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間崇和社幸一趕回公司應對後續輿論, 敦賀蓮本來要回去,卻被手冢彩菜攔了下來。
“敦賀你現在作爲加奈最親近的前輩,也請留下吧。”手冢彩菜再喜歡敦賀蓮, 那也不可能敵得過自家的孩子。現在能夠在輿論中伸出手幫助加奈樹立良好形象的, 人氣爆棚且本身毫無黑料的敦賀蓮, 是最好的選擇。
敦賀蓮並不喜歡這種明明白白的利用, 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
手冢加奈送走他們, 沉默着回到屋內。
顯然今天手冢彩菜是有話要和她說。
“加奈,三年前的事情,我們一直有一些事情瞞着你。你現在也已經進入了這個圈子, 我們商量後,還是決定把選擇權交給你。”這些即將進行說明的事情, 可能會對她印象中父親的形象產生巨大的衝擊。如果有可能, 手冢彩菜真的希望能夠把這個秘密捂住, 一輩子都不說出來。
手冢仲彥是一個天才,同時卻又是和手冢一家格格不入的一份子。
手冢國一爲了這個兒子煞費苦心。手冢仲彥是次子, 有一個年幼時遭遇車禍不幸病逝的哥哥。
喪子之痛讓手冢國一開始反省自己的作爲,對次子的教育就不如長子那麼嚴格。
可惜手冢仲彥真的就無法像父母所期望的那個樣子成長。
上了小學就經常不寫作業,總是寫着一些奇奇妙妙的故事,投到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報社裡去。
寫作也是一種天賦。
手冢家人見他確實有這方面的才能,便沒有堅持讓他走手冢家一貫的精英路線。
與之相對, 作爲弟弟的手冢國晴從小就穩重自持, 自然而然, 被傾注了更多的精力去培養。
漸漸地, 手冢仲彥就像是住在家中的食客一樣, 只有在吃飯的時候能夠見到人。
到了國中,手冢仲彥選擇了冰帝學園, 並離開了家開始住校。
手冢國一的全部精力轉移到了三子手冢國晴的身上。
“你爸爸,從小就比較獨立。”手冢彩菜回憶着手冢國一的敘述,“基本上了國中後就自立了,沒有再讓家裡操心。高中後,他沒有繼續上大學,而是寫了一本小說,《黑暗之光》。”
這本小說的大賣讓他立刻變成了年紀最小的新銳作家。
直到現在,說起這些的手冢國一眼中都滿是驕傲。
他的才華就此被打開了閘門,一篇篇角度新奇,思考深刻的小說被屢屢刊登,他在短短的三年就走完了很多人一輩子都走不了的路。
在事業上繁花似錦之時,他又遇見了喜愛他作品的豪門女郎艾薇兒。
兩人互爲對方靈魂的伴侶,他們是天作地和的夫妻。
那個時候的手冢彩菜纔剛剛和手冢國晴相戀,正是憧憬浪漫的時候。見兄嫂珠聯璧合,她也對未來的生活產生了許多的期盼與歡喜。
艾薇兒工作繁忙,市場在國外一待就是半年,就算偶爾回來,也是匆匆忙忙很快就走了。
夫妻間見面雖少,卻堅持每天通話,感情好得剛剛嫁入手冢家的彩菜都覺得羨慕。
手冢國光出生後,手冢仲彥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特地到艾薇兒身邊陪伴。
沒多久,手冢加奈作爲他們的小公主出生了。
那個時候的手冢仲彥幾乎放棄了所有的事業,全心全意陪伴女兒。
加奈比起母親,可能更親近每天形影不離的父親。
所有人都以爲他們能夠延續這段童話般的愛情直到永遠。
可就在手冢仲彥的作品開始被改編成劇本後,他的生活改變了。
他見識到了不一樣的風景,認識了特色各異的美人。見慣了燈紅酒綠的人是很難再次回到粗茶淡飯的簡樸生活之中的。
手冢仲彥漸漸發現,世界上大多數人的生活方式都不如他家那般無趣。
不論男女老少,日常就是養花養草讀書看報。
他所知道的娛樂,就是老爺子的圍棋,弟弟的劍道和侄子的網球。
家中的母親熱愛花道,弟妹喜愛刺繡。
至於他的妻子艾薇兒,她的生活忙到沒有娛樂的時間。
或許在他們初遇的那幾年,就是艾薇兒這輩子因爲畢業旅行而度過的最悠閒的時光了。
“仲彥哥開始劇本的寫作後,工作越來越忙,和艾薇兒的相處也越來越少,漸漸地他們的關係出了問題。”手冢彩菜仍舊不願意說得太直白。
手冢仲彥出軌了。
或許對於他來說,這種逢場作戲已經是一個所謂混場子的習慣。
但手冢家與艾薇兒都無法接受這個錯誤。
手冢仲彥更加肆無忌憚,既然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面,那他就更應該真正地搞些大事,來證明他們的“英明決斷”。
“後來,三年前,他誤服了一些藥物,就此疾病突發,失去了生命。”手冢彩菜至今都能記得家人們的痛苦與懺悔。
他們希望他能夠改正錯誤,但這種改正絕不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手冢國一和手冢國晴無比自責,如果他們能夠和他好好談談,或者說,在一開始就多多關心他,是不是就沒有這個悲劇的發生?
家人逝去的疼痛,永遠銘刻在了他們一家人的心裡。
也正是如此,他們纔會竭力避免讓加奈知道手冢仲彥死去的真相。
在加奈的心中,他的父親是急病突發而亡。那些糾纏了上一輩的黑暗齷齪,不需要孩子們知道。
手冢彩菜還是不忍心說出最殘酷的真相。
敦賀蓮關於此事聽過不少風言風語,這麼一來倒是聽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語。
時鐘轉到了十點。
手冢國光明天還是需要正常上課,手冢彩菜只得暫時和加奈告別。
手冢加奈站在門口,久久沒有回神。
“加奈,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敦賀蓮見她茫然地站在門口,竟然感到有些許酸澀。
加奈似乎真的失去了情感的表達。
手冢加奈聽着手冢彩菜漸漸遠去的聲音,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手冢仲彥完全不符合她的價值標準。可是這樣的他竟然還是手冢加奈的親生父親。
“前輩?”手冢加奈被敦賀蓮的呼喚打斷了思緒。
她看着敦賀蓮的面容,驟然開口:“前輩,爲什麼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我真的不明白。既然決定與妻子此生廝守,又爲什麼不能堅持自己的誓言?”
“!”敦賀蓮覺得自己被讀透了內心,加奈難道有什麼特異功能會讀心術嗎?他的腦海裡立即浮現出小時候那個愛開玩笑的父親給自己講的各種日本奇談,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
敦賀蓮滿臉的意外。
“前輩,我知道了,手冢仲彥——我的父親。”手冢加奈的言語有些彆扭,“是因爲出軌後放縱自我,吃了不明來源的藥物,導致的死亡。”
父親。
這對於原本的手冢加奈來說是一個無比親切的詞彙。
牙牙學語時,是作爲父親的手冢仲彥一路看護着她的學步車,看着她慢慢前行。
進入了小學,是父親手冢仲彥爲她添置可愛的衣服,是父親在雨天接她回家。
寒假裡,是父親和她一起去阿爾卑斯山滑雪。
夏日裡,是父親帶着她一起去迪士尼樂園吃有好幾層高的草莓冰激凌。
手冢仲彥記得住手冢加奈所有愛吃的食物,知道她所有的小情緒,能夠第一時間感知到她的需求。
可這一切,都在手冢仲彥離開美國,回到日本後,消失的一乾二淨。
對於手冢加奈來說,父親是一個曾經觸碰到的熱乎乎的真實存在,而母親,則是一個只會出現在相片和電話裡的幻影。
可是對於現在的手冢加奈,曾經的亞瑟王——阿爾託莉雅·潘德拉貢來說,父親和母親的稱謂都是如同泡沫般脆弱的幻象。
她沒有思考過,父親和母親會是怎樣的。
更沒有幻想過,要去享受父愛和母愛。
她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固定在了一條註定榮耀卻孤獨狹窄的小路上。
成爲王。
成爲拯救萬民的王。
成爲大不列顛的保護傘。
抵禦來自海外的侵|略和來自內部的衰亡。
早在拔起石中劍之前,她的命運就早已定下。
所以此刻的手冢加奈,完全無法瞭解此刻應該懷抱的心情。
這個身體的本能在告訴她,你需要哭泣。
可是她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告訴她,這個哭泣沒有緣由。
就算是梅林消逝在她的面前,就算是蘭斯洛特再次懷着無法釋懷的愧疚消散在她的懷裡,就算是親手將承載着夢想的聖盃毀去,她都沒有流一滴淚。
她是王,
不懂人心的亞瑟王。
此時此刻,手冢加奈終於明白了曾經屬於她的孤寂。
“原來,這個時候是需要哭的呢……”她茫然地擡起手,像是拂去了別人的眼淚。
敦賀蓮凝視着眼前的女孩。
對於她的哭泣,毫無準備的竟然是手冢加奈自己。
敦賀蓮的胸口突然有些氣悶,就像是突然喝下了很多的碳酸飲料,卻把氣擠壓到胸口的那樣,難以排解。
他在爲了她生氣。
敦賀蓮不知道眼前的女孩究竟遭遇了什麼纔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就算是最上京子,那個從小就愛哭的孩子。在遭遇母親拋棄,竹馬背離後,孤身一人連落腳之地都就此失去,可仍舊保留着應有的喜怒哀樂。
敦賀蓮原本只是覺得她不會表達感情,可現在他發現,加奈似乎連什麼是情感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