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

公元10年,南頓縣。

劉秀揣着大哥給的零花錢,走在集市上瞎轉悠。他現在也算是身懷鉅款,按理說看上了什麼東西都可以買,但難就難在,他身上的這枚鉅款,一般小販還真不敢收。

自從那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後,就下令廢除了漢朝通行的五銖錢,改用三種新推出的新朝錢幣,大泉,契刀,金錯刀。那所鑄的大泉,重量只相當於五銖錢的兩三倍,卻要當五銖錢五十枚用,根本沒有商販肯收。更別說相當於五百銖的契刀和五千銖的金錯刀了,誰瞎了眼了才肯收那看起來壓根就不划算的新幣。

可是劉秀的叔父就是蕭縣令,俸祿都是用這些平民無法接受的新幣發放的,劉秀的父親已逝,他的兩位兄長都是由叔父撫養。他大哥劉縯仗義疏財,雖然花銷頗多,但父親留下的遺產還算豐足,這是叔父給他們的日用,自然是故作大方地丟給了小弟,讓他自去煩惱了。

劉秀把懷裡的金錯刀拿了出來細看,暗忖其實若不想它的價值,單看這枚錢幣,倒是頗爲別緻。

這枚金錯刀是由一個銅錢和刀身組成,倒是很像戰國時期的刀幣與漢朝五銖錢的組合體,質地是青銅鑄造。銅錢的上下用錯金的工藝,分別用黃金鑲嵌陰刻了“一刀”兩個字,美輪美奐,刀身上鑄有“平五千”三個字,所以在民間又被稱爲一刀平五千,意思是這樣的一枚金錯刀,相當於五千銖銅錢。

五千銖啊!劉秀狠狠地皺了皺眉毛,這已經相當於一筆鉅款了,要知道現在雖然政局不穩,民心動盪,可是一斤肉賣了頂了天也就二十錢,一件布袍也就四五百錢,五千銖在他們這縣城都可以買一座差一點的宅子了!

可問題是,這麼貴的金錯刀,他花不出去啊!

劉秀把這枚金錯刀握在掌心中,欲哭無淚,他已經在這集市上逛了許久了,根本沒人肯收他的這枚錢幣,即使他想要賤一點兌換都沒人搭理他。

這也在意料之中,否則他大哥又怎麼肯好心地隨手給他五千銖讓他揮霍,明明擺着就是爲難他。

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名不正言不順,緊接着推行出來的那些新政改革,更是讓人膛目結舌,根本無人遵循。發行出來的錢幣,更是無人使用,私底下還是用着五銖錢。劉秀這一早上,看到剪輪五銖,昭帝五銖等都有人使用,當然最多的還是漢武帝時期發行的元狩五銖,這種用紫銅製造的紫紺錢最是得人喜歡,使用起來怕要是比正常的五銖錢還要多值上一些。

劉秀在集市上胡亂的看着,心裡卻難免生出了些計較。

他的出身算起來,是漢高祖劉邦的九世孫。雖然按照王爵封侯的慣例,到他們這一輩已經沒有半分宗室的榮耀,已經無爵可襲。就連叔父也不過是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也憑的是自己的真本事。現在王莽篡漢,他們更是失去了貴族名譽上的身份。可是他大哥卻一直自詡爲漢朝正統,對新莽政權極端的排斥不滿,最近甚至要開始散盡家財,結交才俊有所圖謀,頗有些想要做點什麼事情的意思。

劉秀今年才十六歲,也算是成人了,年少時就去長安遊學,見過許多世面。這次回來,他大哥的那點心思,他也看在眼裡。他有心勸阻一番,可兄長比他年長十歲,長兄如父,他根本無從開口。

心思煩亂地逛着逛着,劉秀髮現自己已經到了集市的盡頭,地上稀稀落落地有幾個擺着的攤,他隨意地晃悠了過去,卻發現其中一個攤子上竟然擺放着一些器物,看樣子都是舊物古董,頗有些看頭。

劉秀饒有興趣地蹲下身去,忍不住伸手翻看起來。有些陶具容器,還有些看起來應該是秦朝的通用貨幣秦半兩,幾尊青銅爵,一對青玉鳥形配,幾卷竹簡……劉秀在一堆古董裡看到一個胡亂擺放的算盤,忽然想起家裡那筆亂賬,便想要買個算盤迴去好好算一算。

別的不說,大哥的揮霍最近實在是有些太過了。

劉秀掂了掂這個算盤,覺得這算盤的木料頗有些不起眼。只是在木盤之上一排排縱向弧形的槽內,那些一顆顆的算珠圓潤可愛,似乎是用青玉琢磨而成。每一列的第一個珠子和下面四顆珠子的顏色都不同,是白玉製成,以一當五之用。劉秀撥弄了幾下,頗覺得手感潤滑,越發地喜愛起來。

“這珠算幾何?”劉秀晃了晃手中的算盤,算盤珠發出叮噹碰撞的聲音,無比的悅耳。劉秀擡頭朝攤主看去,才發覺這攤主居然穿着一襲黑色的衣袍。在周禮之中,黑色是最尊貴正宗的顏色,而秦朝時期也以黑色爲尊,漢朝也是注重黑色,官吏們的袍服都是黑色的。劉秀其實知道黑色布料之所以那麼貴,就是因爲黑色的顏色重,染色必須要經過十多次甚至更繁多的工序才能染成。相反爲何平民都穿白衣,也就是因爲白衣不用漂染,價格最賤。

劉秀這時才發現這一身黑衣的男子非常的年輕,而且一身的書卷氣,面目俊秀,讓人看到就覺得非常的舒服。

應該是家道中落,所以纔不得不把家裡的東西拿出來賣吧……劉秀心中升起些許同情,更是起了買他的東西幫幫忙的心思。不過他一想到自己僅有的那枚金錯刀,就無比的頭疼,只好率先說出口道:“在下僅有這一枚金錯刀,也不只可用否?”邊說着,劉秀邊把那枚金錯刀拿了出來。

那年輕攤主的視線在那枚金錯刀上一閃而過,隨即勾脣微微一笑道:“這珠算有瑕疵,還是算了吧。”

劉秀一挑眉,把手中的算盤翻來覆去地細看,卻沒有發現任何瑕疵,便當對方是不肯收這金錯刀,丟下那枚金錯刀就道:“不用找了。”隨即拿着那算盤便起身翩然離去。他算計得很清楚,這算盤雖然看起來不錯,但最多也就值個百來錢。這枚金錯刀雖然比較難花出去,但肯定要比百來錢值當多了。

自覺得做了一件好事,劉秀神清氣爽,也多少感覺到他大哥爲何平日裡喜歡疏財仗義,這種感覺確實很不錯。

而在他的身後,那名攤主無語地看着扔在攤上的金錯刀,許久才嘆了口氣道:“罷了……”

劉秀拎個算盤迴到春陵,自然遭到了家人的各種嘲笑。

並不是因爲劉秀用了枚金錯刀換了個不起眼的算盤,而是這個算盤根本就是個壞的!

劉秀用手撥弄着算盤中間的那列木槽裡,那枚一點都動不了的算珠,有點惱羞成怒,誰都知道算盤珠是需要撥動的,可偏偏有一枚根本撥動不了,這算盤可不就是個沒人要的嗎?

劉秀也沒法生那攤主的氣,因爲人家明明已經說了這算盤有瑕疵,是他自己不聽,扔下錢就走。劉秀覺得二哥盯着自己的眼神憂心忡忡,估計是怕自己也和大哥一樣,做個散盡家財的敗家子。

劉秀被看得一陣心虛,低着頭揣着算盤溜回自己的屋裡,他想把那顆卡住的算盤珠摳出來,用磨石磨小一圈,應該就可以用了。那顆珠子是瑩白色的,細膩無暇,如凝脂一般潤澤,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劉秀覺得這顆珠子要比其他珠子漂亮許多。

喏,也許是因爲大上一圈的原因吧?

劉秀想盡了辦法,都沒能把那個珠子摳出來,除非要破壞算盤的木槽。劉秀忙得一頭汗,非常不理解這個算盤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這珠子這麼大,居然也能塞進木槽裡,根本就不合理。結果他費盡心思,也不過只能讓那顆珠子原地轉動而已。

難道真的要把這算盤拆開?

劉秀剛起了這個念頭,突然聽到屋裡響起了一個悅耳的女聲,懶洋洋地說道:“我勸你打消那個念頭。”

劉秀猛然一驚,趕緊回頭過去看,發現在他的牀上居然半倚着一個白衣麗人,花容月貌,面容如同那精緻的水墨畫一般,長長的黑髮並未束起,而是隨意的散落而下,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慵懶愜意的味道。

盯着對方看了半晌,劉秀才想起自己這樣實在是太唐突佳人了,連忙站起身來慌忙問道:“你……你是誰?”

“我是你手裡的那個珠子。”白衣麗人舉起袖子,掩着脣打了個哈欠,一雙杏眼微眯,凝視着劉秀還拿在手裡的算盤,請撇薄脣嘲諷道:“無知稚子,一枚金錯刀就把我搶了過來,當真便宜你小子了!”

劉秀目瞪口呆,這白衣麗人竟是他手中的算盤珠子不成?劉秀自小也聽過許多山野傳奇,所以驚奇歸驚奇,卻並不感到害怕,還饒有興趣地解釋道:“金錯刀很值錢的,況且這算盤壓根就不能用啊!算起來,還是我吃虧了。”劉秀髮現對方說話並沒有那些之乎者也,便也順着他的語氣。

那白衣麗人聞言柳眉倒豎,冷哼一聲道:“無知稚子!此乃範少伯所制算盤,而我的本體便是那定盤珠,金錯刀……哼!”白衣麗人杏眼一眯,勾脣算計道:“那金錯刀恐怕沒兩年就會停止發行,喏,大概千百年後,會成爲價值連城的收藏品,王莽這款錢幣設計的倒是不錯,可現在卻遠遠抵不上定盤珠的價值。”

範少伯?劉秀一愣,他雖然唸書不多,可是范蠡字少伯他還是知曉的。那是春秋時期的傳說人物,曾輔佐越王勾踐打敗吳國春秋稱霸,之後灑然離去。相傳隨後自稱陶朱公,三次經商成爲鉅富,又三次散盡家財,那可是所有商賈的祖師爺。若說這算盤是范蠡的,倒也說得過去。

算起來,那範少伯過世離現在也有五百餘年,有靈的器物修成靈智形體,可見其珍貴程度。劉秀苦笑着把手中的算盤恭敬地放回桌上,他此時回想起那年輕攤主的表情,已然知曉自己是會錯了意。本想開口說送她回可是視線落到那白衣麗人身上,劉秀又忽覺不捨,他抿了抿脣,義正言辭道:“可這算盤已是在下買回來的,商賈之道最重誠信,難不成想要賴賬否?”

那白衣麗人又恢復了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撇了撇嘴道:“罷了,我在哪裡睡都是一樣的,若不是你這小子想要毀了我的牀,我才懶得出來見你呢!”說罷身形便化作一道青煙,飄向桌上的算盤,只見那定盤珠表面光芒一閃,最終歸爲平靜。

劉秀瞪着桌上的算盤許久,終是不敢再說什麼。剛纔發生的一切更像是他產生的幻覺,他就算想要和別人講,估計也沒人會信他。劉秀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這算盤擦拭乾淨,然後放在書桌的一角,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

從那天以後,劉秀便多了一個新的習慣,就是對着那個算盤嘮嘮叨叨地說一些瑣事。他知道自己這樣做狠失禮,但他已經無法把那個算盤當成普通的物品看待,他也知道那白衣麗人八成是在睡覺,可他還是迫切的想要再次見到她,還偷偷地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珠兒。

這一日,劉秀照例對着算盤傾吐苦水,嘆息道:“珠兒,我大哥說要變賣祖宅,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劉秀實在是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述了,二哥和大哥現在每天吵架,三位姐姐也早已嫁人,而叔父那邊終究是隔着一層關係,就算想要勸解,也不會把他這個還未弱冠的少年放在眼裡。

這座祖宅,充滿了他兒時的回憶,劉秀不明白,爲什麼大哥當真要走到散盡家財的這一步。劉秀自從知道這定盤珠有靈智之後,就沒敢在去觸碰它,可此時他六神無主,看着那顆閃爍着瑩瑩白光的算盤珠,終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觸。

“無知稚子,舊人不覆,新人不簇,有何爲難之處?”

那悅耳動聽的聲音出現的一剎那,劉秀便積極的轉身,只見那白衣麗人和上次出現時一樣,半倚在牀頭,單手撐着螓首,白衣包裹之下曼妙的身材顯露無遺,令劉秀一陣失神。班上之後才苦笑道:“可這祖宅變賣之後,僕從散盡,我就要下地種田才能養活自己了。”

“這也好辦,我教你經商之道,包你成爲天下鉅富!”白衣麗人一說到經商,竟然一反往常昏昏欲睡的模樣,杏目圓睜,整個人立刻就表情生動了起來,像是一朵瞬間綻放的曇花,奪人心魄。

劉秀怔了證,隨即立刻搖了搖頭。人言道“士農工商”,商賈在這世態之中,僅僅是比下九流的行業稍微高出那麼一點點而已。商人再有錢也不允許穿綾羅綢緞,也不許乘坐華麗的車駕,不能做官,不能以自己的名義購置田地,而且必須要向朝廷申報財產,繳納重稅。如果申報不實,被人揭發,所有的財產就要被沒收,還要被罰戍邊一年。可以說商人是誰都可以捏一把的軟柿子,所以劉秀就算再束手無策,腦中升起的念頭也只時下地種田,而不是成爲商賈之流。

看着珠兒無趣地撇了撇嘴,意興闌珊地掩脣打了個哈欠,劉秀不想她馬上和上次那樣回到珠子裡睡覺,連忙道:“珠兒莫惱,我這不是捨不得把祖宅變賣嘛!大哥未免也太胡鬧了。”劉秀帶着些許的怨氣,長幼有序,當着大哥的面他自然不好多說什麼,但私底下他還是不看好他大哥的所作所爲。

“有何不可?你可知‘捨得’二字何解?”白領麗人根本對自己多出來的一個稱呼毫無反應,強撐着惺忪睡眼,微微一笑道:“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也就是說,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捨棄什麼。你大哥看得很清楚,他想要得到別人的支持,就必須捨棄自己擁有的財富。互惠互利,這不是很不錯的一筆交易嗎?”

“你……你是說……”劉秀微微愣神,他根本無法把這件事當成一個交易來看待,他大哥明明自詡爲孟嘗君,門下賓客三千……

“你瞧不起商賈,很多人都瞧不起商賈,可是這是上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算作交易。”珠兒纖細白皙的手指抹了抹絳脣,笑的眉眼彎彎,“怎麼樣?跟我學着,做一個完美的商人吧!也許,你會成爲最至高無上的存在哦!”

劉秀連連搖頭,商人卑賤的意識在他的心底根深蒂固,一時無法更改。但他確實唸書太差,在長安遊學多年,也無法有所進益。當他剛想說什麼解釋時,卻見屋內又只剩下他一人,那珠兒見他毫無興趣,便連一點點時間都懶得浪費,立刻閃入定盤珠中睡覺去了。

輕嘆了口氣,劉秀把算盤上的灰塵擦拭乾淨,心想着從明日開始,他大概就要學着如何種田了。

自春陵的祖宅賣掉以後,劉秀和兩個哥哥搬到了一座看得過去的茅草屋,勉強夠他們三人居住。劉秀的大哥劉縯自是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他找到買他們祖宅的人,把宅子租下來,表面上一切照舊,繼續用祖宅招待那些宗族親戚江湖豪客,而劉秀和他二哥劉仲則棲居在狹小的茅草屋中。

二哥劉仲雖然無力阻止劉縯變賣祖宅,但他還是留下了許多宅子裡的古董,陸續拿出去變賣。劉秀看到他二哥如此,忽然想到了那日被他強買定盤珠的攤主,和他二哥現在何其相似啊!當真是風水輪流轉,世事難料。

當然,劉秀是絕對不會出面去賣那些古董的,他多少有些書生意氣,可忍受不了在集市上被人品頭論足,遭受白眼的待遇。所以他只好乖乖地拿起鋤頭,沒有選擇地下地種田。他隱約看得出來,這世道怕是要亂,手裡有再多的宅院、錢幣、古董也是沒有用的,真到艱難的時候,一塊上好的玉佩連一口救命的飯都換不到。

他這樣每日在田間耕種的情況,他大哥是第一個看不過眼的,硬塞給他許多銀兩,拍着胸膛說錢不夠了再來找他要。可劉秀倒真還不缺錢,但平日裡如果讓他像大哥一樣結識豪士,無所事事抨擊朝政,他還真沒那個閒心。倒是在烈日當中揮舞着鋤頭流汗,頗讓他心靜如水,甘之如飴,比拿着晦澀的書本苦讀好上許多。劉縯對這樣自甘爲農的小弟各種看不慣,經常出言譏諷他沒出息,但劉秀每當這時,都會傻傻一笑,渾然不當回事。反而是二哥觀察了他多日,最終兩人深談了一番,便不再管他。

他的珠兒再也沒有出現過,劉秀很想見她,很想再聽她用那種懶洋洋的腔調說話,可是劉秀也有自己的原則,他既然認定了不能經商,便不會輕易低頭。

歲月如梭,劉秀一轉眼碧昂當了十年的農夫,單薄的身材變得硬朗結實,身長八尺,鬚眉秀密,蒼白的膚色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手上也有了繭子。本來有些莽撞的性格,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磨鍊的謹慎溫和,再加之自小在長安遊學,周身有着一股寧靜安詳的書生氣質渾然不似普通的農夫。

劉秀中的農田,因爲他勤於耕種澆灌,所以莊稼的收成極好,頗有些恆產,他今年已有二十六歲,這樣的年紀,在尋常人家,孩子都可以下地種田了。周圍的鄉鄰幾乎都給他說過親事,可他一直沒有應允,推說由兄長做主。他大哥劉縯是難得一見,每日神神秘秘的不知所終嗎,而二哥劉仲則在縣城裡開了家店鋪,很少管他。

爲什麼不成親呢?劉秀其實自己也不清楚,在他內心的最深處,還殘留着一抹白色的倩影,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卻沒有模糊一絲一毫。

他實在太傻了。

偶爾,劉秀也自嘲。他心裡期待的到底是什麼,連他自己也沒有搞清楚。但他知道,他不想隨便遵照媒妁之言娶一個未曾謀面的農家女子。雖然他現在每日下田耕種做農事,可是卻打心底裡不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的農夫。

自從三年前起,連連災荒,飛蝗肆虐,各地紛紛涌起了綠林軍,赤眉軍,銅馬軍等數十支起義隊伍。戰亂四起,民不聊生,這股不安的氣氛,漸漸也要感染到春陵附近了。劉秀把田裡的麥子收割乾淨屯入倉庫,不禁開始發起愁來。

他大哥劉縯蓄養了許多賓客,頗有些名聲,這天下大亂,又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因爲人數激增,劉縯手裡的錢糧也有限,這些江湖豪士們的待遇也就越發的艱難起來。有些人就開始偷偷摸摸地從事打家劫舍那種見不得光的行動,更有甚者居然公然打着劉縯的名義,與官府對抗。那些如螞蟥一般的衙役們,循着味道來找劉家的麻煩,各種刁難,先不說二哥的那家店鋪已經被騷擾致關門,甚至連劉秀這裡都不放過,劉秀家裡囤積的谷糧,大半被衙役們搜走,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最後這點收成都會不保。

劉秀忍不住握緊手中的算盤,他已經習慣了把這個算盤隨身攜帶,是不是地摩挲兩下那顆定盤珠。“珠兒,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劉秀喃喃自語,話音剛落地他便有些窘迫,他都已經過了及冠之年,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毫無主見?

可劉秀這些年中已經習慣了這樣毫無迴應的結果,自問自答道:“有衙役的插手,這些穀子肯定是沒有店鋪敢收,只好運到新野去,正好還能投奔二姐夫,避開大哥這邊混亂的狀況……”劉秀一邊說,一邊覺得忽然手底下的定盤珠竟然自己轉動了一下,心臟猛然巨跳,劉秀屏住呼吸,果然在下一刻聽到了那久違的慵懶聲音。

“咦?終於想通了?不再做農夫了?”

劉秀循着聲音看過去,只見珠兒正倚着倉庫的門,像是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般,睡眼蒙朧。時間在她的身上彷彿靜止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依舊風姿綽約,白衣皎然,冰肌玉骨。劉秀的心臟忽然間有些鈍痛,應該是終於明白了什麼,但他來不及細想,便揚起了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輕笑道:“珠兒,只是暫時不種地了而已,賣掉了谷糧,明年開春還是要繼續的。”

珠兒舉袖掩脣,杏目微彎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道:“無知稚子,這等世道,你只要一走,這田地宅院就會被他人佔去,你還想來年耕種?真是天真。”

劉秀被她說得一僵,但也不得不承認這話說得很有道理。現在生逢亂世,房契地契只不過是一張廢紙,誰手裡的刀劍鋒利,便誰是老大。劉秀本以爲自己過了十年,能成熟了許多,可珠兒依舊一口一個無知稚子,形容得他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你說如何是好?”

珠兒微微一笑,頓時豔光四射,整個毫不起眼的倉庫彷彿都因她的這一笑,變得富麗堂皇了起來。只聽她胸有成竹地說道:“我覺得你的計劃很好,把穀子運到新野去賣。不過這過程我來教你,這經商之道,裡面的學問可大着呢!”

“這……這應當不算經商……”劉秀虛弱地抗議着,但看着珠兒褪去睡意,靈動起來的摸樣,終究沒有抗爭到底。

反正他都是要去新野賣糧的,能有珠兒和他一起去,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嗎?

劉秀收拾了東西,把帶不走的物事都找了個地方,深深地埋了起來。珠兒竟然也一直沒有回到定盤珠裡休息,而是一反常態,興致勃勃地傳授他經商之道。劉秀本有些看不起商賈,覺得那些商人並不是付出了辛勤的勞作,而只是把貨物從一個地方運送到另一個地方,就能賺取暴利變成富豪。但在珠兒活潑風趣的講述中,他也漸漸扭轉了這個概念。

做販運貿易謂之“商”,坐售貨物爲“賈”。商人這個稱呼始於周朝初期,因爲商朝的商業十分繁榮,商朝的遺民善於經商,所以這些商遺民的經商者便被周朝人通稱爲商人。這在周朝是一個帶有輕蔑歧視的稱呼,等同於歧民,。所以即便是商人富甲天下,也沒有人能看得起,也許便是源自此處。

這一路上,劉秀根據珠兒的指點,安排車馬運輸,招募車伕,躲避窮寇,打點差役……這短短的十幾天,完全要比他下地種田要累得多。他也能接受了爲何商人會得到報酬,畢竟也付出了辛苦,索求回報也是理所應當的。

好不容易到了新野,劉秀本想在姐夫家休息休息,卻被珠兒趕出來打探消息。經商最重要的就是各地的情報,而劉秀也費了些心思,打聽到附近的大都市宛城的糧價飛漲,若是把糧運到那裡去賣,還能翻上一番。

劉秀大喜,計劃着完全可以在宛城聯繫賣家,然後他回老家收購谷糧,倒賣之。他已經顛覆了自己本來的想法,收購鄉親的糧食時,它可以把收購的價提高一些,遠遠高出春陵縣糧店的價格,那麼這件事對鄉親們有好處,對他也有好處,雙贏的事情,爲何不做?

劉秀覺得以前的自己果然太過於死板,如果早一點想通,他便可以幫助更多的人致富。他興沖沖地把想法和珠兒一說,後者卻挑了挑秀眉道:“先不要急,你不覺得宛城需要大量的谷糧,這個情報裡蘊含的深意嗎?”

劉秀一怔,隨即擰緊了長眉:“也是,如果宛城的糧價高出太多,那麼春陵早就有人做這個倒賣的生意了。也就是說,糧價飛漲是最近才產生的,那麼根源定是有人大批收購谷糧,才引起糧價飆升,那麼這個人爲什麼需要大批的糧食,想必應該是預謀起兵造反……”劉秀本就是聰慧之人,在被珠兒點撥之後,對商賈之道頗有見地,這樣一步一步被他推導,竟是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你說的沒錯,看來宛城是有人要徵兵,所以纔會屯糧。”珠兒星眸閃爍,也有些訝異劉秀的天資聰穎,這人讀書並沒有什麼出彩之處,但對經商可謂是一點就通,珠兒很欣慰,覺得自己發掘出來一個好苗子。雖然荒廢了十年的時間,但在她面前來來去去的那麼多人,也就只有他在一堆物事裡選中了她,可見真的是有緣分的。

“那……宛城還去嗎?不如把谷糧直接在新野賣掉算了。”劉秀有些擔心,對方說的好聽點是起義軍,說的難聽點那就是反賊。若是這些反賊不付錢,明搶了他的谷糧,他豈不是血本無歸?劉秀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像個商人一樣思考了。

珠兒嘴角一翹,帶了點不屑的口氣道:“看你的這點出息,當年範少伯把自己心愛的女子送往吳國,換取了越國十餘年的休養生息,最終越王臥薪嚐膽,三千越甲打敗吳國,成就春秋霸業。昔日的呂不韋,一次奇貨可居,便輔佐了秦莊襄王登上秦國王位,又把自己的舞姬送與秦王,至今仍有人對嬴政的出身質疑不已。呂不韋最後官至丞相,把持秦國朝政十三年,一手遮天,連秦始皇都不敢擅動之。這兩位纔是最成功的商人,你可要多學着點。”

劉秀聽出來點門道,訝異地追問道:“難不成那呂不韋,珠兒你也曾認識?”

珠兒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單手撐着下巴,充滿懷念的輕笑道:“沒錯,他也曾是定盤珠的主人。”

劉秀心神一晃,有些把持不住。定盤珠的主人他到現在只知道兩個,都是聞名一時之主。他有些羞赧,也知道了爲何珠兒十年來都不聲不響,視他於無物。一個立志當農夫的莊稼漢,確實是沒什麼前途的。

珠兒並沒有察覺到劉秀的心思,繼續諄諄教導道:“你可知世人皆看不起商賈,是從何而起嗎?”

劉秀本是讀書人,這個問題也難不倒他,片刻後便回答道:“秦自商鞅以後,重農抑商,以農爲本商爲末之議。呂不韋也曾在《呂氏春秋》上收錄有《上農》等四篇,倡導這種說法,自漢武之後,更甚之。”

豬兒輕蔑一笑道:“農爲本商爲末不是這麼理解的,本和末的實質也不是這樣的。打個比方,一個國家就像是一棵茁壯成長的參天大樹,那麼農業就是這棵大樹的根系,商業就是這棵大樹的職業。一棵樹沒有了根系固然活不了,但又有哪棵生長得好的樹枝葉都掉落枯萎的呢?呂相雖然不能表面上與商鞅留下的政策對抗,但他自己身爲最頂尖的商人,自是懂得這些道理的。只是後世那漢武帝,爲了愚民,生生扭曲了這個概念,當真是本末倒置。”

劉秀被珠兒的一番話說得目瞪口呆,雖然覺得其中有些強詞奪理,但又不得不承認這確有幾分道理。

珠兒笑了笑,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期望一下子就讓他改變根深蒂固的想法,她轉回之前的話題道:“經商之道的最高境界,是投其所好,麥其所需之物。眼下你就有個極佳的機會,對方所需的東西,你正好有,可以一試之。”

劉秀並沒有立刻問出口,而是細細地思量起來。表面上看起來,那宛城的豪強需要的是糧食,他確實有,可以交易,但珠兒不可能單純指的這一點。

豪強起義,缺什麼?缺糧食,缺武器,缺人……實在是缺太多東西了。那麼,反過來思考,他除了糧食又能提供什麼呢?他讀書讀得也不多,沒有太多的學識,雖然掛着劉邦九世孫的名頭,家裡卻沒有錢……等等,他剛剛想到了什麼?劉邦九世孫?

珠兒看着劉秀恍然大悟的表情,暗道此人果然是可造之才。“沒錯,對方缺一個名正言順的起義名頭,一個漢朝宗室的人加入,想必會掃榻相迎。”

劉秀有些遲疑,他根本沒想過會捲入戰爭之中。但他隨即看到珠兒晶亮期待的雙眸,便狠狠心點了點頭。

既然珠兒前兩任的主人都名極一時,那麼他也絕對不能落於人後!

一個月後,劉秀在宛城,劉縯在春陵,劉秀的二姐夫鄧晨在新野同時分別起兵,其中大哥劉縯召集了劉氏子弟賓客七八千人,聲勢最爲浩大。

在劉秀的生活中,六歲開始啓蒙之後,十年在苦讀詩書中熬過,接下來的十年在田間辛勤勞作中度過,從未接觸過任何有關於作戰打仗的事情。但珠兒卻告訴他一切都很簡單。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經商之道來對待。

他不會打仗,沒關係,他可以讓會打仗的人衝鋒陷陣,然後給予對方想要的官位與財富。他沒有武器,沒有關係,他可以找到可以打造武器的人,用金銀財寶與之交換。他漸漸承認,商人確實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在每個人的心裡,都有着需求的東西,只要能找出對方所需要的,便能與之交換自己想得到的。而且即使自己沒有對方所需求的,在一串串的交易中,也可以從旁人那裡得到,而這個龐大的利益鏈,便會逐漸形成一個龐然大物,而劉秀便是隱藏在其中的主導者。

捨得,只要有舍,就有得。

劉秀信奉着珠兒教導他的這句話,建議大哥劉縯尋找一個更大的靠山,因爲他們的起義軍雖然驍勇,可是無法單獨與政府軍抗衡。劉縯選中了綠林軍。劉縯才能出衆,斬將殺敵,僅僅在兩年之間,就在綠林軍中日漸做大,同時也給其他派系不小的壓力。

珠兒早就警告過劉秀,後者也勸過他大哥,可惜劉縯一向不聽人勸,自是把劉秀的忠告當成耳旁風。劉秀也只能自己低調,把自己搞得謹慎小心,溫吞不起眼,在旁人眼中是懦弱怕事的一個人。

珠兒和劉秀的關係也隱隱有所改變,不再是珠兒單方面對劉秀指導,劉秀時不時也會做出極佳的判斷,令珠兒對他另眼相看。

這個男人,比起她的淺兩任主人,實在是進步的太快了。珠兒有時也不禁在心中佩服,怎麼有人能在當了十年書生又十年農夫之後,當商人當得還這麼如魚得水呢?

好吧,其實嚴格上來說,劉秀現在並不是商人,而是個執政者。

劉縯屢戰屢勝,在軍中擁有着越來越高的名聲。綠林軍的將領們爲了壓制劉縯的風頭,便聯名推舉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劉氏子弟劉玄當皇帝。這劉玄算起來還是劉縯他們的族兄,原來只是個屬官,這樣沒有根基沒有實力的皇帝,最適合在高高的位置上當傀儡。

劉縯顧全大局,不得不同意擁戴劉玄爲帝,改元爲更始元年,稱更始帝。

劉秀隱約中看出事態的發展不對,可他暫時也無力迴天。他同時也認識到,他們的實力遠遠不夠,否則他完全可以推舉他大哥爲帝,而並不是落到這樣被動的下場。至此,劉秀便再也不隱藏自己的才華,在昆陽之戰中,僅以一萬人便戰勝了四十二萬人的新朝大軍,震懾天下。

這次昆陽大捷,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改變了官軍和起義軍的實力對比。而造成這樣結果的劉秀,讓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與此同時,劉縯攻克了新朝政權重兵把守的宛城,隨即讓更始帝遷都宛城。

“你大哥危險了。”珠兒在聽聞這個消息後,便如此定論道。

劉秀臉色鐵青,他和大哥還是頭一次分開行動,他負責昆陽守衛,而大哥則負責進攻宛城,本打着遙相呼應互相扶持的念頭,結果他大哥並沒有改掉自己鋒芒必露的性格,現在如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必定會引來綠林軍各利益集團的敵視。

“吶……你會怎麼決斷呢?”珠兒饒有興趣地詢問道。

劉秀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這就去宛城。”

珠兒挑了挑眉,有些詫異:“你剛守住昆陽,不平定軍心嗎?”

劉秀撥動着手中的算盤珠,淡淡地回道:“你曾說過,有舍就有得,在我心中,大哥是永遠不會捨棄的那一個。”

珠兒被他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和擲地有聲的話語,說得微微怔神。

在他以前生命裡遇到過的主人的概念裡,一切都是可以捨棄的,包括深愛的女子,自己的身家,親戚朋友……甚至連幫助他們的自己……

珠兒知道劉秀肯定也是清楚的,只要劉縯存在,就沒有劉秀的上升空間,劉縯那個人天生就是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劉秀只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下、難道他就一點都不動心嗎?依舊能維持他的本心不變嗎?

偏偏一直都和劉秀相處的她,卻能確定他說的都是真話,絕對沒有任何虛僞。

看着英武俊朗的劉秀,珠兒忽然覺得他非常的可靠,擁有着可以讓人信任的氣質,這樣能文能武玉樹臨風的男子,究竟什麼樣的女子才能擁有他呢?

珠兒的心很亂,一直隱藏在心中的萌芽開始如雨後的春筍般冒了出來,讓她措不及防。

只是她沒有來得及細想,一個噩耗瞬間到來。

當劉秀得知自家大哥劉縯被殺時,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可以接受大哥在戰場上馬革裹屍,但絕對不能接受這樣被自己人在背後捅上一刀的結果。什麼抗旨不尊?他絕對不相信!

珠兒半倚在榻上,合上手裡的書,嘲諷道:“愚蠢,良弓藏,走狗烹是沒錯,可這還沒飛鳥盡,狡兔死呢!那劉玄實在是太愚蠢了。”而且動手也太快了,珠兒看着劉秀已經整理好的行裝,後者剛要啓程去宛城。

劉秀死死地撐住額角,強迫自己悲痛欲絕的頭腦開始思考,他確實是高估了劉玄,以爲他會利用大哥打完天下再做計較,所以他才每太防備。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快就下手了。他就不怕手下的人心寒嗎?

“你打算怎麼做?鼓動手下人脫離更始帝,拉大旗單幹?”珠兒眯了眯杏目,看着劉秀俊逸的側臉思索着。一轉眼,她已經在這個男人身邊十二年了,對方也從一個青澀少年,成長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不知爲何,珠兒忽然有些走神,劉秀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可是身邊依舊沒有一個女人……

劉秀低垂着頭,鎖緊了眉頭,喃喃自語道:“我需要……好好想想……”

珠兒把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再次壓了下去,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候。

劉秀最後選擇了虛與委蛇。

他立刻便趕回了宛城,主動放棄手裡的軍隊,與劉縯劃清界限,沒有絲毫喪兄之痛,也沒又給兄長戴孝之意,終日飲酒作樂,不參與政事,還聲稱昆陽之戰都是他的屬下功勞,甚至還主動宣稱“是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執金吾,位同九卿,是守衛京師的最高統帥,劉秀表達自己的雄心僅此而已,陰麗華則是新野有名的美女,劉秀公開地表示了自己的愛慕之心。

只是,沒有人,能明白當他說出這兩句話時的酸澀心情。

捨得,有舍,纔有得。也就是說,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捨棄什麼的。

這個道理,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領悟。

珠兒把他的所作所爲都看在眼裡,知道他雖然表面在外飲酒荒唐,,可是在家的時候從來不沾葷腥,每日醒來,枕頭上都淚痕斑斑,那名叫陰麗華的女子,美貌自然是有的,可劉秀看中的,是她顯赫的家世。

陰氏家族乃春秋名相管仲之後,秦末漢初,陰家舉族遷到了新野。而且陰氏家族不但出身顯赫,還是當地富甲一方的豪門大戶,地位和財產幾乎可以與分封的諸侯王相提並論。

珠兒知道,劉秀這是在爲他自己找靠山,雖然劉秀是劉邦的九世孫,可沒有任何根基,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農夫而已。

果然,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是可以當作交易的籌碼。

珠兒默默感嘆,一邊暗讚自己又培養出來一個絕頂商人,一邊卻又黯然遺憾。

這世上,果然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只是這陰麗華,恐怕也會成爲政治的犧牲品……

“捨不得離開嗎?”如果劉秀沒有在忙綠求親的話,見此情景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爲此時出現在他房間裡的,正是當年那個年輕的攤主。十二年過去了,面容居然還是如那日一般沒有絲毫變化。

“有什麼捨不得的?”珠兒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是我教他如何成爲一個完美的商人,把自己擁有的東西,捨出去,換回更值得的東西,什麼都可以拿去換,連自己的親人,婚姻,生命……”

珠兒剩下的話語,並沒有說出口。

這樣下去,如果有一天,形勢所迫,那麼他和之前的那兩任主人一樣,是不是也要把她也換出去呢?

又或者,他根本是不想看到他娶妻生子吧……

那攤主伸手把算盤拿了起來,在手裡掂量了幾下,勾脣一笑道:“你說,若是我把你拿去跟他換傳國玉璽和氏璧,你說他會不會換呢?”

珠兒瞥他一眼,冷哼一聲道:“還是別去試了,我不想知道答案……”

“其實,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嗎?”攤主淡淡笑道,把算盤揣入懷中,施施然得推門離去。

更始元年六月,劉秀娶陰麗華爲妻。

更始元年九月,劉秀送陰麗華回新野,隻身前往洛陽,打算收復河北之地。

更始二年正月,劉秀爲了聯手真定王,僅在迎娶陰麗華爲妻半年之後,發書休妻爲妾迎娶真定郭氏貴女郭聖通。

更始三年,也就是公元25年,已是跨州據土帶甲百萬的劉秀在衆將擁戴下,在河北鄴城以南的千秋亭登基稱帝,改元建武元年,仍以“漢”爲國號,史稱後漢或東漢。

至此,拉開了東漢王朝的大幕……

公元2012年。

“咦?也就是說,這個算盤其實是漢光武帝的?”醫生大驚,長長的兔子耳朵來回抖動着,“而且裡面還睡着一個絕世大美女?這樣你都肯埋下去?”

重點其實是後面那一句嗎?老闆勾起脣輕笑道:“沒事,反正她都沉睡了兩千年了,繼續換到地下去睡也沒有什麼差別。”等陣法破解之後,再把她挖出來也無妨,更何況,在這兩千年裡,珠兒一次都沒有醒來,老闆倒是很想把她扔了去,看看她是否還能醒過來。

“……”醫生不甘心地抖了抖長耳朵,輕哼道,“話說,劉秀這個傢伙,其實真的很逆天啊!在短短几年之內就當了皇帝,而且登基之後,連一個功臣都沒誅殺也沒削減過,平衡之道玩的那叫一個好啊!看來還是珠兒教得好,用商人的智慧來當皇帝,嘖嘖!這是勵志小說吧!”

老闆沒搭理醫生的亢奮吐槽,只是挑了挑眉,瞥了眼藏在兔子玩偶後面的IPAD,上面的頁面顯示的是劉秀的生平。

醫生乾咳了兩聲,把身後的IPAD關掉,又把電容筆插到自己的玩偶肚兜裡,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道:“不過算起來,老闆你佔了劉秀的便宜啊!後來默不作聲地拿走了人家心愛的算盤,這是欺負人吧?”

老闆把算盤珠一顆一顆擦拭乾淨,淡淡道:“我是遵從了珠兒的意志,她想要離開,我便帶她離開。至於劉秀那裡,我留下了幾兩黃金,應是抵了他那枚金錯刀的價值,他不會虧了的。”

“……”醫生可以想象,當年劉秀遍尋不到定盤珠的時候,看到那幾兩黃金,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老闆輕撫着那顆不能撥動的定盤珠,陷人了沉思。

其實當年的那個問題答案,他和珠兒都知道。

別說是傳國玉璽和氏璧,就算是帝位,劉秀也是肯與之交換的。

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珠兒終究是難以陪他白頭到老,不能爲他生兒育女,註定是殊途……

老闆垂下眼簾,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取捨麼……”

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
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七章 啞舍象牙骰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二章 啞舍獨玉佛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九章 啞舍五明扇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二章 啞舍.烏金鼎第五章 啞舍定盤珠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三章 啞舍龍紋鐸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十章 啞舍免死牌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四章 啞舍玉帶鉤第八章 啞舍震仰盂第一章 啞舍天鉞斧第六章 啞舍虎骨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