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畈坐下端着茶杯的時候，蒼白的臉色才緩了過來。
他雖然帶兵征戰多年，但是也從未如剛纔這般距離死亡如此之近。雖然他現在明白對方並沒有想要真的殺他，只是給他一個下馬威而已，但是卻依然感到一種深深的恐懼。
他渴望建功立業，渴望權力，渴望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但是就在剛纔那一瞬，這一切都差點永遠離他而去了。
“洪總兵，剛纔受驚了，請喝茶。”對面的白衣人對他爽朗一笑，舉起茶杯示意道。
洪承疇看着手中這個粗陋的白瓷茶杯，以及杯中那黃色的茶水，顯然跟自己平日裡的那官窯的青花瓷茶具無法相比，更加不是他日常喝慣的西湖龍井，一看都是那種大街上茶棚之中出售給那些民夫苦力所飲的，兩文錢一大碗的那種最便宜的茶水，但是素來能隱忍，懂變通的他也只好強忍着喝了一口便匆匆放下。
江川其實在聽說袁崇煥派來的是洪承疇的時候就有了給這位一個下馬威的想法。
洪承疇在原本的歷史上是一位爭議頗大的人物，原本是大明的股肱之臣，袁崇煥死了之後就是他主持遼東戰事，官至薊遼總督。
後來在鬆錦之戰大敗之後被清軍俘虜，最後經過皇太極的勸降投降了清朝，成爲滿清入關，定鼎中原的急先鋒，可以說爲了滿清一統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
憑心而論，不論氣節的話，這位的確是有本事的。當年在關內的時候任三邊總督，帶着人追着李自成到處跑。後來又到了遼東跟清軍硬剛，差點打的清軍招架不住。若不是清軍偷襲了明軍藏在筆架山的糧庫，遼東的局勢恐怕真的就要改寫了。
也許就沒有了後來的滿清入關，大明又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了。
這位被俘之後，剛開始也是口口聲聲要做大明的忠臣烈士，皇太極一直派人勸降，也無動於衷。
但是後來是皇太極的莊妃，也就是後世被許多清粉推崇的孝莊太后，被皇太極派去勸降之後回來說了一句話：“此人的氣節是裝出來的，用不了多久就會投降我大清。”
果然沒過幾天，洪承畈就心甘情願的降了清，人家也沒對他用刑，是他自己“想通”了，不想給大明朝當忠臣烈士了。
莊妃這句話的根據從何而來，卻是因爲她進去勸降的時候，正好看到房樑上掉下了一些土，落在了洪承疇的衣服上。而洪承疇急忙用手拍掉了這些土。
莊妃的分析是一個口口聲聲喊着要爲大明獻身的人竟然還能如此愛惜自己的衣服和形象，顯然這是一個喜歡享受的人，這種人一般都會比較惜命，所謂的氣節那就是一個用來遮羞的幌子。
後來的事情當然也證明了莊妃的判斷是正確的。洪承疇的確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而且自此之後對於大清主子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
只可惜，他所效忠的大清並沒有把他當成忠臣，後來乾隆的時候讓人編了一本《貳臣傳》，收錄的全都是如洪承疇這般先在大明爲臣，後來又給大清賣命的漢臣。而洪承疇因爲對大清功勞卓著，還高居貳臣榜首。
不知道這位在地底下知道了之後有沒有後悔自己當年的選擇。
所以，看着這個歷史上著名的大漢奸此刻在這個時空坐在自己的對面，江川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他在想，如果這個世界沒有自己橫空出世更插一腳的話，那麼歷史會不會重演，洪承疇會不會再當一次漢奸。
江川在打量洪承疇的時候，洪承畈也開始觀察這位“馬賊”頭子。
他沒有想到，這位解了大同之圍，奇襲遼陽，又讓韃子三萬大軍鎩羽而歸的“賊首”竟然如此年輕，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左右，而且眉目俊朗，風度不凡，看起來倒更像是一位翩翩士子，全然不像自己原先想象當中的那般粗魯凶煞。
不過一想到剛纔那差點要了自己命的一箭，洪承畈就有些後怕起來。
真是人不可貌相，古人誠不欺我。洪承畈心中嘆道。
江川忽然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洪總兵大名鼎鼎，我可是早有耳聞啊。”
洪承疇微微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的大名在關外就連一個“馬賊”頭子都知道，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謙虛道：“江首領過譽了，只是一些虛名而已，全憑袁督師提攜厚愛。”
江川嘿嘿一笑，聽到這廝稱呼自己首領，就知道在明軍心中還是把自己當做一支馬賊來看待的。即使自己三番五次讓韃子吃癟，在明軍看來也不過是戰鬥力強橫一些的馬賊而已，心中頗有些不爽。
“洪總兵可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大名不只我知道，天下百姓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幾百年後後世之人經常還在念叨你的大名呢。你可是比那位袁督師有名的多啊。”江川嘿嘿一笑，話裡看似在誇洪承疇，可是聽在洪承疇耳中卻是頗有些彆扭，感覺這位好像話中頗有譏諷之意。
他心中雖然疑惑，但是卻也不便多問，只好尷尬一笑。
江川說的是他在原本歷史上的臭名，他自然聽不明白了。
端起茶杯美美喝了一口，江川淡淡一笑問道：“不知道洪總兵這次來找我，有何貴幹呢？”
洪承畈聽到這位終於提起正事，也鬆了一口氣，挺直身子矜持一笑道：“本官這次來是奉大明督師，兵部尚書，弘文閣大學生袁崇煥袁督師之命特來感謝江首領上次阻擊韃子炮隊，解了大同之圍一事而來的。”
洪承疇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矜持的看着江川，希望這位能做出一些激動興奮的神奇來回應自己，下面的話纔好說出來。
可是，眼前這位的反應卻平淡之極，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後又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的道：“原來袁督師也知道是我的功勞啊？那不知道這次洪總兵帶了多少禮物來感謝我啊？是十萬石糧食呢，還是一百萬兩軍費呢？這幾次跟韃子作戰，我軍可是消耗了糧餉無數啊。要是袁督師能夠體諒我，那我就真的感激不盡了。”
江川說完拿眼瞥着洪承畈，卻看見洪承疇臊的臉皮漲紅，滿臉的尷尬。
他來這裡就帶着袁崇煥一封親筆信，也算是任命書而已，哪裡有什麼糧食和軍餉啊。
場面頓時陷入了尷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