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今天在這裡懸帆義診的目的。”
女子揮毫書方的手頓了一下，書寫藥方的泛黃紙上瞬間出現了一塊墨點。
直到這時，女人才終於擡頭看了眼方鴻，可惜的是，她很快又一臉失望的低下了頭，塗掉墨點繼續書寫尚未完成的藥方。
“你走吧，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爲什麼？”
女子心頭微動，這個人只問爲什麼而不問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人，難道他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人？
就算知道，也肯定不會是他，華夏醫聖先賢，孫思邈李時珍華佗張仲景之流傳世的形象哪一個不是頭髮花白的長者？時至今日，總不能是個年輕人爲中醫之最吧？應該就是個聰明一些的中醫學徒，師傅派他過來探口風的吧。
這麼想着，女子說道：“你太年輕。”
“你難道很老麼？”方鴻樂了，這小妞還挺有趣。“你剛剛纔說大道殊途，自古都是達者爲師，怎麼？只能用在你身上，別人就不行了？”
千夜青黛皺眉。
她面上清冷，實則骨子裡也是個驕傲的人，她不喜歡別人拿天賦跟她比較，因爲她覺得這世上沒人配。這次遠渡重洋來到華夏，她不畏輸，但也算準自己會贏，因爲她對自己有充分的瞭解與自信，她深刻的知道自己的天賦，更清楚自己在醫道付出的努力與艱辛，這世上，應當沒人配贏自己。
不是自大，而是異乎尋常的自信，這一點，從杜仲那句天縱奇才便能窺知一二。
“錯了！”方鴻突然道。
“嗯？”
“五錢雷公藤？你這個風溼治的，風溼好了，人也要絕育了~”
千夜青黛這才恍然醒悟，猛地看向自己正在手書的藥方，她原本是要三錢雷公藤配藥，可是因爲分了心，寫成了五錢。
震驚的看向方鴻，他怎麼知道面前這個患者是風溼？
不同於別的病竈，風溼這個病淡淡望氣是很難發現端倪的，甚至連號脈把控脈象也所知甚少，必須患者口述加上各方綜述纔能有準確的病竈結論，他既沒有號脈也沒有接觸患者，如何得知？
託？
不可能，要得要多麼恐怖細緻的前期工作才能讓這個託恰到好處，而且他又怎麼知道自己剛好會在這個時候失誤？
“你是中醫？”
千夜青黛第二次打量方鴻，相比第一次的輕視與失望，她眼睛裡多了一絲慎重與好奇。
“這個問題還需要回答麼？”
“你知道我來幹什麼？”
“我想這個問題同樣不需要再回答~”方鴻笑道。
“昨天那個井上十三郎剛走，你就來了，這不是已經能說明問題？不過，相對於那個只會耍嘴嘴皮子的傢伙，我更欣賞你，不管是長相還是做事的風格，既然要打仗那就直接上，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你說對吧？”
“井上十三郎是被你趕走的？”千夜青黛有些意外的問。
“談不上是我趕走的，只是華夏這片土地不太歡迎他？”
“不歡迎東洋人？”
“不不不！我們欣賞並且真誠的歡迎一切帶着善意來華夏外國人，但是我們不歡迎打着善意幌子來剝削華夏民族利益的外國人。”
“那我呢？”千夜青黛道。
“那就看你來的目的是什麼了，如果就是像眼前一樣單純的替我們的患者進行義診，我們舉雙手歡迎，哪怕是你收取一定的診金，我們同樣歡迎~”
千夜青黛看着方鴻，第一次以認真的目光打量這個或許只比自己大些月份的年輕人。
“你…能代表中醫？”
“不能！”方鴻直截了當的道：“誰也沒有資格說他能代表中醫，華夏數千年的文明傳承，自打有人開始就有中醫，那是數不清的前輩先賢們前赴後繼的心血結晶，後來者，哪怕是聲望再高，哪怕醫術再好，他也沒資格說自己能代表中醫。”
方鴻微笑的看着千夜青黛：“這就是華夏與東洋不一樣的地方。我知道你今天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我不會說出你想聽的那些話，但也必須承認，我目之所見，你已經強過華夏絕大多數中醫。”
“我來，就是爲了找那極少數的一部分！”
“然後？”
“然後打敗他們！”
“贏了又如何？”
“贏了說明中醫已經不如漢方藥。”
“你錯了！”方鴻說道：“人不如人，不代表醫不如醫！頂多只能說學藝不精！你能毀滅華夏人，但你永遠華打不敗華夏人，四百年前你們東洋人來過，後來灰溜溜的被打跑了，七十年前你們又來，並且取得短暫的勝利，但結果你也看到了。今天你來，我並不認爲你能改變什麼。”
千夜青黛變了臉色，目光冷冽的盯着方鴻。
“我是醫生，我不懂政治。”
“那你今天爲什麼站在這裡？”
“弘揚漢方，東洋國粹！”
方鴻愣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麼說起來，我們的理想是一樣的，可惜的是，我身在華夏，而你屬於東洋。”
“可以一樣！”千夜青黛目光燒灼道。她這話說有些莫名，方鴻並沒有聽明白。
“但你代表不了中醫！”千夜青黛補充道。
“是的，我的確代表不了中醫，但我能給你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試。我想，這正是你期待的吧？雖然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並不期待跟你比試的人是我~”
千夜青黛笑了。
她欣賞自信的人，儘管她並不認爲方鴻能贏自己，但是比一場又如何？來的時候她就沒想過在華夏只跟一個人比試，在東洋她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但是華夏，有太多沽名釣譽的第一，千夜青黛知道打敗了一個肯定會有第二個跳出來，她不會覺得奇怪，她瞭解華夏就是這樣，就像剛纔這個人說的一樣，華夏人只能毀滅不能被打敗，雖然這在她看來是個笑話。
她不急，那個能代表中醫的人她可以慢慢找，一場一場的比，每一次戰勝都是對漢方的弘揚，當然她也不畏輸，反而是期待有人能讓她輸，不管是漢方還是中醫，她追求的是醫道的巔峰。
千夜青黛笑起來是極美的。
她人本來就很美，那一剎的花火芳華，會讓人覺得少看一眼都是對生命的嚴重浪費。
“那，就跟你比一場~”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千夜青黛~”
“方鴻~”
說着方鴻主動朝千夜青黛伸出了手，千夜青黛愣了一下，終究還是站起身，同方鴻握了握。
幾多年後，當千夜青黛幸福的依偎在方鴻懷裡回憶起當年這一幕的時候，千夜青黛唏噓不已，她說那個時候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是我往後人生中願意用性命來守護的知心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