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

天上的烏雲遮天蔽日,驟起的狂風捲着漫天的鵝毛大雪橫掃大地,湯遠下了公共汽車,謝絕了同車的好心大嬸讓他到對面家裡坐坐避避風雪的邀請,緊了緊身上的小羽絨服,確認手中的兩根糖葫蘆還有那包點心沒有掉下去後,便一戴帽子悶頭衝進了風雪中。

“哎呦!這是哪家的大人這麼狠心,讓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啊……”大嬸的嘮叨逐漸被風雪吹散,再也聽不清了。湯遠抹掉一把臉上粘着的雪水,立刻小臉就凍得跟蘋果一樣紅彤彤的。

每次進城趕集都會懊惱爲何他會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湯遠各種敢怒不敢言,誰讓他是想出門的那一個,不像家裡那位祖宗都不食人間煙火了,更何況他也不敢讓那位祖宗出門啊!

又冒着風雪沿着山路走了許久,湯遠只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但一個人走山路卻完全不害怕,甚至還熟悉這裡的地形。即使風雪大得迷眼,他也能輕易地避開路面上的塌陷大坑或者冒出來的尖銳石頭。又往山林深處奔了十幾分鍾,在繞過一片密林之後,湯遠便看到了那個自己熟悉的小屋在一棵老槐樹下露出了一角房檐。

這個小屋很不起眼,就像是普通的農民在大山裡修建的白牆紅頂的瓦房一樣,只是因爲上年頭了房頂瓦片上的漆剝落了一些,白牆也灰撲撲的,看起來就像是很久都沒有人居住了一般。

湯遠看到了小屋之後,並沒有減速,反而越跑越快,眼看就要撞到屋外的柵欄時,他伸出小手在柵欄上一撐,小身體變輕巧地一個前空翻越過了柵欄,雙腳砰的一下完美地落地。

“十分!”湯遠揮舞着小拳頭,驕傲的挺胸。

然後又有砰的一聲響起,他低頭一看,立刻苦瓜臉了趕緊撿起因爲動作太大而掉在地上的糖葫蘆。幸好他買的時候讓店主在外面多包了層牛皮紙,這纔沒有弄髒。

湯遠抖了抖身上頭上的雪花,這才推門進屋。漫天的風雪被一扇木門關在了他身後,讓他馬上就暖和起來。他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脫衣服,羽絨服、外套、毛衣、保暖衫……等他走到屋後的小院時,身上就只剩下一個小背心和大褲衩了。

湯遠捧着兩根糖葫蘆和那包點心,欣賞着這即使是看多少遍都會在心底暗自驚歎的景色,搖搖晃晃地往裡面走。

外面現在數九嚴冬,而後院裡卻溫暖如春,像是在半空中有個看不見的玻璃屏障一樣,把所有的寒冷都擋在了外面。花園裡綠草如茵,百花齊放,真跟夏天是的景色別無二致。

這個後花園和外面的瓦房完全不搭,就像是忽然從北大荒來到了蘇州園林,假山奇石,小橋流水,涼亭樓閣,雖然格局並不大,但應有盡有,可見主人的巧妙心思。甚至在涼亭下面,還有一處溫泉的泉眼,正散發着騰騰霧氣,宛如仙境一般。

“湯圓,你回來了?”湯遠正盯着一隻蜜蜂在牡丹花蕊上採蜜的時候,一個好聽的聲音立刻讓他炸毛了。

“我不是湯圓!是湯遠!湯遠!快叫我湯遠!否則就不給你糖葫蘆吃了!”湯遠跳着腳,穿過溪水上的小橋,登上假山,便看到涼亭之中背對着他坐着一個年輕男子,正下着圍棋。那人正穿着古時鴉青色胡紗道袍,交領大袖,四周鑲着羣青色的滾邊,細看身上的道袍還繡有周易的八種卦象,用一種神秘的方法排列着。

此人有着一頭深黑的頭髮,離得近還能察覺到這黑髮還泛着些許深青色。大部分長髮只是鬆散的打了個結,用三根象牙髮簪隨意地插着,在胸前散落而下,像一匹上好的綢緞般絲滑潤澤。而隨着湯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也回過頭來。

這名年輕的男子長相極爲俊秀,就如同是一幅清麗淡雅的水墨畫般雋秀無雙。只是他的眉心之處,居然有一道猙獰的暗紅色疤痕,完全破壞了他的面相,令人唏噓惋惜,而且他一直都是閉着雙目,顯然是眼睛有礙,已然瞎了。

“湯圓,你手上的糖葫蘆都要化了。”這人惋惜的嘆了口氣。

“啊呀!”湯遠立刻醒悟過來,後院裡的溫度跟夏天的沒啥兩樣,這冰凍起來的糖葫蘆外面的糖衣自然很快就融化了,連外面那層牛皮紙都被粘住了。

那年輕道人微微一笑,像是真能看到一般,準確地從湯遠手裡拿起一根糖葫蘆,往涼亭外一伸。

這涼亭所在的地方,就是後院的最邊緣,外面依舊飄着鵝毛大雪,糖葫蘆隨着這人的動作,就想捅破了一層看不到的屏障一般,立刻暴露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環境中。

湯遠一看之下,立刻瞪圓了大眼睛,噔噔噔的跑到石桌的另一邊坐下,把手中的點心一放,也學着這年輕道人的動作,把屬於他的那根糖葫蘆也伸到了涼亭外,數了十個數後,纔拿回來剝掉上面的牛皮紙包裝,糖葫蘆果然重新凍得硬邦邦的了。

“這招真棒!你果然是個有水平的吃貨!”湯遠咬着最上面的那個山楂粒,因爲凍得太硬,他的小嘴一下又咬不動,只能一點點地舔着上面的糖。“喂!講個故事吧?好無聊啊!這荒山野嶺的也收不到電視信號,這暴雪下的也太邪門了!”

那年輕道人對湯遠極爲寬容,並不計較他沒大沒小的舉動,而是好脾氣的糾正道:“湯圓,你應該稱我爲師父。”

湯遠小鼻子氣得直哼哼:“不管!你什麼時候能不叫我湯圓了,我就叫你師父!”

那年輕道人淺淺的笑道:“我撿到你的時候,你長得玉雪可愛,豈不是和那湯圓一樣?”

“可是我現在長大了!”湯遠泄憤似的咬了口糖葫蘆,各種炸毛。

“唉……你不是要聽故事嗎?那就給你講講我以前收的弟子吧……”年青的道人把自己手中的糖葫蘆抽了回來,剝着外面的牛皮紙,動作優雅至極,“從前呢,嗯……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收的那個大弟子,是趙國人。”

“趙國人?現在只有中國人!”

“唉……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嗎?那時候還有趙國的。”

“趙國?糊弄我沒上過學什麼都不懂嗎?你書房裡的那些書我能看懂的都看了!只有戰國七雄才有趙國!那都多少年前了喂!”

“哦,其實後來趙國的遺族在秦滅之後又自稱爲王過,不過被韓信滅掉了……唉,又跑題了,你不是要聽故事嗎?這麼較真我還怎麼給你講下去啊?”

“好好好,你繼續,我大師兄是趙國人,然後呢?”湯遠哼唧了一聲,勉強同意繼續往下聽。他這時才發現糖葫蘆的糖又有要融化的跡象,便又把糖葫蘆往亭子外面伸了出去。糖葫蘆很快就被雪花覆蓋,鮮紅的山楂配着晶瑩完整的雪花,就像是一個完美無缺的藝術品。

哼!這纔是如何吃糖葫蘆的正確方法!以前他吃的方法都弱爆了!

年輕道人吃糖葫蘆的樣子也很優雅,用指甲在凍得結實的糖葫蘆上虛空劃了兩下,最上面的山楂粒便乖乖地分成了四瓣,漂浮在半空中。他準確的拈了一半放進口中,一邊慢慢地含着,一邊緩緩說道:“當年你師父我在趙國遊歷,你那大師兄還是個孩子,他請我吃了顆桂花糖,我覺得這孩子很有前途,便收了他當我的大弟子。”

湯遠頓時無語,這都能收徒?一顆桂花糖都能騙來這麼牛叉的師父?他大師兄當真好運啊!不,應該說是奸詐纔對!湯遠啃了口糖葫蘆,催促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發現他心術不正,便不再教他,離開了趙國,雲遊到了秦國。”

“哎呦喂,還真是戰國時代啊?然後呢?”繼續編!湯遠各種吐槽,但也沒太計較。講故事嘛!”

“然後?我到了秦國,撿到了一個可憐的孩子,就收了他當二弟子。”

“哦,然後?”

“沒有然後啦!”年輕的道人無辜的說道,“我不是說講講我以前收的弟子嗎?喏,其實我後來還收了很多弟子,不過我覺得湯圓你可能不願意聽的那麼詳細。”

湯遠無奈地捂着臉,覺得自己讓這貨來講故事就是個錯誤的選擇。誰要聽他大師兄二師兄是哪國人啊?

年輕的道人見湯遠終於不再發問,變滿意的舒展眉宇,享受地吃起糖葫蘆來。

湯遠倒是不怎麼太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吃了兩顆便不想再吃,盯着年輕的道人吃得津津有味,心裡很不是滋味的。所以當看到年輕的道人在吃了一瓣山楂粒後,臉色一變,湯遠立刻幸災樂禍地壞笑道:“怎麼了?吃到蟲子了?”

年輕的道人慢慢地把口中的山楂粒嚥下,緊閉的眼簾微微顫抖着,喃喃的說道:“起風了……”

起風?這結界里根本沒有風啊?湯遠疑惑地向涼亭外看去,駭然發現外面的風雪又大了幾分,竟連對面的山林都完全看不見了……

醫生從老闆的風衣口袋裡向外探出頭去,嶧山山頂的狂風吹得他的耳朵四處亂飛,害的他不敢把身子探出去太多,否則就很容易就會被風吹跑了。

見老闆一言不發地沿着嶧山的羊車故道,也就是本地人所稱的御路嶺緩步向上,醫生的心情也越發的焦急起來。這一個月來,他不斷地勸着老闆,想讓他打消把赤龍服作爲最後一個帝王古董鎮厭進乾坤大陣,但這三十多天中,老闆並沒有找到一個可以替代的帝王古董。

赤龍服是宋徽宗趙佶親自所畫,可以讓使用者完全保持身體不腐的神奇衣服,只要老闆脫掉這件赤龍服,那麼他很快就會腐爛而死……

“混蛋,還沒把我的身體給我弄回來呢!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讓你去死?”醫生喃喃自語道。

“放心,我會想辦法的,讓他把身體還給你的。”老闆溫和地笑着說道。

重點根本不是這個好麼!醫生怒,不過他這時才發現,老闆已經走進了一個山洞之內,否則外面的寒風颯颯,老闆也聽不到他的吐槽。醫生抖了抖沾滿灰塵的長耳朵,打量着這個石縫很多,頗爲狹長的山洞,道:“這是走到哪兒了?”

“這是祖龍洞,因始皇帝登嶧山時爬過此洞而得名。”老闆淡淡地說道,低頭在洞穴內緩步而行。

醫生心中一沉,他知道老闆這是要去哪裡,他這幾天也私下在網上查過了。老闆找到了前十一個埋藏帝王古董的地方,還差的那一個就是秦始皇第一次立下碣石的嶧山山頂。

嶧山,就是孔孟之鄉附近的名山,《孟子·盡心上》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其中的東山,便是指這座嶧山。秦始皇選擇此處第一個立下碣石,也是因爲此處絕佳的了地理位置。

此時已經兩千多年過去了,嶧山依舊屹立於此,只是成了一處國家4A級景點公園。因爲已是寒冬,山上風大極寒,所以根本沒有其他遊人。老闆穿過狹窄的祖龍洞,在東北出口處便看到了一棵太平樹,這棵太平樹相傳爲八仙之一的韓湘子筆毫墜落而成,而這裡被稱之爲通天玉井,只能容一個人站立。

繼續往前,便到了嶧山的主峰五華峰,此處曾有“一步登天”之說,山體由五塊巨石抱立而成,最高最險的一塊巨石被稱之爲插天石,頂部窄如刀刃。老闆仰頭看了許久,終於並未往上攀登,而是選了一處避風之地,盤膝閉目坐下。

醫生知道他應該是在等那個扶蘇出現,便也不再說話,扒着老闆的口袋,盯着祖龍洞出口的那處一眨不眨。

不知道過了多久,嶧山山頂的風驟然狂氣,老闆額發亂飛,緩緩地睜開雙目,淡淡嘆道:“起風了……”

湯遠單手撐着下巴,看着涼亭外的風雪,看得久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反正現在也吹不到他身上。

收回目光,湯遠才發現年輕道人的臉色有些凝重,不復剛剛悠閒輕鬆的表情,居然連他今天點名要吃的糖葫蘆都想不起來吃了。

湯遠壓下心中的不安,嘿嘿一笑道:“喂!你還吃糖葫蘆不?不吃我就吃了!”

年輕的道人聞言一怔忪,像是從一種入定的境界被驚醒一樣下一刻卻反射性地張開了脣,一瓣山楂粒順從地飄進他的口中。

果然是個吃貨!湯遠黑線,低頭看着桌上的圍棋,他很疑惑看不到的年輕道人究竟是怎麼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雖然這棋盤是刻在平整的石桌上的,道人也摸得到交叉的凹線,黑白棋子也是分成了黑方白圓兩種,快這樣下棋藥多費神啊?湯遠這一端詳,便發現因爲自己之前隨意放在桌上的點心,有一部分的棋子被弄亂了。湯遠歪着頭想把棋盤復原得分毫不差。

年輕的道人並沒有阻止湯遠的小動作,事實上,他對棋盤也沒有弄亂也完全不在意。

但湯遠卻很在意他的這種不尋常的沉默,他沒話找話地問道:“喂!等雪停了,是不是可以教我怎麼搞出來這麼牛叉的結界了啊?”

年輕的道人撇了撇嘴,抱怨道:“湯圓你連師父都不叫,還想我教你東西?”道人無比的幽怨,想他以前收的那些弟子,哪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這歲月荏苒的,怎麼連尊師重道這四個字都沒人認識了?“都說平等交換了!你不叫我湯圓我就叫你師父!你還不滿意什麼啊真是的!我絕對一言九鼎!”湯遠拍桌,他纔是想幽怨的一個呢!幸虧這荒山野嶺的除了他和道人之外也沒別人,否則湯圓這名字他就要被叫開了。不行,在釀成大禍成爲他一輩子的污點之前,必須要提前糾正過來!

“一言九鼎……”年輕的道人顯然因爲這四個字而有所感觸,又吃了一瓣山楂粒之後才嘆氣道:“湯圓,你可知這鼎爲何物嗎?”

“鼎?”湯遠迷糊了一下,很容易地就被轉移了話題,“鼎不就是青銅器嗎?那麼大一個,有三隻腳,很沉。”湯遠用手比劃了一下,示意那個大傢伙足以把他整個人裝下去都綽綽有餘。

“哦?那知道是有用來做什麼的嗎?”年輕的道人一瓣瓣吃着山楂粒,饒有興趣地發問着。

“這應該是有什麼象徵意義的吧?國之重器什麼的。”湯遠歪着頭,想着他在書裡看到的知識,回答的有些不確定。

年輕的道人終於找到了一點當師父的感覺,正襟危坐,倒還有幾分鄭重的味道。只聽他緩緩道:“鼎,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是烹煮食物用的。”

湯遠的包子臉一黑,就知道這個吃貨三句話都離不開吃。見他的糖葫蘆都快吃完了,便把自己的那根遞了過去塞在他手裡。

年輕的道人也不嫌棄,接了過來繼續吃,邊吃邊字正腔圓地說道:“要知道青銅器時代,是真正民以食爲天的時代,一個家族部落的人都在一起吃飯,所以鼎才那麼大。但只有一族之長才能有權力分配食物,久而久之,這鼎也就變成了權力的象徵。”

“咦,這就是吃貨征服世界嗎?”湯遠無奈,他跑出去那麼久也有些渴了,就隨手摘了片荷葉,折成水斗狀,彎腰在冒着熱氣的溫泉池水裡舀了一下。

“只是這鼎不光有這兩種作用,它還是一種刑具。”年輕的道人像是厭煩了那樣一瓣瓣吃山楂粒,直接一口吃一粒,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完全破壞了他剛裝出來的世外高人的外表。

“刑具?”湯遠舉着荷葉眨了眨眼睛,完全忘記了喝,荷葉裡的水滴全都漏到他身上了。

“是啊,直接烹人的刑具。”年輕的道人說得很平淡,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太好一樣的語氣,嘴裡凍得梆硬的山楂粒嚼得嘎嘣脆。“站在至高無上位置的人,喜歡賦予人生的希望,也喜歡剝奪人生的權利。生殺大權,這個詞倒是很好地概括了。所以鼎也是一種很矛盾的存在,既是烹煮食物的器皿,又是烹人的刑具,這樣的與人生又與人死的物事確實很少見。”

“確實……”湯遠被年輕道人的話挑起了興趣,催促道:“來,再講講關於鼎的事情。”

“喏,後來鼎就變成了天下的象徵。所有當權者都傾國之力來鑄造越大越精美的鼎來彰顯自己的權力。夏朝初年,大禹劃分天下爲九州,鑄造九鼎,將這九州的名山大川還有什麼奇異之物鐫刻於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徵一州,並將九鼎集中於夏王朝都城,表示九州一統。這樣,九鼎變成了每朝天子禮天時的禮器。”

“哇,聽起來好牛叉啊!繼續繼續!後來這九個鼎呢?”

“後來夏朝被周所滅,周朝問鼎天下,繼續擁有着九鼎,而到了周朝末期,喏,大概是哪個年月我忘記了,反正就是秦武王的時候,秦武王那傢伙非要看看這九鼎長什麼模樣,便派甘茂爲將軍,討伐了韓國,直撲洛陽,滅了周朝。”

“咦?這不是很強悍一人嗎?不對,我記得統一六國的是秦始皇啊?不是秦武王啊!”

“是啊,這秦武王勇猛好鬥,以爲自己天下無敵了,看到九鼎,便問自己隨侍在側的大力士能不能把這鼎舉起來。其中一個傢伙就把鼎舉起來了,秦武王好勝心一起,也上去試了下。這一試就糟糕了,他是王,不是大力士,那青銅器鼎多沉啊!唉,咣噹一下砸了下來,當天晚上就死了。”年輕道人說得就跟自己親眼所見一樣,搖頭無比嘆息。

“哎喲……”湯遠縮着臉,就像被砸的是他一樣,這聽着都挺疼的,“那後來呢?這鼎砸死了秦武王,必須要砸碎了謝罪吧?”

年輕的道人把吃完的糖葫蘆木籤放在桌子上,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那怎麼可能?那可是尊貴的九鼎之一啊!秦武王那不靠譜的傢伙砸死了是他自找的,當時就有人傳言說這是滅周挑戰天命的報應,反而追究了秦武王身邊的大力士,和甘茂慫恿秦武王入周觀鼎之罪。甘茂聽到風聲而沒有回秦國,逃到了其他國家,被褫奪了爵位。”

“甘茂?”湯遠聽到道人第二次提起了這個人名了,所以比較注意。

“哦,那不是重點。”年輕的道人隨意地揮了揮手,打開了桌上的點心袋子,拈起一塊吃了起來,“不過接着秦武王的弟弟秦昭襄王繼位,徹底滅了東周,把九鼎運回了咸陽。但有一方鼎在過泗水澎城時,落入了泗水之中。後來秦始皇統一了六國,出巡泗水時也曾派人打撈,終無所獲。”

“啊哦?你不會告訴我那麼巧,丟掉的那方鼎就是砸死秦武王的那方吧?否則怎麼會這麼巧?”湯遠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什麼。

年輕的道士點了點頭道:“沒錯,我上面說的是對外的說法,那方鼎曾經砸死過秦國的國王,秦國的王室自然不能允許那方鼎的存在,合理地讓它消失,也是屬於一種默契。”

“哦,政治也挺虛僞的,明明想要砸碎它,又不敢,只好找個藉口弄丟它。”湯遠哼唧了一聲,有點看不起這種粉飾太平的政治藝術,“那現在的泗水裡,那方鼎還在?”

年輕的道士隨意地搖了搖頭道:“沒啊!我當時看那方鼎誰都不要了,就撿了回來,重新煉製了一番,把青銅煉化,取了一小的部分重新添加了烏金,最後便成了我煉丹藥小藥鼎。”

“……”湯遠張了張嘴,發現這次他想挑刺都無從挑起,他這個師父不會是精神有問題吧?現在就跑來得及不?

不過,湯遠扭頭看了看四季花開的後院,還有涼亭咫尺外便狂風暴雪的詭異現象,心想擁有這種通天徹地之能,活個幾千歲也沒什麼難度吧?

一想到這裡,湯遠便抓心撓肝,他覺得這個無厘頭的師父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到烏金小藥鼎,便好奇地追問道:“那現在那個烏金鼎在哪兒呢?”

年輕的道士拈着糕點的手頓了頓,很努力地想了許久,才茫然道:“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

醫生也不知道老闆坐在這山巔之處多久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發現老闆時不時就會陷入睡眠狀態。這種情況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會認爲對方得了神經功能性疾病,但問題是老闆分明不是普通人啊!

所以就算他知道着急也沒有用,內心的不安卻仍然像是潮水一般無法抑制地上漲,而在看到從祖龍洞先後鑽出的兩個人時,這種不安的心情立刻升級到頂點。

老闆睜開雙目,平靜地注視着走在最前面的扶蘇,什麼都沒有說。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扶蘇的臉上依舊掛着和煦的笑容,他的視線移到老闆口袋裡的兔子玩偶上,隨後又對老闆淺淺笑道:“能和你談談嗎?單獨。”

老闆點了點頭站起身,無視了醫生的各種掙扎,把兔子玩偶遞給了站在扶蘇身後的胡亥。

“我X!老闆!你瘋了!你把我給這傢伙,他轉身就能把我扔山底下去!”醫生怒了,誰不知道這胡少爺是個兄控啊!巴不得他的靈魂消散,好讓扶蘇繼續霸佔他的身體活下去。

胡亥聞言,身體一僵硬,本想拒絕的話便一句也說不出口,只能呆呆接過兔子玩偶,甚至還特意選了個角度,避免風吹到懷裡的玩偶。站在胡亥肩上的小赤鳥驚了一下,撲騰了幾下翅膀,有點懷疑自家少爺哪跟弦搭錯了。

咦?居然這麼聽話?醫生纔想起來,老闆曾經對胡亥用過龍紋鐸,估計這種程度的命令還是可以控制的。可是這樣當着人家兄長的面做真的沒關係嗎?

醫生下意識地看了眼扶蘇,正好對上後者略嫌冰冷的視線,不禁哆嗦了一下。再想去看時,就發現對方已經收回了目光,和老闆朝五華峰的插天石處走去了。

還沒來得及扼腕沒法去聽牆角了,醫生就駭然發現他已經被一隻冰冷白皙的手揪住長耳朵拎了出來,他往腳下一看,下面是被層層山霧覆蓋的山澗,深不見底。

X啊!老闆這所託非人啊!醫生這下連掙扎都不敢了,更別說高聲呼救了,生怕刺激到這位脾氣不怎麼好的胡少爺,手一抖就再也見不到老闆了。喏……雖然好像毛絨玩具掉下去也死不了的吧?

小赤鳥好奇地飛了起來,對於它來說,這種狂暴的山風根本算不了什麼,依舊可以飛得平穩。醫生氣惱地立起絨線做的眉毛,真想把這隻圍觀他的蠢鳥拍飛。

好在這個考驗人的過程也沒有持續多久,胡亥眯着赤瞳猶豫了片刻,便把醫生重新拎了回來,丟給了超級好奇的小赤鳥。

“給你玩了,別弄壞了就行。”胡亥隨意道。

口胡!什麼叫別弄壞了就行?醫生暴跳如雷,但一個絨毛玩偶,顯然不是小赤鳥的對手,後者像是得到了一個玩具一般,叼着醫生的長耳朵開始到處亂飛。

好吧……其實習慣了這種雲霄飛車似的眩暈感,這個體驗也是挺帶感的……醫生最後趴在了小赤鳥的後背上,覺得自己是玄幻世界裡的男主角,可以駕馭飛行坐騎了。

醫生低頭辨認着站在山巔處,在山霧間若隱若現的兩個人,可惜,完全聽不到下面那兩個人在說什麼。

確認了醫生現在被“照顧”得很好,老闆收回了視線,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扶蘇身上,淡淡道:“想好了嗎?”

扶蘇微微苦笑道:“隔了這麼多年,畢之你還是這麼瞭解我。”扶蘇瞥了眼卓立在不遠處的胡亥,輕笑道:“是控制了胡亥,把我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爲都通報給你了嗎?”

“不是,雖然一開始並不確定,但託你的福,這些時日以來,那些在記憶深處幾乎都要忘記的細節,被一點一點翻了出來,才讓我確定的。”老闆說得很淡然,但眼眸深處卻滿是溫柔。

“哦?”扶蘇笑了笑,俊顏上毫無任何尷尬的情緒,他原也沒指望自己點月麟香的小伎倆能瞞過老闆。

“我記得,當年你經常偷偷地看黃帝內經。”老闆脣邊漾出一抹微笑,那些回憶對他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就是因爲太過於珍視,纔不捨得拿出來回憶,就像是陽光下漂亮脆弱的肥皂泡一般,不堪觸碰便會破碎得煙消雲散。

“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扶蘇說出一句黃帝內經最重要的思想,嘆了口氣道:“你一定也讀過,否則怎麼就不擔心我是真的想要顛覆這天下?”

老闆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伸手摸了摸右肩上的赤龍,平靜道:“人們總說自己是身不由己,其實只是不想放棄那些已經得到的,也不想放手那些期望得到的。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貪心吧。”

扶蘇懂了他的意思,自嘲道:“畢之,你就這麼放心?不怕我貪心?”

“勸無可勸,只好令其自己醒悟。這一年的時間,我想也是夠你看清楚了。”老闆收回了手,指尖上居然有被鋒利的細線割破的傷口,他也沒浪費那滴血珠,直接抹在了赤龍的身上。赤龍栩栩如生的雙瞳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又暗了下去。

扶蘇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是手扶山石,向下看去。此時山霧稍歇,被狂風吹散了些許,露出了山下巍峨壯麗的景象。扶蘇瞭望了許久,才喃喃說道:“想當年,父皇也是站在這裡看到這樣的畫面吧……想當年……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我也真正自由了。”

老闆一顆吊起的心,終於重新落回了原地。

他終於賭贏了。

雖然這樣的結果在他的預計之中,但爲什麼真正面對這一刻時,心情卻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受?

扶蘇從懷中掏出了一尊小鼎,老闆定睛看去,才發現這尊小鼎極爲眼熟,竟是他曾經與館長用三個古董交換過來的烏金鼎,後來他怎麼也找不到了。老闆也沒追究這尊烏金鼎爲何會到了扶蘇手裡,胡亥有白澤筆,想要進出他的啞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鼎是……”

“乾坤大陣既然已經鎮厭了十一處陣眼,這一處也順便堵上吧。”扶蘇停頓了片刻,才深吸了口氣續道:“趁我還沒有反悔的時候。”

老闆接過烏金鼎,低垂的眼簾掩去了眼眸中複雜的神色。

湯遠用荷葉重新盛了點溫泉水,喝了幾口,隨便用手背擦掉脣邊的水漬,這才發現自己的吃貨師父居然面色凝重。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湯遠心驚膽戰,生怕下一秒這個吃貨師父說他糖葫蘆沒吃夠,讓他再去買兩串回來。

年輕的道人蹙了蹙眉,直接把手伸出了結界,感受了一下外界的氣息,掐指一算,嘆氣道:“乾坤大陣有變。”

“乾坤大陣?這又是啥?怎麼這麼牛叉?”湯遠雙目一亮,卻在下一秒瞪成了圓鈴,因爲他忽然看到道人的身後,那些縹緲的溫泉霧氣居然憑空地形成了一個窈窕的女子身形。那半透明的霧氣越發凝實,很快便能看得出來這是個極其豔麗的男子,那一身的白霧蒙朧似雪,五官如水墨畫般精緻迷離,薄脣勾勒着一抹嘲弄的笑意,雙瞳泛白卻空洞無神,反而散發着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魅力。

湯遠年紀雖小,但也知道若是這世上有山精鬼魅,那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絕對就是。看着那女子下半身居然是一條清晰可見的曼妙蛇尾,湯遠更是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喉嚨裡發出嗬嗬聲響,大腦一片空白。

只見那女子伸出白皙如玉的雙手,攀在了他那個吃貨師父的肩頭,曖昧無比地朝他的頸間低下頭去。

湯遠漲紅了臉,直覺地想要非禮勿視,但這一幕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嫵媚無比的女人口中突然出現兩顆尖銳的牙齒,一口咬住了他師父的勃頸。

湯遠吃驚地霍然站起,想撲過去解救他師父,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渾身沒有力氣。

出乎他意料的,沒有任何血腥的畫面,吃貨師父連動都沒動一下,表情平和地任憑那個女人啃噬他身上的靈氣,女人身下那實體化的粗壯蛇尾在花園中肆虐着,轉眼便把佈置精美的花園搞的一片狼藉。

也許過了很長的時間,也許只是片刻,那蛇妖終於吸食夠了,重新消散在了溫泉的霧氣中。湯遠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這是怎麼……怎麼回事?”

“哦,沒什麼,只是一條我以前養的藥蛇,它重新修煉,神志有些不清而已。”

年輕道人的臉龐有些蒼白,但他並未放在心上,隨手一揮,花園裡被壓倒的鮮花草木便都重新盛開起來,被弄亂的假山也重新堆砌起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藥蛇?那怎麼上半身又會是個絕色美女?湯遠覺得自己的腿有些軟,他只是個十歲的正常小孩兒!承受不起這麼跌宕起伏的人生!湯遠扶着石桌重新坐下,開始鄭重地考慮自己是不是想辦法念個小學什麼的,雖然那些書他幾年前就看完了。

“唉,剛剛說到哪裡了?對了,乾坤大陣,知道當年秦始皇爲什麼巡遊天下嗎?因爲東南有天子之氣,我便設了乾坤大陣,若陣法大成,整片中原之地便將在秦始皇的掌控之下,大秦帝國定會屹立萬世而不倒。”年輕的道人一陣唏噓,那去而不復返的青蔥歲月啊!他當年也曾經那麼熱血過。

“這牛吹的,都肥死了……”湯遠挑刺道,“秦朝不是二世就亡國了嗎?還萬世而不倒?”

“那不是秦始皇沒立完碣石就死了嘛!我一開始也覺着這乾坤大陣沒布完有點可惜,但後來發現我那個大弟子心術不正,你說一趙國人潛伏在秦國,密謀要滅秦也很正常,但沒必要讓天下人都遭罪吧?”年輕的道人極爲不贊成地搖了搖頭,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滓,無奈道,“但他修爲已高,就算是我當時也無法確定殺了他,所以後來我便把乾坤大陣改了改,用剩下的那八個九州鼎改成了囚困他的封神陣,誘騙他到了陣法的死門之處,終於……天下太平了。”

湯遠看着年輕道人臉上慶幸的神色,不由得渾身寒毛倒豎。這清理門戶的手段真是狠辣啊!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煎熬兩千多年?湯遠頓時覺得自己這師父認得風險也忒大了。舔了舔因爲緊張而乾燥的嘴脣,湯遠不安地追問道:“那你剛纔說乾坤大陣有變……是怎麼回事?”

年輕的道人鎖緊了眉,眉心間的疤痕越發猙獰了起來。“奇了怪了……若是想要破除封神陣,就必須湊足了十二個頂級帝王古董,鎮厭在陣眼。這十二個帝王古董可不好找啊!究竟是什麼人……”

道人的話戛然而止,湯遠立刻若有所感地向涼亭外看去,只見方纔的那漫天風雪和厚厚烏雲就像是被老天瞬間收走了一般,完全停止了。只留下地上的皚皚白雪,和從天空中灑落而下的燦爛陽光。

“那陣……還真被破了……”

湯遠瞠目結舌,這不就意味着某個殺神被困了兩千多年,現在居然被人放出來了?

老闆和扶蘇並肩站立在嶧山的山巔處,看着山霧盡散,狂風驟停,一派平和安寧的驚喜,遠處居然了一道瑰麗無匹的彩虹。

扶蘇閉了閉眼,他本是應該習慣站在高處之人,但現在眼看着這山河美景,居然會覺得有些眼暈。片刻,他重新睜開雙目,凝望了許久終於輕嘆出聲道:“畢之,此間事了,縱使萬般不願,我也該把這具身體還給他本來的主人了。”

老闆的身體微微一顫,想要說什麼,卻只是張了張脣。

扶蘇自嘲地一笑道:“說出來也不怕畢之笑話,其實我早就在看明白這個時代究竟是如何運轉時,便打消了用乾坤大陣的念頭。但拖了這一年,事實上也是貪戀這世間繁華。”他頓了頓,雖是艱難,但也繼續說了下去,“但不屬於我的,終究也不是我的,替我對他說聲抱歉吧……”

老闆見他說完立刻便要往回走,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大公子……”

“畢之,汝終於肯喚我大公子了……”扶蘇並未回頭,充滿懷念地嘆道。自從他醒來,老闆一直都疏離地喚他殿下。

老闆怔了怔,才低聲道:“臣可替您找到其他契合的身體。”

扶蘇的身體一僵,但隨後卻只是淡淡道:“不用哄我了,我的靈魂不穩,再次移舍,若是有半分不契合,都會立刻魂飛魄散……”

老闆低垂眼簾,輕聲道:“臣的身體可以。”

扶蘇緩緩地回過頭,俊美的臉容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他定定地看着老闆,許久才吐出兩個字道:“當真?”

老闆重新揚起笑,鄭重地點了點頭道:“臣活了兩千多年,足夠了。”

扶蘇這次沒有出聲。

沒有應允。

當然,也沒有反對。

醫生睜開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白花花的一片天花板。他不是在天上坐着小赤鳥飛得開心麼?還想要拽小赤鳥的羽毛讓它飛得低一點呢,最好是能偷偷去聽聽扶蘇和老闆那兩人在聊什麼。怎麼一眨眼就換了地方?

下一秒,醫生忽然從牀上翻身而起,驚嚇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是人類的手,不再是玩偶那種不分瓣的軟綿綿的爪子,而且右手食指上有一道陳年老繭,正是經常用手術刀而留下來的痕跡。

這是他的手!

醫生意識到了這點後,連忙環顧四周,發現他居然就在自己的家裡。他衝到衛生間,發現自己確實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立刻咧開了嘴。但這種高興的情緒沒有持續三秒鐘。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就忽然回到自己身體裡了?老闆呢?

趕緊抓起衣服衝出了門,遠遠地看到了啞舍,醫生心中的不安更是越來越大,他踉蹌地推開了那沉重的雕花大門,卻在看到屋裡的情況時,鬆了口氣。

啞舍店內的擺設一點都沒有變,門口的彩色兵馬俑、一直長明的長信宮燈、常年都吐着奇楠香的鎏金翔龍博山爐……所有的物事都在,臉擺放的位置都沒有更改分毫。醫生這一路跑得太急了,這時只能攤在雞翅木躺椅上喘着氣,好半晌才察覺出來不對勁。

如果在以往,老闆肯定也能感覺到他來了,就算再忙也應該從內間出來了。醫生直起身子,揚聲道:“老闆?老闆!你在哪兒呢?”

除了他自己的迴音外,啞舍內鴉雀無聲。

醫生快要被自己心中的不安逼瘋了,正要轉過玉質屏風去內間找人,就聽到雕花大門一陣吱呀的響聲,醫生立刻轉過了身。

“老闆你……咦?怎麼是你?”醫生訝異地看着拎着一個行李箱從外面走進來的陸子岡。

陸子岡解下脖子上的圍巾,笑了笑道:“老闆給我去了信,說是讓我幫他看店。”

醫生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震驚地呆站了許久,才從牙縫間擠出一句話道:“那他……有沒有說……讓你看多久?”

陸子岡聳了聳肩道:“他沒說,所以我便把國家博物館那邊的工作辭了。”

醫生的心如墜冰窖。

在某個不爲人知的地下深處,一個佈置恢宏豪華的墓室之中,靜止了兩千多年的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供奉在正中間的龐大棺槨,忽然間有了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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