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並不急於與陳正操相見,因爲陳正操只是開胃菜,重頭戲還在後面。
今日過後,京師輿論的風向麼,便要往本少爺這邊吹一吹了。
張力看了一眼大廳中的陳正操,只見一衆秀才們將他圍住,個個點頭哈腰,一臉討好之色。
這也不奇怪,陳正操乃是今科榜眼,正是這幫讀書人眼中的文曲星——嘖嘖,進士大明朝可不少,每一科都有數百人,而那一甲三人卻是鳳毛麟角,實在是個中翹楚!
張力微微嘆了口氣,今兒個榜眼陳正操在這,自己是探花郎也在這,可惜狀元公“葉天成”永遠都無法回來了……
就算找到了靜萍妹子,也不可能再讓她做這種事情!
這段時間檢討得失,自己早已下定決心——以後全憑一己之力,撼動歷史的車輪!
先前是自己太清高,不願意結交所謂的“奸臣”周延儒——唔,其實周延儒又算得了什麼?就算本少爺去找最大的奸臣溫體仁“結黨”,那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政治,永遠都不會是表面上那麼光鮮可人!
有一句話不是說——所有政治家都是陰謀家,正是如此。
只是當你用盡一切權術陰謀,爬上高位以後,你@無@錯@小說 是做爲國爲民的事情呢?還是隻管個人功名利祿而黨同伐異?
前者,有如王安石、張居正;
後者——尼瑪,太多了!從唐朝開始算就有李林甫、楊國忠、蔡京、秦檜、賈似道、嚴嵩、溫體仁……
就說張居正,可以算明代最牛的大臣。萬曆新政爲明朝起碼續命了五十年——因爲在萬曆朝那會兒,明朝就已經病入膏肓了。
那張居正晉升的道路。無不是踩着對手爬上去的。甚至張居正還與大太監馮寶結黨,內外“勾結”。這才牢牢坐穩了首輔的位置!
連張居正都這樣,自己又何需扯什麼清高?
張力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一番痛徹心扉的領悟,實在是讓自己失去了太多……太多!
當張力收斂起心思的時候,陳正操說話了。
“諸位,今日本官前來紅廟酒樓,並不是來吃飯,而是爲了一件大事!”
李秀才等人頓時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陳大人。您說的大事是指……”
陳正操冷哼一聲,眼光朝二樓那個雅間望去——
馬秀才雖說八股文做得不咋的,考了十幾年舉人也沒考上,不過卻也是個機靈人,周延儒周大人公祭滿桂之事,他很早就揣摩出來裡面的深意了!
要爲寧遠巡撫張力平反!
先前京師不是瘋傳什麼張力張大人勾結北虜蒙古人麼?蒙古人可不全是壞的,滿少師可不就是大大的忠臣嗎?!
一想到此,馬秀才頓時覺得掌握了世間最至高無上的真理一般,義正言辭地高聲道:“呸!紅廟酒樓的掌櫃真是瞎了狗眼!寧遠巡撫張大人眼見國是日非。想起了崇禎二年英勇殉國的滿少師!”
頓了一頓,馬秀才接着道:“大夥兒都知道吧,遼東那些兵痞子,又有何人敢與滿少師的忠義相比?張大人有感於滿少師的忠義。從蒙古人中選擇忠於我大明之人蔘軍!嘖嘖,依在下看吶,用蒙古人打建奴。可比遼東某些兵痞子靠譜得多!”
陳正操一聽馬秀才這話,也是面帶春色。
是呀。這話兒自己說出來可就變味道了,畢竟自己與張力乃是同年——官場中最鐵的關係。
這馬秀才說出來嘛。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陳正操走到馬秀才身邊,意味深長地看了馬秀才一眼,而後朗聲道:“本官忝爲張大人的同年,卻不敢爲張大人辯污,實在是慚愧得緊!今日馬秀才仗義執言,請受本官一禮!”
話一說完,堂堂正六品京官的陳正操,竟然真的對着馬秀才躬身一揖!
廳內衆人完全都驚呆了——除了張力。
張力心裡樂開了花,自己昨日與陳兄密謀煽動輿論之事,後來定下了今日紅廟酒樓之行。
現在看來,陳兄的演技比自己也不遑多讓啊!
嘖嘖,今年大明朝奧斯卡配角獎,就頒佈給他了……
那馬秀才哪裡敢受堂堂六品京官的躬身之禮?立刻嚇得手足無措,也不管秀才是可以見官不跪的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大呼道:“陳大人忠義!陳大人高風亮節!陳大人……”
急切間馬秀才也不管這些詞兒對不對路,反正一股腦地將自己能立刻說出口的讚譽之詞全部說了出來。
陳正操親切地將馬秀才扶了起來,高聲道:“真看不出馬秀才也是忠義之士!嘖嘖,回頭本官與順天府提督學政的陸大人說道說道,陸學政與本官也是頗有交情的呢……”
尼瑪——
陳正操這話一落地,馬秀才頓時感覺無法呼吸,幸福得快要暈倒了!
自己這輩子就遠遠見過一次陸學政而已,那還是人家陸學政主持祭奠孔廟的時候——陳大人竟然說在陸學政的面前提自己的名字?
這尼瑪還不是要飛黃騰達,下一科考個舉人豈不是手到擒來?!
馬秀才腿又軟了,正要再次跪下去之時,卻發現自己動作慢了半拍!
“張大人乃是國之棟樑!實爲我輩讀書人的楷模呀!”
最開始說話的那個李秀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對着陳正操嘭嘭嘭地磕着響頭!
張力在那犄角旮旯看得噗嗤一聲,低低地笑了出來……
馬秀才一驚,自己先前只是跪地,人家李秀才這都磕上響頭了——
不行!
馬秀才自然不會拾人牙慧,也去磕什麼響頭,他眼睛盯着二樓的雅間,頓時有了主意!
“陳大人在上,學生今日拼將性命,也要將那二樓的雅間砸個稀巴爛!”
這話剛一落地,馬秀才也不顧天氣尚冷,唰唰唰地擼起了袖子。餘者衆人哪有不醒眼的,頓時聒噪了起來。
陳正操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是一言不發,自個兒找了根凳子,一屁股坐了下來。
眼瞅着陳大人這算是默許了,馬秀才李秀才等人立刻勇氣百倍,登登地往那二樓樓梯跑去!
店小二已經被嚇傻了,而那掌櫃的正要出手相攔,卻被馬秀才一腳踹翻在地!
“狗日的不醒眼的腌臢貨,敢擋老子升官發財——呃,不,敢擋本相公爲國除害!”馬秀才後半句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分,將前半句話堪堪掩飾過去……
“住手!”二樓上突然傳出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鼓譟的衆人頓時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犄角旮旯處的張力眼睛微眯了起來,死死地盯住樓上出現的那個人。
只見那人五十多歲模樣,身寬體胖,穿一身團領員外袍,頭上還帶着八角方巾。
“東家,東家!這些秀才相公們,要砸咱們二樓的雅間呢!”被踹倒在地的掌櫃哭喪着臉大聲喊道。
這嗓子一喊出來,廳內衆人也都知道此人身份了——紅廟酒樓幕後東家,已經致仕的餘老爺。
雖說餘老爺已經致仕,不過朝中卻還有些故人,也非善類呀!
餘老爺壓根也不搭理馬秀才、李秀才等人,而是徑直走下樓梯,來到陳正操身邊。
陳正操眉頭微皺,也不高託大,只得站了起來。
餘老爺對這陳正操躬身一揖,謙恭地道:“陳大人容稟,在下已經命匠人在拆除那銅像,還望陳大人寬恕些許時日……”
陳正操撇了撇嘴,這尼瑪就是劇本之外的橋段了,沒想到這餘老爺正在二樓雅間呢!
怎麼辦?
雖說餘老爺已經致仕,不過朝中還有些人脈,也不好太過爲難於他。官場之中,也講究個做人做事留三分,來日纔好相見呀!
陳正操城府本來就很深,加之又是新晉的官員,這餘老爺突然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不好辦了。
酒樓大堂裡氣氛有些壓抑,那些秀才相公們倒也不敢對餘老爺無禮,都將目光看向了陳正操。
陳正操正要說話,張力的聲音從犄角旮旯裡傳了出來。
“陳兄,在下在此已經恭候多時了——”
陳正操一轉頭,看見了笑嘻嘻地向自己走來的張力,立刻喜出望外:“啊,張兄——”
那餘老爺其實壓根也沒見過張力,所謂的“跪像”,也不過是依照那店小二口中描述而鑄造的。此刻餘老爺似乎有些明白張力是誰,連忙轉頭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是認識張力的,只見他一臉惶恐之色,雙腿都有些站不穩,聲音也有些結巴:“張……張……張力!”
譁——大廳內衆人立刻發出一陣驚異之聲!
那馬秀才豈可放過這等好機會?他連忙從樓梯口小跑到張力跟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餘者衆人都有些錯愕,而馬秀才卻不以爲意,扯着張力的衣袖乾嚎道:“張大人忠心爲國,被小人構陷,蒙此奇冤……嗚嗚嗚……學生定要敲登聞鼓,向陛下喊冤!”
李秀才也反應了過來,他不好直接針對餘老爺,而是一把捉住了紅廟酒樓掌櫃的衣領,怒不可遏地道:“你這狗才,竟敢污衊張大人!老子,啊,不,本相公今天就要教你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