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靈芝木簪
顧予初遊蕩瓊州城數十日,基本上已經將所有紅釵女軍的住處全都跑了一遍,但她們對自己不是假裝不認識,就是避而不見,只有一兩個琴館紅樓伶人滿聲應下。
她有些泄氣,想着自己一個外人尚且關心赫和的國運,可那些麻木不仁的城中百姓,竟然不如卑賤的風塵浮萍顏色,莫不是赫和國子民各個都是軟骨頭,換做誰來統領國境,只要不影響他們過日子,都無大礙。
名單上只剩下最後一個,赫和國左州都統庶女範苑。當年她初入紅釵軍爲官,就是這個範苑率先不服,幾經較量之下才全然信服自己。
樂嘉蓬康逃走之後,赫和國但凡投奔西戎的文武官員皆保持官位,不過武官的實權必須交出。爲保家人性命,他們也只能隱忍,就這樣,文官繼續管理民生,而武官則是閒賦在家,俸祿暫停。
左州都統範越頃爲人低調,又逢亂世,他命府中上下都謹言慎行,女眷無事不得出門,顧予初一時沒有尋到機會與範苑取得聯繫。
再說,出入武將之府,再用江湖術士當作幌子,恐怕也會被人打出來,她還需好好籌謀。
可巧今日,範家官邸後門前後悄悄有兩輛馬車進入,顧予初暗中觀察很久,決議今日行動。
她跟隨採辦送菜的板車進入了範府,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順利的找到範苑所住的院子。
範苑本就在房間裡偷偷練着武功,見到有人闖入,自然迅速反應,兩人大大出手起來。
顧予初怕驚動府上,不予糾纏,單手揪住她的腰帶,將她重重摔在地上,而後單膝壓在她的胸前。
“顧大人。”範苑認出顧予初頭上的忍冬紫檀木簪。
顧予初這才扯下面巾,笑着鬆了手:“好久不見!”
她一把將範苑拉起來,兩人坐下。
“你怎麼……”本要先問來意,但範苑心中還有一個疑問,便轉了話題,“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個院子,府裡上下多少都是會些武功,你是怎麼做到迅速辨識目標又不引人懷疑的。”
顧予初笑了笑:“你是女兒又是庶出,自然不能住東邊的院子。你曾說你來投軍,只稟明父親即可,外人插不上什麼嘴,這說明你與正房嫡母關係不好。你姐姐雖已出嫁,她也必然不會讓你入住嫡女才能住的西廂,仔細想來,還是西南方向的院子最爲適合。再加上今日府中有要客來訪,看守集於前院,我進出更是方便。”
“佩服。”範苑合手稱讚。
“還有問題麼?”
“你怎麼在瓊州,大街上到處都是你的通緝畫像。”見顧予初如此發問,範苑便直截了當的將自己心中的那個疑問問了出來。
“知道。他們還說我勾結北凌、通敵叛國,你信不信?”顧予初很是坦誠。
“不信。”
“爲何?”
“赫和國已傾覆,又何來叛國?再說西戎既然張貼你的告示,自然視你爲敵,敵人的敵人便就是朋友。”
顧予初抿嘴淺笑,她這話說的倒是中肯。
“那顧大人來此意欲爲何?”範苑繼續問道。
“集結紅釵女軍,合殺敵寇。”
“顧大人找到了幾人?”
“說來慚愧,僅有春紅及綠巧。”
“區區三人,顧大人卻是信心十足。”
“我這公主的由來,恐怕你也有所耳聞,赫和於我而言並非母國,但東境之火燎原,無論是赫和、東啓、北凌都當齊心協力共同御西。”顧予初無意拿公主之名,再端出爲了匡扶樂嘉皇室的狗屁由頭,欺騙於她。
畢竟,謊言越多,猜忌便愈多,到頭來更不好收場。
“我如何能信你絕無私心?”
“信不信由你,赫和眼下苟延殘喘,你們願意奉賊爲主,我沒有什麼意見,反正我已經被拒絕慣了,不差你一個。”
“那你爲了什麼?”
顧予初想了想:“爲了奔走在街頭巷角的孩童嬉戲玩鬧時不怕生人,爲了女子待嫁閨中無家國大事可惱,爲了清明時節燒香焚紙有樂事可說。”
範莞沉默不語,她以爲顧予初要說一些爲了東境昌平的官話,如此樸素之語,到真是讓她感同身受。
她起身,走進梳妝案臺,從妝匣的最深處,取出那枚靈芝木簪,然後,再次坐回顧予初的面前。
“不知顧大人有何打算?”
“殺丁一,奪兵權,集結一切可以集結的力量,藉着東啓的戰火,北凌的介入,對抗留守赫和的西戎殘軍。”
“然後呢?”
“赫和復不復國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保證殺盡蹂躪家國親人的賊子,讓西戎再不得踏入東境半步。”
未等範苑迴應,屋外有丫鬟傳話,說是客堂主君有請。
“跟父親說,我身體有恙,不便前往。”
“大人說丁一將軍點名要見小姐。”丫鬟隔着大門回話。
一聽到丁一的名字,顧予初猛然站了起來,她與範苑對視良久。 “那我收拾一下,待會就去。”範苑先行打發了丫鬟,而後與顧予初商量對策。
“你爹原先掌握左州五萬軍馬,丁一此時前來莫不是要與你爹講和?那又爲何要特意見你?”顧予初思索着。
“先去見見再說。”這範苑倒是沉穩又有膽識。
“我同你一道。”顧予初提議道。
“不行,丁一認識你,萬一他向西戎告密,我範家也要牽連下獄。”
顧予初反問道:“你我今日所謀之事遠要比這個兇險萬倍,你就不怕牽連父母親人?”
“與西戎正面較量即便是死我也無懼,那叫死得其所,我想我的父親也支持我的,但若是被人陷害,無緣無故就丟了性命,實在是得不償失。”範苑邊說邊將木簪收入妝匣。
“好。”顧予初點頭應下。
“後日未時一刻,玄虛觀後院見面。”臨走之前她們倆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
顧予初本打算直接離去,但走到半路想起來今日來府的是前後兩輛馬車,現在知道其中是丁一,那麼另外一個又是誰?
她本不是好奇之人,但眼下的局勢,知道的越多,舉棋不定時參考的信息就越多,反正自己的易容術得凌不惑真傳,雖然學習的日子短些,但就去瞅一眼的功夫,想來也不會有人發覺。
於是她又偷偷折返,進了南苑下人的房間,換了身丫鬟衣服,墊了個兩個饅頭在胸口,貼了麪皮,去了廚房。
果然有貴客登門,後廚手忙腳亂,不用她想辦法,就有人命她趕緊將荷塘乳鴨端上客堂。
還好與人一道,她也不怕迷路漏了馬腳。
入了客堂,範苑此時也剛剛坐定不久,顧予初雖時時都低頭,卻也聽出客堂的尷尬氣氛。
在她端菜入廳,纔看清楚主坐之上赫然坐的是啓嶔珏。本想事畢就退,誰知道墊的胸過於顯眼,啓嶔珏、丁一皆瞟了兩眼,範大人機敏就留了她下來伺候。
本就是來人家做客,啓嶔珏和丁一也還是留有分寸,除了驚詫的第一眼之外,就只當她是個透明人,這樣也好,倒可是聽聽他們聊些什麼。
“聽聞二小姐巾幗不讓鬚眉,曾爲紅釵軍一員,今日一見的確是颯爽英姿。”
面對丁一冠冕堂皇的誇讚,範苑搖搖頭客氣,並未多言。
“丁將軍過獎了,小女從小頑劣,送入軍營就是長長規矩,來日嫁了人也好得知進退。”範大人圓着說辭,新朝之下,他怎能再提舊朝之事,更不願讓啓嶔珏認爲他存有他心,招惹是非。
“我也曾聽聞紅釵女軍,想着女兒家畢竟是要嫁人的,總是待在軍營那樣的清苦之地,父母必然心疼,如今看到倒是迂腐了,女兒家也當有女兒家的天下。”啓嶔珏品了一口美酒,顧予初識相的上前斟滿酒杯。
“殿下高看了,後庭自當是女兒的天下。”範大人仍舊謙卑。
“練武強身倒是無傷大雅。”丁一也飲盡杯中之酒,斜眼看了一眼顧予初,女人無奈只得又上前斟酒,她心中暗罵自己對自己下手太狠,這男人可都沒什麼好貨色。
“那確實,練武得量力而行,可別學丁將軍,上回的腰傷今日還沒好全。”啓嶔珏笑着說道,可就這平平常常一句戲言,倒是提醒了顧予初。
範統領不知何意,只得陪着笑提醒丁將軍多注意身體,丁一悶笑了一聲,又喝了一杯。
腰傷!當年樂嘉蓬康祁雲山遇刺,用劍刺了殺手腰間,爲了排查朝堂的細作,繡衣使者及樂嘉蓬康都命人細細篩查過,只不過那時候樂嘉還瑜病危,外人都覺得是丁一一直守衛在玉泉宮外,所以便沒有人懷疑過他。
若他的腰傷是真,那麼他可能就是那個神秘人!如此西戎大軍軍臨城下,丁一城門大開,原是他一早投奔啓嶔珏!
今日,啓嶔珏此舉也絕非戲言,無非是提醒丁一,他是有把柄握在自己手裡,若是他敢有異心,自己也是有本事斷了他所有的根基。
丁一對此也一清二楚,戍城軍本就對他置家國利益不顧、私開城門之事耿耿於懷,好在城中百姓生活沒有多大變化,他又有西戎依仗,他們才因此也忍了下來。
倘若讓將士們知道他一早就與啓嶔珏沆瀣一氣,還曾弒殺儲君,啓嶔珏再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那麼自己將必死無疑。
氣氛一下子又尷尬了起來。
啓嶔珏主動岔開話題,冷不丁的問道:“二小姐最近可曾見過顧予初。”
“回大人,她是新朝通緝的要犯,我與她並無瓜葛,爲何要見她?”範苑答的乾脆。
“別緊張。”啓嶔珏笑了開來,“只是隨便問問。”
“小女自紅釵軍解散之後便深居閨中,不與外人接觸。她在軍營之中與那顧予初也只是點頭之意,絕無私交。”範統領連忙解釋道。
“看來是我失言了,這個女人危險的很,倘若有半點消息,二小姐也不要擔心家裡受牽連而瞞着掖着,交與官家處理就好。”啓嶔珏繼續提點道。
“自當如此。”範統領滿口應下,範苑也跟着點頭。
顧予初覺得好笑道很,自己怎麼就危險了,她上前斟酒,半杯之後,酒壺已見底,她正好找了藉口退了下去。
回到繡坊,她躺在牀上,仔細盤算着今日丁一和啓嶔珏突然造訪範府的目的到底是爲了什麼。
啓嶔珏想要提拔範苑的父親?利用赫和的兵力?他既是投奔了西戎,爲何又要處心積慮的拉攏不成氣候的赫和舊部?
想來赫和雖亡,但殘存的軍力仍舊是幾番勢力爭奪的籌碼,誰若勝出,極有可能改變當前的戰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