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靜了靜.彷彿一切的聲音都憑空消失.連空氣都似乎被瞬間抽走.
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擡起頭.瞪大着眼睛望着容溪.
冷十五不理解.孝兒也理解不了.
在他們兩個的思維世界裡.都是先入爲主的男尊女卑.就算女人的地位再尊貴.也不過是依附於男人的.比如寧王妃.再是一個奇女子.也首先是寧王妃.如果沒有了寧王.她是什麼.
她只是容溪.
冷亦修能夠這樣千里迢迢的來找她.來承認他的錯誤.甚至做出了多種彌補.她容溪不應該是喜極而泣的嗎.之前的恩怨不應該如煙雲般消散嗎.
只有當事人.冷亦修知道.容溪不是一般的女子.
通過兩個人一起處理事情的過程.冷亦修能夠感覺得出容溪的那種其它女子所沒有的強烈自尊.是那獨立、自強的最明顯的表示.她不會依附於任何人.不會像其它的女人一樣.覺得離開了誰.或者說離開了那個主母、女主人的位子就活不下去.
就算她只是是容溪.她也能夠活出自己的精彩.
比如.現在.
冷亦修站在廊下.微風拂過.他只覺得那風如冬日一般的凜冽寒冷.似乎穿透他的身體.呼嘯着猛烈着讓他的每個毛孔都充斥着疼痛.
容溪站在臺階上.她的眼底清亮.平靜無波.一縷黑髮揚起蕩在脣邊.烏黑的發和明豔的脣.激烈的相映在一起.如一朵深色古樸牆上盛開的嬌豔薔薇.
“有朋友到嗎.”一聲輕笑.帶着一聲詢問.一道硃紅色的影子走了進來.他掌心的摺扇合了起來.輕輕叩擊在如玉的掌心.
郝連紫澤的話打破了院子中的安靜.讓剛纔死一般沉寂讓人感覺壓抑的氛圍瞬間又活了起來.他慢慢走到容溪的身邊.和她一同在臺階上站下.看着冷亦修的說道:“這位朋友.咱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冷十五氣得牙癢癢.不過是昨天才見過.裝什麼大尾巴狼.這麼快就忘了.誰信.
冷亦修淡淡的一笑.輕輕扯了扯了嘴角.眼底閃過冰凌般的冷光.“閣下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是昨天的野味真的帶着病毒.讓閣下得了健忘症.”
容溪微不可察的翹了翹嘴角.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心裡又是酸澀.又有一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微微歡喜.輕輕的扯在一處.纏在一起.分不清楚.
“對於那些該忘的人.自然沒有記得的必要.”郝連紫澤臉上是一貫的笑意.只是嘴裡的話卻不像臉上的表情那般溫柔.深黑的眸子如一塊泛着幽光的黑色水晶.冰冷而色彩迷離.
“當然.”冷亦修慢慢收起那本書.重新用紅布包好.漫不經心的說道:“有過深刻過往的人自然是不容易忘記的.至於那些萍水相逢的.轉眼就忘記也不奇怪.相反.整天記着會很累.讓自己輕鬆些.忘記也罷.”
他說罷.慢慢的擡頭.目光越過郝連紫澤.看着他身邊的容溪.眉宇間是少有的溫和.他一貫是冷硬的.而此刻.那目光裡的深情層層疊疊.推到了容溪的面前.他卻只是輕輕開口.“再見.”
然後.轉身帶着冷十五向外走去.陽光中他的背影頎長挺拔.卻平添了幾寂寥.
容溪沒有說話.目光猶如天邊的星光.慢慢的沉寂了下去.然後一言不發.轉回了房間.
郝連紫澤的心中沒有來由的一緊.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強烈了一些.他望着冷亦修消失的方向.彷彿這一切都是從那個男人開始便出現了.還有.他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深刻的過往……難道他曾經和阿修有過什麼深刻的過往嗎.難道阿修和自己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淡薄交情嗎.
他的眼神黯了黯.轉身去看容溪.卻只看到她的一個背影.線條秀致.卻堅韌如竹.他剛想過去說些什麼.跟在容溪身後的孝兒似乎無意的把身子一側.擋住了他的步伐.
郝連紫澤微微錯愕.在陽光裡怔了怔.明媚的陽光撲射在他的身上.熱烈而耀眼.讓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漂亮的眼睛.
容溪回到房間裡.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端起一杯茶.有一下沒一下的用茶杯蓋子滑着杯口.發出清脆的響聲.
身後是窗外的一樹繁花.淡粉色的花瓣隨風飄落.如此刻凋得七零八落的心情.她不可抑制的想起寧王府、紅袖苑、還有那個被自己堆滿了草藥的院子.
那些和冷亦修一起走過的驚心動魄.陰謀詭計.本來都像上個世紀一樣已經遠去.此刻.那些清晰的片斷卻排山倒海的撲面而來.特別是那本被冷亦修印成書的手記.如一塊輕而薄的叩門磚.敲開了她緊緊鎖住的記憶之門.
說是沒有感動.那是假的.自己又不是無心之人.可是.那些傷痛還在隱隱發作.那些惡夢還要纏繞着自己.如何……能夠跨得過去.
容溪長長的在心底嘆了一聲.把那杯沒有動的茶啪的一聲放在小几上.“孝兒.茶冷了.給我換一杯來.”
“是.”孝兒小心的端起那杯茶.輕手輕腳的換了一杯熱的.她垂着頭.在心裡嘀咕道:那杯茶一開始就是冷的好嗎.唉……這是何必呢.
孝兒這個時候可不敢多嘴.她雖然現在潑辣了許多.但是她卻十分了解現在容溪的脾性.雖然不知道小姐爲什麼比起之前會有如此大的轉變.但她知道.現在的容溪比之前的要好無數倍.
平時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可以.但是容溪心情不好的時候.絕對不能往上撞.否則的話……
容溪沉默着過了一天.沒有再見任何的客人.吃點東西.喝點茶.或者睡一會兒.孝兒在一邊小心的伺候着.她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從容溪那種淡漠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她很難過.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又是夜晚.容溪早早的躺下.睜着眼睛看着牀頂上覆雜的雕刻花紋.一絲睡意也無.
隔着垂下來的牀幔.薄而柔的月光錦彷彿真的如月光一般.輕輕晃動.便如清冷的月光散發着如水般的光輝.容溪擡起手指.滑而涼.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劃過那扇後窗.心裡的感覺很複雜.既期盼那扇窗子被推開.又不知道如果真的被推開了自己應該如何面對.亂.亂成了一團麻.
她慢慢的長吁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卻發現比睜着眼睛的時候更精神.注意力似乎也更集中了一些.
“唰.”一聲微響.風拂動衣袂的聲音.
容溪隨即睜開了眼睛.她條件反射一般的望向了後窗.果然.窗子微微一動.一隻手推開了那扇窗子.一個人影飛快的躍了進來.
心裡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還有一絲淡淡的欣喜和微微的惱怒.容溪從牀上坐了起來.一下子挑起了牀幔.
冷亦修這次脫去了面具.他輕輕放下窗子.眼睛微微眯起.睫毛輕顫.如停下來休息的蝶的翅膀.他的目光閃動.一雙眼睛似笑非笑.斜身倚在身後的桌子上.輕聲說道:“是在等我嗎.”
容溪看着眼前的這張容顏.有多久沒見了.似乎也沒有多久吧……可是.怎麼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呢.
她壓下心中紛雜的情緒.淡然的說道:“等你.請問閣下是誰.夜入在下的房中.有何事.”
冷亦修挑了挑眉.目光卻暗了下去.如垂落的絢麗的夕陽.不過是轉眼間.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冷亦修長嘆了一口氣.向前邁了幾步.容溪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除了有平日裡素有的清冽香氣之外.還有酒香.
她微微皺眉.想向後退.可冷亦修卻比她更快一步.擡手繞過了她.手掌托住了她的後腦.
她的長髮散開着.如一捧黑色的瀑布.在冷亦修的手指間流淌.他的目光順着烏髮慢慢的滑了開去.一點一點的沉浸在她的香裡.
他微微俯了俯身.鼻端更湊近了她.聲音呢喃如風聲低低吟唱:“容溪……要我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容溪的呼吸微微一滯.她飛快的擡腿.修長筆直的腿踢向冷亦修要命的地方.冷亦修彷彿防着她的這一腿.低聲一笑.身子一轉.躲開了她的那一腿.手掌卻也不可避免的鬆開了她的頭.
“嘶……”冷亦修裝模作樣的抽了一口氣.“容溪……你還是這個毛病.想再踢我一次嗎.”
容溪只不過是迫使他鬆開手而已.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她輕鬆的拍了拍手.淡淡的一笑.說道:“對不起.我好像並不認識你.而且.我也不是你口口聲聲喚着的什麼容溪.你好像……認錯人了.”
“噢.”冷亦修臉上的笑容慢慢加深.那雙眸子裡波光一蕩.如醉了一池的春水.他的手輕輕執起她的手.“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