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墨與大遙帝都毗鄰.地勢高而多山路.通過這裡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南信郡守一大早啓程就開始嘟囔說些莫來賊人之類的.好像對此地多山匪惡賊的傳聞頗爲忌憚.寧惜醉倒不以爲然..有蘇不棄在.也不知道最後誰打劫誰.
越來越接近帝都讓白綺歌變得一日比一日沉默.經常坐在馬車裡大半天也不說句話.車輪就在無邊沉默中轆轆滾過.
爲了趕在限定日期前到達.南信郡守選擇了近一些的山路.所以這日一行人馬的餐食只有乾糧和冷水.這可苦壞了平日大魚大肉的郡守.因此當一股濃重肉香絲絲縷縷傳入鼻中時.南信郡守的口水衝腦.眼睛都直了.
“去.問、問問前面人都是幹什麼的.”眼看破舊的路邊小屋前圍坐了好幾大桌人.肉香就是從桌上大碗裡飄來的.南信郡守狠狠嚥了口口水.
跑腿的官兵很快就打探回來:“大人.那些都是山中獵戶.今天有人家辦喜事.按照當地風俗要烹肉煮酒宴請朋友.所以就在外面支起了桌子.那辦喜事的獵戶說.鍋裡的狍子肉剛剛煮好……”
“瞧、瞧你這點兒出息.”南信郡守罵了流着口水的官兵一句.目光卻不受控制地瞄向桌上熱氣騰騰的大碗.裝模作樣想了想.南信郡守大手一揮:“走.過去看、看看.萬一要是賊、賊人呢.”
奔着肉香誰不願去.身後官兵一呼百應.呼啦啦一片面帶喜色隨着南信郡守往聚餐的人羣走去.
寧惜醉在馬車裡也聽到了跑腿官兵和郡守對話.掀開簾帳向前望去.而後微微沉吟.指尖輕輕搓着鼻尖:“白姑娘.事情好像不大對頭啊.”
“怎麼.”白綺歌心不在焉.並未留意發生了什麼事.見寧惜醉臉上不是慣有的淺笑不禁有些緊張.
寧惜醉招了招手示意白綺歌仔細觀察:“你看.那屋子破舊不堪.明顯很少有人居住在內.什麼人會在這裡辦喜事.再說現在時辰也不對.還有盛飯菜的碗.對久居深山的獵戶來說太新了不是麼.”
聽寧惜醉這麼一說.白綺歌也注意到那些自稱獵戶的人有些怪異.尤其是當中穿着婚服披着蓋頭的新娘.嬌小體型怎麼看都覺得很眼熟.驀地倒吸口氣.白綺歌抓緊寧惜醉的手臉色發白.剛剛張口還來不及出聲.那些假獵戶忽然從桌邊跳起.齊齊衝向垂涎肉香兩眼發光的押送官兵.
“葉子……是小葉子.”
慘叫與短兵相接之聲傳來時.白綺歌驚呼出口.
“白姐姐.你快出來.我帶人來救你了.”火紅蓋頭被一把扯下.人羣中衝出來的新娘子果然是葉花晚假扮的.稚氣未脫的小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陡然變化沒有讓寧惜醉喜出望外.看着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面前的葉花晚.碧目遊商苦笑不已:“葉莊主.你……你這是鬧的哪一齣.”
“哎呀.什麼哪一齣的.快點兒跟我走.”回頭看看拼殺中的同伴.葉花晚一咬牙拉住白綺歌和寧惜醉.不由分說把兩個人往路邊樹林裡拖.“快快快.趁亂趕緊走.你們走了兄弟們才能撤啊.”
彼時葉花晚帶來的人已經和押送官兵扭打到一起.當中有幾個眼尖的官兵發現白綺歌等人要走便提着刀兵奔來.明顯是認定白綺歌有逃跑打算.如此混亂局面下想要解釋清楚根本不可能.而且白綺歌也不認爲南信郡守會對手下官兵傷亡不作計較.被逼無奈之下只好隨着葉花晚鑽入茂密林中先行離開.
“馬車在山腳下.沿着小路很快就能到.只要離開山裡他們想追上來就難了.”葉花晚在前面開路快步小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卻帶着得意笑容.“白姐姐.放心吧.那些都是喬家寨的兄弟.聽說要來救你大家都很積極.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白綺歌忽然停住腳步.拉得葉花晚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少女疑惑地回頭.只見白綺歌眉心含怒.面色鐵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我是在幫宸大哥救白姐姐逃走啊……”被怒喝的葉花晚滿腹委屈.怯生生地仰頭看着白綺歌.
“你..”白綺歌想要罵兩句.看葉花晚可憐神情又忍不下心.語氣頓時軟了七分.半是無奈半是感慨.“葉子.你太不懂事了.你這哪是在幫宸璟.分明是把我們都推進火坑裡了啊.”
救人心切的一葉山莊小莊主本以爲自己終於獨立幹了件大事.沒想到才把白綺歌帶出來就被劈頭蓋臉數落一通.委屈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扁着嘴望向寧惜醉.求助之意赫然.然而寧惜醉沒能給小丫頭任何安慰.只淡淡搖搖頭.輕輕拍了拍葉花晚頭頂.
“葉莊主好心辦錯事了.”
救人也有錯嗎.葉花晚想不明白.低下頭揪着衣角默不作聲.眼淚大滴大滴滾落.
葉花晚心地單純.遇事總是頭腦一熱不計後果.白綺歌知道她一片好意.剛纔自己的態度確實有些過火.彎下腰抹去葉花晚臉上的淚水柔聲細語:“走吧葉子.我們先離開這裡.你讓那些兄弟也早點脫身回喬家寨去.其他的事我慢慢對你說明.”
“嗯.等白姐姐安全下山我就發信號讓他們離開.”葉花晚點點頭應道.聲音裡還帶着哭腔.
如葉花晚所說.沿着小路四人很快就走到了山腳下.葉花晚點燃一堆枯葉升騰起滾滾煙柱.沒多一會兒來劫囚的喬家寨人馬就都回來了.清點一下.竟無一人傷亡.辭別前來幫忙的人後白綺歌帶上葉花晚和寧惜醉、蘇不棄一起找了間農家小院歇腳.此時天色已經不早.向北望去.帝都高聳城牆隱約可見.
“白姐姐.我到底哪裡做錯了.救你走你不就自由了嗎.”狹小卻乾淨的小院裡.葉花晚仍放不下委屈心事.
白綺歌尚未想要怎麼回答.寧惜醉已代爲開口解釋:“葉莊主只想着救人.是不是沒有考慮之後會發生什麼.白姑娘本就是蒙冤受屈.蕭將軍至今還在南陲想盡一切辦法尋找證明白姑娘清白的證據.你這麼一劫囚.豈不是讓白姑娘把那些空穴來風的罪名都坐實了.外人不會說是你葉莊主年少魯莽犯下錯事.只會說白姑娘心虛不敢回宮所以半路叛逃.如此一來.再想證明白姑娘清白坦蕩就沒那麼容易了.”
“我只想着白姐姐是冤枉的.沒想過這麼多……”聽得寧惜醉分析.葉花晚傻了眼.愧疚自責交加下又紅了眼圈.
“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葉子也是爲了幫我才做了糊塗事.”白綺歌想要安慰葉花晚幾句.自己心裡卻也亂的很.根本無從說起.沉着眉梢忽然想到什麼.白綺歌忙又問向葉花晚:“葉子.怎麼只有你自己.傅楚和戰廷不知道你來劫囚的事嗎.宸璟呢.他知不知道.”
葉花晚搖搖頭甕聲甕氣:“沒有.師兄、戰大哥和宸大哥他們都不知道.我是自己一個人偷跑出來的.傳信給喬家寨後就在這裡一直等白姐姐你們.”
白綺歌大感驚訝.皺着眉壓下聲音:“你連通行令牌都沒有.怎麼出的宮.葉子.你告訴我.是不是有誰教你這麼做的.”
劫囚可不是什麼小罪名.葉花晚畢竟是個心思單純的孩子.讓她獨自想出這種辦法根本不可能.更何況易宸璟也不會告訴她太過具體的詳情.依據白綺歌對葉花晚的瞭解.最有可能的情況便是有人暗中慫恿教唆.否則劫囚一事怎麼會如此順利精準.
結果不出白綺歌所料.葉花晚紅着臉低下頭.聲音小如蚊訥:“是一個叫宋慕傑的人……他說皇上下令要殺了白姐姐.還告訴我不能對太多人說以免走漏風聲.所以我就……我就揹着師兄他們跟他出了宮……”
“宋慕傑.”白綺歌對這個名字隱約有些印象.似乎在易宸暄一派勢力倒臺時這個人曾在降職官員之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侍衛總管.如果宋慕傑是故意慫恿葉花晚劫囚進而陷她於不利.那麼是不是說明.這件事也有易宸暄參與呢.想到這裡.白綺歌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若是易宸暄在幕後操縱.迎接她的天羅地網只怕很難逃脫了.那個男人.實在狡猾聰明得可怕.
“白姑娘打算怎麼辦.回去找郡守大人繼續同行不太可能了吧.”不等白綺歌回答.寧惜醉自己先搖搖頭否定.“郡守大人折損了那麼多官兵.我們回去肯定會被當做活靶子亂刀砍死.然後來個先斬後奏.還是算了.算了.”
原本緊張氣氛被寧惜醉一攪立刻變得輕鬆許多.白綺歌雖笑不出.心情卻也漸漸平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我看不如趕在押送隊伍之前回宮請罪.只要我回去應該就不算叛逃.至多治個聚衆鬧事的罪名.”
寧惜醉沉默片刻.哄着葉花晚隨蘇不棄進入屋內.笑容淡去.嘴角邊只剩意味深長的淺淡弧度.
“帝都近在眼前.你看那城牆後危機重重、舉步維艱.何苦非要主動跳進火坑之中.前朝後宮都不適合你.白姑娘.你應該是自由逍遙的.天下之大.難道就不能捨下那片土地另尋一處安寧嗎.”
記憶裡這不是寧惜醉第一次勸她離開遙國了.白綺歌垂下眉眼不去看帝都上方的陰霾烏雲.努力回想易宸璟的臉龐.他的笑容、他的氣息.從心底挖掘有關易宸璟的一切.
唯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的心不受動搖.
許久.天邊兩聲春雷悶悶響起時.白綺歌側過身靠在寧惜醉肩頭.疲憊得連說話都那樣虛弱無力.
“我並非捨不得這片土地或是太子妃身份.我放不下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