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希夢見王奇峰打着太極,微微有些不滿。
張大人私下跟自己說過,這位王典史也是有故事的人,以前好像混過官場,需要多多改造一下才是。
戈希夢以前只是個吏員,團山堡頭上也沒有啥文官,只是一個寧遠七品經歷管着他而已,所以他沾染大明官場的東西還不多。
經過張力無數次的談話,戈希夢目前基本已經忘記以前的“體制”了,全身心融入到團山堡新政之中。
戈希夢決定先打消王奇峰的顧慮:“王典史,你隨便說說都可以。說錯了本官也不會向張大人彙報,只當是咱們的內部討論。”
王奇峰其實怕的就是這一點,張大人的氣場實在太強大了,戈主簿反倒平易近人一些。
關於民事這一塊兒,王奇峰還是有些話想說的。
大明朝的土地,幾乎都是私有。而張大人定的調子是田地全部歸團山堡所有,農民們只是他說的什麼“包產到戶”,實際不也就是佃戶麼?
張大人——啊,不,團山堡纔是最大的地主而已。
確實,這些地也不是張大人私人的,這就是最大的區別。因爲文書上明明白白地寫了,田地以後收的租子,盡數歸於團山堡,而張大人自己一個+無+錯+小說 子兒也不能動的。
團山堡所有官員,全數領薪水,連張大人自己也是。
“王典史,今日的翻地工作,你有什麼見解。說一說嘛。”
戈希夢的話將王奇峰的思緒拉了回來,王奇峰不再去想什麼“土地所有制”。而是琢磨起來今兒個的工作。
“戈大人,今日農戶們都在深翻土地。屬下覺得有一事恐怕咱們要議一下。”
戈希夢一聽王奇峰有料,立刻來了精神,追問道:“哦?王典史但講無妨。”
王奇峰沉吟片刻,開口道:“團山堡苦寒,土地僵硬,需要牲畜翻耕。主要是這牲畜的使用上,下屬有些想法。”
戈希夢也不打斷王奇峰,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王奇峰舔了舔乾癟的嘴脣,喝了一口茶水之後。接着說道:“咱們團山堡現在可堪使用的耕牛不多,三戶人家共用一頭耕牛。每戶人家一天,是這樣吧?”
戈希夢微微點頭,應道:“是的。”
王奇峰將腰桿挺直了幾分,皺眉道:“可是每戶人家情況各有不同。有些人家有兩個壯勞力,有些人家有三個,有些人家只有一個……戈大人您也看見了,有不少人家早早將他們自己的地翻完了,而另外勞力少的人家。一天時間根本翻不完。”
戈希夢眼睛亮了起來,確實有這個問題,然則也不好解決。
總不能將家家戶戶拆散,平均分配。這樣一來後面算產出的時候也不好算呢。例如這一畝地張家算多少,李家算多少?
張大人說的“包產到戶”,戶便是最小的單位。這也符合人的本性,畢竟自家事自家管嘛。
王奇峰微微一笑。朗聲道:“此事不難辦。咱們既然是一頭牛供三戶人家輪流使用,那麼幹脆不限制時間。反正三戶人三天之內將耕牛使用完畢就行。若是超過時間的,三戶人一起受罰。”
戈希夢猛地一怔,脫口而出道:“王典史的意思是,以牛爲單位,將三戶人綁在一起?這樣一來的話,勞力多的人家就會去幫助勞力少的人家?”
王奇峰點點頭:“正是。這也就僅限於耕牛的使用上,也就是很短的時間而已,平時農田的日常勞作還是以自家耕種爲主,也不怕偷奸耍滑之人。”
戈希夢猛地一拍大腿,喜出望外地道:“這法子好!明日就如此實行,翻地工作肯定會提前完成呢!”
王奇峰微微頷首,似乎也爲自己這個主意感到有幾分自得。
戈希夢想起一處弊端,補充道:“不過也要防止偷懶的情況發生,允許農民們互相舉報,若是有田不耕,光等着別人幫忙的,立刻趕出團山堡。”
戈希夢又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法子確實很好。其實團山堡分田基本是按照家中壯勞力來分配,男丁多的田多,男丁少的田少。
日常耕種是沒什麼問題,主要是翻耕土地麻煩。你一個勞力的人家,連牛都不一定能趕得動,確實很麻煩。
戈希夢笑着道:“王典史果然老成,以後還要多多建議纔是。”
王奇峰連忙躬身一揖:“下官明白。”
……
一連數日氣溫慢慢有所回升,京師裡漸漸有了些春天的氣息。
這天子夜時分,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光啓的府邸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是張力,另一個自然是負責打探徐靜萍下落的風靈。
張力和風靈潛伏在徐府內宅的假山後面,已經足足有一個時辰了。
前幾日自己得到風靈傳來的消息,靜萍妹子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終於打探到了——
竟然是養父徐光啓家!
自己的心立刻懸了起來,徐靜萍身懷六甲,實在不合適去見他父親呀!
可是她就是去了……
自己給柳如是交待了一番照顧若晨的事宜之後,立刻帶着二十人的混編護衛小隊,快馬回到了京師。
自己白天的時候也來過徐府,遞了一張拜帖進去,然而徐府管家後來卻說老爺徐光啓病重,無法接見自己。
也不知徐光啓是真的病重,還是推托之詞?
張力被凍得打了一個寒顫,
早春的夜半時分還是很冷的,張力卻又沒有什麼辦法禦寒,白天穿的衣服在子夜時分可就顯得有些單薄了。
原本張力以爲徐光啓的內宅,入夜以後人會少一些,哪知道一直等到子夜時分,屋子裡還是不停的有僕役下人進進出出。
張力眼睛深邃了起來,看來徐大人生病恐怕是真的了——
就在張力瞎琢磨的時候,風靈忽然附耳低語道:“大人,你看見沒,人少了一些”
張力猛地一驚,收斂起心神,仔細地觀察起徐光啓的那間廂房。
果然僕役下人們進出的頻率減少了很多,有不少人走了以後就沒再露面。
又等了一會,張力終於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徐府管家走了出來,只見他臉色凝重,對着身邊的小丫鬟們道:“晚上都給我警醒些,老爺有什麼狀況的話,第一時間通知我!”
丫鬟們高聲應諾之後,管家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離開了這個院子。
張力看清楚了,應諾的是三個丫鬟,她們都轉身進了徐光啓的病房,隨後關上了房門。
張力默默地計算着人數,從先前進進出出的人來看,這三個丫鬟都是露了面的。其餘露面之人,也都離開了。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意外,病室內就是這三個小丫鬟了!
不過張力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有人在裡面從來沒有出來呢?
這可就不好說了……
張力一轉頭,只見風靈詢問的眼神遞了過來,似乎是問自己是不是現在進去?
張力微微搖頭,示意再等等。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病室已經是一片死寂。
先前窗戶紙上還倒影着丫鬟們走動的影子,現在也沒有任何動靜了。
徐府的戒備遠不如國公府那麼森嚴,也沒有什麼侍衛,只有有些家丁護院每過半個時辰就會過來巡邏一番。
張力已經掐準了時間,就等他們下一次巡邏過去,自己便要進去了。
又過了一刻鐘時間,巡邏的家丁護院消失了以後,張力給風靈遞了一個行動的眼神。
風靈在前,張力在後,兩人躡手躡腳地沿着走廊一步步靠近了徐光啓的病室。
來到門前,張力佝僂着身子從門縫中往裡看——
還好,一目瞭然!
這病室並沒有內間,靠裡的牀上躺着徐光啓,而三名小丫鬟則靠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
門縫雖然不大,卻足以穿過三根散花天女的麻醉針!
極細微的三聲破風聲過後,三名小丫鬟的頭都偏到了一邊,很明顯,麻醉針起效了。
房門是從裡面插着的,這卻難不倒張力。
張力從懷中摸出一個l形狀的撬棍,沿着門縫伸了進去——
“哐當”一聲傳來,將第一次“做賊”的張力驚得渾身一抖,回頭一看,風靈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風靈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果然沒幹過這等事,我風靈先前還琢磨少爺是不是踹過寡婦門呢!”
張力臉上掛滿黑線,白了風靈一眼,小聲道:“少貧嘴!你小子先前還是學道之人,居然還如此口無遮攔——”
風靈這段時間通過與張力相處,已經摸準了他的脾氣。風靈本是性格開朗之人,故而時不時也與張力開開玩笑。
張力小聲地道:“風靈,你躲在暗處,幫我望風。若有人來,直接打暈,不可殺人。”
風靈訕訕一笑之後,嗖地一聲竄上了走廊的房樑……
張力推門進去之後,順手關上了房門。
張力首先檢查了那三名丫鬟的“麻醉狀態”,見效果還不錯,這才鬆了口氣。
張力上前兩步,來到了禮部尚書徐光啓的牀前。
徐光啓臉色蒼白,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精氣神,而且額頭上皺紋彷彿又多了幾道,也不知爲何竟然一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