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我的籌碼（二）秋風吹落梧桐，夜色淹沒雅香。
小屋內寂靜清冷，空氣中滿是塵土的味道。靠在門上，我似乎又聽到春燕聲嘶力竭的哭喊。此刻卻人去屋空，不知歸向了何方。
我小心地將門反鎖，不敢開燈，也不敢輕易舉步向前。我知道春燕的屋中滿是啤酒瓶子，弄不好便會撞上。平定了一下心神，不再想那些煩心往事，我打開手電，將光線跳到最暗，向地上掃射過去。
沒有我想象那般凌亂，甚至還整潔了許多。乾淨的地上沒有瓶子，更沒有任何污穢之物，我心下狐疑，又向四周照射一番。臉盆架上的手巾疊得整整齊齊，臉盆下面放着一雙紅色拖鞋。牀上是被褥也疊得很嚴整，帶着棱角，被單是新換洗的，乾淨而利落。
我心下疑慮重重：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春燕的精神果真是完全恢復了？我輕輕走近窗前的桌子旁，桌上放着一隻小魚缸，裡面正有一條瘦小的金魚在遊蕩。魚缸旁邊立着水晶相框，裡面是春燕的寫真。
春燕穿着猩紅色的短旗袍，坐在古色古香的小椅子裡面，手中握着一把香木扇，扇子的瓔珞墜兒垂在她的胸前。我盯着相片，心中不斷的思忖。
乾淨的小屋，簡單的擺設，讓人感到一種平和安寧。這裡的一切都預示着春燕在出走之前的心態，但這種心態是無可琢磨的。是什麼讓她靜下來，精心收拾好自己的閨房，而後從容離去？
我照了一下牀，發現牀單上留下被做過的褶皺。想是春燕曾經回來過？還是她收拾好房子在這裡休息？封青梅傳給我消息的時候不過是半個月的時間，在此期間春燕已經離開這裡，並投到了陳二爺的懷抱。而在十天前我在臥佛嶺上與黑三搏命，春燕似乎是被迷暈了而被人挾持而去。
屋中的乾淨整潔正說明還沒有人來此造訪，也許我是第一個。但我知道這種機會稍縱即逝。我思索了一下，盯着金魚和照片。
我打開桌子的小抽屜，在裡面翻動着。抽屜裡面有許多光盤，大多數是春燕喜歡的流行歌曲。封青梅的光盤是十分特別的，小巧而精緻，而且，那光盤是裝在鏡盒中的。
我連續打開兩隻抽屜，裡面並沒有發現鏡盒和小光盤。我有些焦急，緊張地四下望着，心裡面不停地思索着。女人的心機若是深起來則讓人匪夷所思，比如封青梅，你猜不到她的心裡想着什麼，下一秒鐘想做什麼。而丁春燕雖然精明，卻沒有那麼多的心機。
我輕輕地走近春燕的衣櫃，用手一拉，櫃門便打開了，發出“吱呀”的聲音，我心下一顫，手電便向裡面照去。一股血腥的味道忽然傳出來，我的眉頭一皺，藉着手電微弱的光亮擡眼向裡面看去。
我的心忽然被勒緊了一般，呼吸瞬時急促起來。猩紅色的短旗袍，紅色的高跟鞋，還有……一張骷髏的臉！我心下驚懼着，我知道那是春燕的面膜。
我正在凝神看着衣服的時候，忽然感覺一股液滴在我的臉上，用手一抹，在手電的光亮下一照，我頓時頭暈了起來：鮮血！
紫黑色的鮮血滴在了地上，濃重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我撒開手向後面快速撤了兩步，心中驚懼着，手電射向了櫃門。血是從櫃門流下來的，那裡面正掛着一隻白色的方便袋。
我看了片刻便又走上前去，小心地用手電照去。方便袋裡面是一團毛烘烘的東西，浸泡在鮮血裡面。袋子的一側正有兩隻牙籤頂在上面，而另一隻牙籤已經扎破了袋子，鮮血就是從那裡面留下來的。
我的胃不斷地翻騰着，輕輕地關上衣櫃的門。春燕心中的仇恨已經無以復加，她心中的愛和恨已經交織在一起，不能分開。我想正是因此她才殘忍地將經堂裡面的波斯貓殺死，而又巧設了小機關，讓打開櫃門的人噩夢連連。
但我想，春燕已經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她毀滅了自己心愛之物。而她自己，卻早已被老鬼們毀滅了。我心有餘悸地坐在牀上，心裡面卻不能平靜。
春燕一定能夠想到我會來這裡，她所藏的地方我一定能夠找得到。我看了一眼被疊得整齊的棉被，不由自主地輕輕掀起，在棉被的中間，赫然放着一隻原型的鏡盒！
我心下驚顫着，把鏡盒握在手裡面，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隻鏡盒與我在水晶宮得到的一般模樣。我心下狐疑：春燕竟然將這東西藏在了這麼明顯的位置？
有時候越是簡單的東西越能迷惑人，比如我手裡面的鏡盒，找不到時我一心想着最爲神秘之處，找到了心裡面卻生出無限驚疑。
我輕輕地打開鏡盒，藉着手電光向裡面看去。只見鏡盒的底下是一張小巧的光盤！這是一張近乎“怪異”的光盤：描紅的細線，暗色的陰影，小巧的圓心，亮白的碟片——不過我卻輕輕地將鏡盒關上，然後將其又放回被子中間，撫平。
春燕的確得到了封青梅的鏡盒，但那裡面的光盤卻是“畫”上去的！我低估了春燕的能力，她的精明並非用在了算計人心上，而是在捉弄人！
我凝神盯着桌上的照片，那猩紅的短旗袍，幽深黑亮的眼睛，白皙俊俏的臉龐，豐滿而玲瓏的身子，端莊而雅緻，魅人心魂。我想我似乎犯了一個錯誤。我不知道春燕最初得到這個鏡盒時的狀態，不能確定裡面就是現在的樣子。
但封青梅既然說裡面有我要的“籌碼”，春燕一定是將那籌碼放在了別處，而留下這個鏡盒來迷惑他人。我陷入了一種迷茫，心下想着這錯誤仍然是“先入爲主”，總想着鏡盒裡面是精巧的光盤，總是被“大事記光盤”牽着走路！
春燕能夠殺死波斯貓，說明她心中的恨有多深！滿心仇恨的人若是隱藏什麼是最徹底的——因爲她把秘密藏在了自己的心裡！掩埋在自己的記憶中！甚至她是活在那裡面的！
我嘆了一口氣，點燃一支菸坐在地上抽了起來。我想我應該換個角度去考慮這件事。發現了鏡盒充分說明春燕得到了裡面的東西，那東西不一定是光盤！我想那就是封青梅給我的線索，春燕把那線索藏在了心裡，或是記憶力——毀滅了！
我心下頹然，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春燕的失蹤將這一切畫上了句號，只留下未解之謎等着我去思索。
良久。煙火燒到了我的手指，我的心一顫，聞到了肉皮燒焦的味道。我站起身將菸頭熄滅，正待開窗之際，卻忽然想起最後一次在這裡見春燕的一幕。
這小屋除了整潔以外，似乎多了一些什麼？一條金魚和一隻水晶相片！我狐疑地思索着，卻心下一笑：春燕扔在和我捉迷藏？！我想這兩種物品是專門給我準備的！
因爲我最瞭解這屋中的情況，而那條金魚就是我！相片便是春燕！
我茅塞頓開，春燕是在告訴我：金雨，我的相片！這就是秘密。
拿起桌上的水晶無框相片，感覺很沉。背面是相框的架兒，前面是春燕的照片，照片被鑲嵌在水晶裡面，周邊是褐色的裙邊。我仔細觀察了一番，那裙邊明顯有人揭開的痕跡。
我找到裙邊的起始點，用指甲蓋將相框的裙邊揭開一隻小角，然後慢慢揭開。裡面果然是被掏空了的，只有幾毫米寬的縫隙，我將相框調過來用力向下一甩，竟從裡面飄落下一張圓形的紙片！
我心下狂喜，拾起地上的紙片一看，原來那是一張光盤大小的照片！我將照片揣在懷裡，把相框裙邊弄好放回了原位，輕輕走到門前，打開門便閃身出去。
小街上人流稀少，我則緩步慢行。我不確定那張照片是否就是我要的線索，但我想我是猜中了春燕的用意。金魚——就是“金雨”的諧音，無框水晶照片是春燕的。我理解的沒錯，而且我從水晶照片裡面的確又找到了一張照片！
我確信這張經過加工的原形照片便是封青梅鏡盒中所放的線索！我將照片拿了出來，藉着昏黃的路燈仔細看去。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個極其陌生的影像。
我狐疑着將照片翻過來，一行纖細卻清晰的字跡出現在我的眼中：相守，是一種自由！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這句話，第一次是在水晶宮乾屍前面的標籤上。我確信這就是我的線索，是尋找我的籌碼的線索，而不是我的籌碼！
封青梅爲什麼要費如此的周折來隱藏這些？我心下不禁懷疑她的動機。她有許多機會把所謂的籌碼之類的告訴我，我也不用費心勞神地去追索。但我知道，老鬼們的心機不比封青梅差，而且“瀾滄計劃”容不得半點差錯！那是許多人的性命。
天上終於飄下了細雨，風隨即小了很多。今天是七月十三，鬼節前夕，我卻不得不被逼着走上鬼道。我想今晚或許有不菲的收穫，因爲張園主或許一直在等着我。
明天便是七月十四，墓園裡面的那個幽魂已經等了我很久，昨天差一點與他失之交臂，好在今天我的手裡面有他的照片，我可以從容地認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