤蟆驚詫的看向他道:“咦,徐爺你不知道怎麼回事嗎?多簡單的事情呀。”
徐大懵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我我大概也知道了,咳咳,你們再說說,咱們印證一下。”
謝蛤蟆還要逗他,王七麟沒這個心情,說道:“炮仗沒死,更沒有變成殭屍。”
“事情經過應該是這樣,他野心太大想做風門老大,千面佛忍無可忍,便讓大弟子以請他吃飯的名義,用夾竹桃毒死了他。”
“不知道是炮仗有所防備還是用的夾竹桃毒有問題,炮仗沒死但是陷入假死,這也是夾竹桃毒性的特點,會讓人失去意識、呼吸暫停、渾身麻木,短時間內與死了差不多。”
“千面佛心裡有愧,以爲他死了便趕緊將他下葬,但是夾竹桃毒還有催吐的功效,最終炮仗在棺材裡一番顛簸將吃掉的東西給多數吐了出來,並沒有死掉。”
“恰好當晚驢嘴子兩人去扒拉他的墳,想要倒他身上的東西和棺材,結果他們扒開墳推開棺材後,炮仗醒來了。”
“這兩個傻子還以爲他變成殭屍了,便嚇得跑回家裡,炮仗可不傻,他很快明白了怎麼回事,以他的火爆性子自然不會吃下這啞巴虧,於是便回來報仇。”
“他裝作殭屍先殺背後主使的千面佛又殺動手害他的大師兄,昨夜殺害了驢嘴子兩人,並將驢嘴子封進了棺材中。”
徐大疑惑道:“他爲什麼要殺害驢嘴子兩人?”
“估計是爲了免除後患,”王七麟推測道,“這兩人終究見到了他從棺材裡坐起來的事,時間久了怕是會意識到炮仗並沒有變成殭屍而是復活了過來。”
徐大道:“要是這樣,他應該先殺害驢嘴子兩人吧?他難道不怕驢嘴子兩人在前面兩天就想起自己沒有變成殭屍這回事?”
這話有道理。
王七麟琢磨了一下,立馬說道:“我知道了,你想辦法出去再給武景湛送個信,告訴他們炮仗就躲在了驢嘴子兩人家裡!”
“他昨夜殺死這兩人,是爲了獲取一個可靠的容身之地!”
“告訴武景湛,抓到炮仗後審訊一番,隨後直接法辦了他,到時候讓辰微月晚上把屍首給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