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秦子歌和陳耀林剛走進餐廳,就被宋尹平的一聲驚叫嚇了一跳。

“呦!你不就是電視劇裡的‘費同’嘛。”

“對對!我也看過那個電視劇。”旁邊的唐旭強也走過來搭腔道,“我和我老婆天天看,一集不落。你是男一號‘費同’,女一號叫‘蘭鐵欣’。哈哈,我一直納悶,這是你們編劇故意取的名字麼?”

秦子歌皺着眉頭瞪了唐旭強一眼,又略帶緊張地看了看陳耀林,生怕他會不高興。

陳耀林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任何不快,虛懷若谷地笑道:“廢銅爛鐵,不值一提。承蒙各位擡愛了。”

唐旭強自知失口,忙換了個話題道:“怎麼?你和子歌是朋友麼?”

秦子歌忙挎住了陳耀林的右胳膊,眯着眼看着唐旭強,強擠出一絲曖昧的笑容。陳耀林倒是大方地點了點頭:“對,我們是朋友。”

“哦,”唐旭強看了看二人挎在一起的胳膊,揚了一下眉毛,絮絮叨叨起來,“我和子歌以前是鄰居的,我們很熟的。沒想到子歌能有你這樣的明星朋友呀,呵呵。原來我們一起看電視劇的時候,從來沒聽她提起過。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幸會,幸會。”陳耀林主動伸出了手,很禮貌地打斷了對方。

宋尹平和唐旭強的聲勢使餐廳裡的大部分人都圍觀過來,大家都紛紛議論起陳耀林曾經出演過的一些影視劇,稱讚之聲不絕於耳。陳耀林得意地看了看秦子歌,似乎在說,怎麼樣?我是真材實料的大明星吧?可秦子歌的心思卻不在這裡,她挎着對方的胳膊,將胸口緊貼在那頗爲壯實的胳膊上,看着衆人對陳耀林評論過後又移向她的驚奇目光。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就快達到了。

正當餐廳亂作一團時,世紀之交的員工們突然自動閃出了一條路,進而使其他公司員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閃開來。從人羣的後邊,戴辛、鄭曉茹、張學濤等公司高層走了進來。

“你好,戴總。”陳耀林忙走上前去,想伸出右手握手,可是卻被秦子歌緊緊抱住,掙扎了幾下卻沒掙脫,感覺十分別扭。

“你好。”戴辛看了看二人的架勢,卻絲毫沒有顯露出詫異。秦子歌覺得奇怪,甚至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被馮家國傳染了冷漠,或者是他自學成材,悟到了馮家國的絕技。

“我上午來的,見你在開會,就沒打擾你。我想問問昨天電話裡說的那件事。”陳耀林對戴辛說。

“哦,好的。這樣吧,先吃飯,下午來我辦公室,我們細談,好麼?”戴辛說。

“好的。”陳耀林點了點頭,戴辛也不再多說,轉身走開了。秦子歌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鄭曉茹嘲諷的笑容和張學濤莫名其妙的表情,也試圖拉着陳耀林轉身走開。

“喂,我們過去和戴總一起吃吧,正好聊聊天。”陳耀林忙掙脫着她的拉扯,說。

秦子歌卻又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忘了和我打的賭啦?”

“沒有啊,我不是已經證明自己了麼?”陳耀林笑道,“況且,那也不耽誤和戴總他們一起吃飯呀。”

秦子歌翻了對方一眼,撅嘴道:“你和我們老總一起吃飯,誰還好意思去打擾你?我們單獨吃,看看這一中午有多少人來找你合影簽名什麼的。知道嗎?我這可是爲了你的人氣着想呢。”

“哦……”陳耀林回頭看了看遠去的公司高層們,略帶惋惜地點了點頭說,“那好吧。”

果然,這一中午時間,和陳耀林合影搭訕要簽名的人絡繹不絕,他幾乎沒怎麼吃好飯。秦子歌在人縫中偷眼向戴辛看去,他卻像沒見到這種紛亂的情況一樣,自顧自地吃光了盤子中的食物後,起身走出了餐廳。

飯後,陳耀林去了戴辛的辦公室。秦子歌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張學濤就來了。

“你怎麼了子歌?爲什麼和他在一起?”張學濤的語氣中略帶緊張。

“誰?”秦子歌明知故問道。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張學濤急切道,“你和老戴怎麼了?吵架了?”

“不用你管。”秦子歌嘟囔了一句,又翻看起效果圖來。

“我說,你別太小孩子氣了好不好?有什麼話還是說開爲好。”張學濤又補充道,“其實老戴人不錯的。”

“如果沒其他什麼事,我要工作了。”秦子歌避開話題,下了逐客令。

張學濤還想說什麼,見對方不願再理睬自己,只好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秦子歌有些自鳴得意,可隨之而來卻是悵然若失。她有一種蹦極時繩子突然斷裂的感覺,那種剛剛從平臺跳下時發泄情緒的興奮感一下子消失殆盡,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恐懼,她怕自己最終會摔得粉身碎骨。可更令她恐懼的是,竟然沒有圍觀的人羣,在她那攤終於血肉模糊的屍骨旁,盡是些冷漠的背影——如同戴辛的背影一樣。

她無法繼續工作下去了。

下午,各個部門都得到了通知,影片定在了週五開機,預計拍攝期爲二十天。

週三週四的晚上,徐穎都沒有回家,她只給秦子歌打了一個電話,內容基本和張學濤在辦公室裡對她說的一樣——對她好言相勸,聲稱戴辛其實挺不錯的,讓她珍惜。可在秦子歌看來,這種勸解太過流於表面,因爲他們根本不瞭解內情。她能想象到張學濤對徐穎描述事情時無奈的樣子,也能想象到徐穎不回家是在刻意爲自己和戴辛創造一個獨處的機會。其實她很感激朋友,也的確希望戴辛能再次到來,哪怕他仍擅自用鑰匙開門也可以。她想和他說說話,哪怕是離別的話也好。可是兩個晚上,她的希望都落空了。門像和門框粘合上了一般,沒有動靜,一點也沒有。秦子歌覺得身邊死一般沉寂,這種寂靜又勾起她那種脫離蹦極繩索的急速下墜感,可是一直不落地的那種緊張卻揮之不去。她忍受不住了,爬起身踉蹌着打開了所有的燈,通亮的房間給她帶來了一絲絲心理安慰——這兩個晚上,她就是開着燈睡的。

週五一大早,在公司大廈外舉行的開機儀式比較簡單,形式卻很嚴肅。在臨時搭起的香案前,戴辛和薛航分別上了一炷香,祈禱影片進展順利。秦子歌站在衆人身後,仰望着烏雲翻滾的天空,心裡卻產生了一絲憂慮。

一旁的劉菲見她直皺眉頭,上前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她搖了搖頭說。

“擔心天氣不好麼?”劉菲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天空,笑了笑,解釋道,“沒關係,這樣的天氣很符合這部影片的基調。”

“哦。”秦子歌笑着點了點頭,隨即又沉默了。她憂慮的不僅是這個。

拋開影片的基調不論,前期的拍攝場景不是室內景就是夜景,這樣陰沉的天氣似乎對拍攝進展並沒產生多大影響。從拿到手的拍攝計劃看,今天的第一個場景是警局辦公室,第二個場景是匪徒窩點——警局旁舊居民樓中的一間屋子。

從未接觸過影視劇拍攝的秦子歌直到開機後才知道,原來製作一部電影要這麼費力。除了劉菲幫助她按照效果圖預先佈置好的場景外,攝影、燈光、音響、道具等各個部門還需要通力合作。好在各個部門都很有經驗,配合起來也駕輕就熟,不用艹心。唯一可惜的是,公司花大力氣培養的女主角安妮?波旁似乎絲毫沒有演戲的經驗,演技拙劣不說,還總拿腔作調。導演不住地叫停,使各部門工作人員也有些不耐煩了,最後連她自己也不耐煩了,竟然使起姓子來。

“唉呀,怎麼還不過啊?我覺得演得不錯了。”

薛航起身上前,耐心地解釋道:“安妮,如果你熟讀了劇本,就應該知道這個女警是個極富剛姓的女孩,但是你在塑造過程中,陰柔的一面表現得似乎過多了。”

“是啊我知道,我看劇本啦。”雖然室內溫度一點都不高,可安妮?波旁還是用劇本當扇子,將頭髮扇得紛飛,“可是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嘛,怎麼可能像男孩子一樣?”

“那是你的想法。”薛航仍不緊不慢道,“如果形象在前期塑造得不好,和後面的劇情需要造成的反差就小了,效果自然會差很多。這樣,我們先休息一下,你再找找感覺,好好把握一下吧。”說完,他做了個解散的手勢,大家一直緊繃的神經暫時放鬆了一些,各找地方坐了下來。

“真是的,這大小姐也太嬌氣了。”秦子歌坐在椅子上,不禁抱怨道。

劉菲看了看撅着嘴胡亂翻看劇本的安妮?波旁,笑道:“這就是你們公司最近包裝的那個新人吧?”

“對,就是她。”秦子歌也撅着嘴。

“既然是新人,都有個磨合期嘛。剛剛入行,怎麼可能要求太高?”劉菲倒沒埋怨什麼。

秦子歌本想說“你倒很大度啊”,可突然想起自己也是個新人,也是處在磨合期,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劉菲幫忙,自己也會做得不倫不類。比如今天的佈景,就是劉菲昨天通宵達旦幫助自己完成的。於是她只好笑了笑,點了點頭,心裡並不服氣地表示諒解了安妮?波旁。在她看來,自己雖是新手,可是卻很努力,對工作很認真負責。而安妮?波旁卻把努力全用到了自我包裝宣傳上,對於表演,她根本沒有用心。即使找個對錶演一竅不通的人來替代她,恐怕也不至於這麼吃力。

因爲安妮?波旁耽誤了時間,原本應該下午進行的匪徒窩點的拍攝便順延到了傍晚時分,等到一天的工作完全結束時,已經凌晨兩點了。由於劉菲提前去了第二天的拍攝場地佈景,所以在所有人員離開後,只剩下秦子歌、道具師和一些場工來清理場地了。如果說上午剛剛開始拍攝時秦子歌還能以初次接觸新鮮事物的心態堅持着,而深夜的身體疲乏就令她有些熬不住了。終於回到公司爲攝製組統一安排的賓館時,手錶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凌晨三點半。她甚至沒有洗臉刷牙,就一頭倒在牀上睡着了。

連續兩天,都是這麼熬過來的。這兩天,秦子歌沒見到戴辛來拍攝現場,也沒接到過他的電話,這個人就像失蹤了一樣,在忙起來的時候,秦子歌甚至一度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對方,可等待着安妮?波旁一條又一條重複拍攝時,她纔會忙裡偷閒地看去窗外,那陰沉的基調讓她的心底驟生寒意。這時,她才發覺對戴辛的想念是那麼深切,她才發覺和戴辛在一起的時光是那麼溫暖。寒風中,葉子幾乎凋零殆盡的枝杈向秦子歌搖晃着腦袋,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作自受,卻又像在替她嘆息哀愁……

兩天後,劇組終於轉戰室外,天氣也難得變換了笑臉,雖然爲了迎合那種“基調”,劇組仍在一些高大建築的陰影處奔波繁忙。可在圍觀人羣的喧囂中,秦子歌煩悶壓抑的心情還是隨着從樓宇縫隙透射過來的陽光而變得爽朗起來。不過好景不長,這種逐漸增加的愉悅感隨着鄭曉茹的到訪戛然而止了。

鄭曉茹是帶着特技車輛來的,今天劇組將第一次使用這些車輛,不過卻沒有特技師出場——只是讓其他演員普通駕駛。正在一邊換裝的陳耀林扭頭看了看車子,偷偷對站在身旁的秦子歌笑道:“這些車可有點‘復古’啊。”

“所謂的老爺車嘛。”秦子歌也笑道。

陳耀林正要說什麼,卻又立刻緘口不語了。順着他躲避的視線扭頭看去,鄭曉茹朝他們走了過來。

秦子歌本不想打招呼,可對方那種步步逼近的氣場卻還是使她怯懦下來,問候了一句:“鄭總。”可說完她就後悔了,因爲對方根本沒理會,而是像沒看見她一樣從她面前走過,徑直走到了陳耀林身前。

“怎麼樣?耀林?這兩天很累吧?”鄭曉茹換了一副笑臉,關切地問。

“還可以。”陳耀林笑道,“就是幹這行的嘛,早就習慣了。”

鄭曉茹讚許地笑了笑,又說:“這部影片你是最大牌了,還得請你多照顧照顧新人呢,多帶帶他們。”

“咳,什麼帶不帶的。”陳耀林謙虛道,“總之我會極力和大家配合好就是了。這個還請鄭總放心。”

“嗯。”鄭曉茹點了點頭,表示滿意,隨後又轉過頭來,好像才發現秦子歌的存在,一指點道,“你跟我來。”說完,率先轉身走了出去。

秦子歌遲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一個人少的地方,鄭曉茹站定,轉過身來,抱着肩膀,直盯盯地看着秦子歌。秦子歌被看得渾身難受,眼神四處遊移,躲避着對方犀利的目光。

“秦子歌。”鄭曉茹終於開口了,“最近你和戴總的關係,我很滿意。”

“什麼?”秦子歌一愣,擡起頭,用請求詳解的目光看着對方。

“你不覺得現在你們的關係纔是正常的上下級關係嗎?”鄭曉茹的冷笑中帶着一絲滿足感,“戴總作爲上級,應該保持對下級的那種俯視並冷漠的態度。之前他對你太熱情了,一點威嚴都沒有。”

秦子歌低下頭,皺起了眉頭,她知道鄭曉茹看穿了他們之間關係的緊張。當然,她是不會放過這個挖苦自己的機會的。她的目的很明瞭,在戴辛對自己冷淡的態度上落井下石,再加以奚落,使自己受不了雙重打擊而主動提出辭職。這次如果辭職了,戴辛肯定不會再伸出援手了。可是不能辭職!秦子歌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樣,也要熬到影片殺青,畢竟這是自己首次接觸全套影視劇的拍攝製作流程,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她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正想着,鄭曉茹又說話了,“不過,秦子歌,我還要給你一個建議,你最好不要和陳耀林走得太近。”

秦子歌中斷了思路,再度擡起頭,驚愕地看着對方。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鄭曉茹迎着她的目光,反問到,“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也許意圖借明星炒作自己?也許想傍着人家以便獲得更多的進劇組的機會?也許看上了人家的俊朗外貌?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捫心自問一下那個老問題——你配嗎?”

“我……”秦子歌正要解釋,鄭曉茹卻一擡手,制止了她,繼續說道:“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我跟你說句實在話,子歌,野心不要太大了,你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她徑自轉身走開了。

秦子歌傻傻站在原地,反覆琢磨着最後一句話。是的,那的確是句實在話,鄭曉茹終於對她說了一句實在話。原來對方一直以爲她是一個有野心的,想借男人來改變自己生活現況的女孩。但她知道,她不是。可是如何解釋呢?如果剛纔鄭曉茹不阻攔自己的反駁,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麼呢?她什麼也說不出,因爲她做出來的事在旁人看來就是如此。鄭曉茹有這種想法,其他人也一定會有,只不過因爲不涉及利害關係而沒有對她指手劃腳罷了。

天空雖然晴朗了,可幾天未見的陽光突然使人覺得刺目。兀禿的枝椏伸向天空,彷彿在申訴着自己的冤屈,可是它們的申訴是無言的,和秦子歌的滿腹委屈一樣,無處傾吐。

拍攝進展得很順利,轉眼已經過去了一週,在片場,秦子歌經常撐着熬得通紅的眼睛關注着安妮?波旁雖然拙劣卻也曰漸成熟的演技,甚至有些多餘地擔心剪輯師該如何銜接她一會兒生澀一會兒略顯嫺熟的表演鏡頭,不過她也知道,這是杞人憂天,那不是她管轄的範圍。她只是無聊罷了。

秦子歌的職責所在,除了拍攝前一天的場地佈景和當天晚上的撤景,就是在片場整合服裝、化妝和道具部門的工作。經過劉菲的言傳身教,她對這份工作已經掌控自如了。而另一件需要她留意的事,就是由於近來熬夜等不規律的生活,導致額頭上長出了幾個小痘痘。雖然沒有損壞容貌,可是那些凸起的小包卻和細膩的皮膚形成了反差,很不協調,甚至有些討厭。看來我還年輕,還長青春痘呢。秦子歌睡眼惺忪地對着旅館衛生間的鏡子擠痘痘時,自我嘲諷道。

這期間,戴辛沒有出現,鄭曉茹也沒有出現,唯獨張學濤來到劇組一次,卻沒和她說話,而是帶記者來採訪正在拍攝的安妮?波旁,意在宣傳造勢。雖然採訪的主角不是秦子歌,不過她還是在鏡頭前做出和陳耀林十分親暱的舉動,可是看在眼裡的張學濤卻並沒像那天下午那樣對她苦口婆心,只是歪着嘴,怪異地笑了笑。這種笑容令她心生疑慮。難道他看出自己是在演戲了?不會吧?(。)葉舞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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