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推論,李奉甚至不敢向任何人公開。
他曾經就因爲耿直犯過一個錯誤,那就是將人類的共夢給打碎,強迫全人類接受世界是虛擬的。
事實上生命的形態並不能被一個概念定義。
李奉在這些年的摸索中也逐漸意識到當初的自己還是太過魯莽,誤以爲真相纔是人們需要的。
可事實上絕大多數人不需要這個真相,真相只需要少部分需要知道真相的人。
至於此刻這個結論,同樣不適合告訴其他人,包括李奉身邊的所有投身在爲人類找尋出路的學者們……
太過窒息,也太過絕望了!
這讓全球創造出來的科技,讓那些歷盡千辛不斷進化的人,都變得無比可悲!
包括李首席自己,在分析完子鼠帶回來的數據之後,他的意識也被抽走了一般,步步爲營制訂着各種崛起計劃,各種吞併計劃,與赤港那些企圖佔領女媧神端的人族勢力博弈,到頭來都顯得可笑。
難道人類真的走不出這座赤港,被永遠圈養在此地嗎?
假如這種圈養是類似於神明的善意,有家園這樣的存在,人類的精神世界也不至於只能夠在匱乏狹小的赤港遊蕩,家園天地遼闊,也符合人類的棲息與繁衍。
可一想到圈養他們的神明是高維昆蟲。
這令李奉如何能安心?
或許十年、百年,這些高維昆蟲還保持着那一絲憐憫與興致,定時定點的投喂。
那數百年後,上千年後呢??
假如將來是一眼就望不見的死亡深淵,那如果不趁着所有人都還有着一股血性與鬥志的時候去逃離,再過一代人、兩代人、三代人,思想徹底被紮根了之後,哪怕知道了最後的真相,怕也已經徹底退化,沒有那個能力在外界生存,哪怕籠子打開了,也會自己爬回到籠子裡,繼續搖尾乞憐……
人類,真的要走向這樣的命運嗎?
李奉不甘心啊!
他冒着極大的風險,打碎了人類的共夢,希望女媧神端這一脈能夠自己強大起來,真正在異度荒塵中立足,明明這些年來已經有了起色,也有崛起的跡象,到頭來一切又回到了最糟糕的時代。
“以我們現在力量,但凡做出像這隻壁虎一樣要從裂縫中爬出去的行爲,都會給全人類帶來滅絕之危。”
“假裝不知,靜靜蟄伏也不成立,我們的驚醒能力已經被封鎖,無法再到外界獲取元幽,全人類的進化鏈門等於是被掐斷了。”
“漸漸的我們剛長出來的獠牙與爪子會退化,超凡也會褪去,科技更不可能再向前突破。”
“我們全人類逐漸變成奴寵,甚至在退化中失去最後的觀賞與玩樂價值,最終被踩死,丟到它們的垃圾桶裡。”
“這是慢性滅絕。”
這番話,是李奉肺腑之言。
他無法將這份無奈與卑微告知其他躊躇滿志的同僚,卻也只能夠向窺見更高維一角的吳痕傾訴。
看得出來,李首席也是孤獨的,孤獨的在爲人類找尋出路的奉獻者,他自知自己犯下了一次全人類都無法原諒他的罪孽,但他願意揹負,同時也願意去彌補。
這一代人,需要接受自己是虛擬人的事實。
但下一代未必,只要掌握了充足的元幽礦藏,李奉將會打造出真正的虛擬生態,讓後代的人堅信,自己家園纔是真實的,而戴上虛擬設備探索的異度荒塵,不過是一款非常奇妙的虛擬遊戲,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深空之旅。
這是李奉想要彌補的。
讓想知道真相的人知道,讓不想要知道這個真相的人也可以更堅定不移的活着,有些真相帶來的往往只有迷茫,不如美麗的謊言。
可要達到他理想的狀態,何嘗不是築造一個新的人類共夢,面對異度荒塵中這樣高維生命,李奉只是窺見它們的存在便已經窒息,已經無比絕望了。
他被世人謾罵,也受世人敬仰,可他也不過是這缸中比較聰明的蜥蜴、壁虎而已,摸索到的規律那也是高維生命的行爲習慣罷了,離博弈,離抗衡,離戰勝……還很遙遠!
“首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吳痕看着眼前這位憔悴至極的男子,恍然間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父親吳英庭的影子。
想當初,吳英庭也是像李奉這樣,因爲知道了一個無法言表的真相,竭盡全力爲一家人找尋出路,但新的法則,新的世界,將他折磨得遍體鱗傷,不甘心,又不知從哪裡找尋希望。
“抱歉,給你傳達了這些痛苦。”李首席說道。
“沒關係,一起想辦法,總會找到逃逸之路的。”吳痕說道。
“是的,浩族方舟的犧牲爲我們摸清了前方的路,既然這種航行無法逃逸出赤港,那麼我們必須採取奇巧之法。”李首席點了點頭。
“前不久,我與這裡的統治者風侯有過接觸,對方帶給我的感覺就不屬於我們所在的境界,實力過於超脫,假如李首席分析的是我們被高維昆蟲圈養了,那麼赤港侯者實力過於強大的這一點就說得通了。”吳痕也是冷靜的分析了起來。
風侯的實力過於強大。
強大到一個這樣的荒塵大能完全沒有必要在這種貧瘠之地坐鎮,而且還爲其他人族勢力建造城港與秩序。
“他們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凡在公衆視野,都是全身覆蓋着嚴絲合縫的異金盔甲。”李首席說道。
“也就是說,他們和高維昆蟲是一夥的。”吳痕說道。
“還有一種可能。”隨着吳痕情緒穩定的分析,李首席也進入到了認真的思索狀態道,“侯者就是高維昆蟲!”
聽到這句話,吳痕全身一寒,就好像不小心墜入到了冰封深潭中。
是啊,沒有人見過他們真正的模樣。
他們包裹着厚實的盔甲,有沒有可能那盔甲並不是着裝,而是它們身體本來的皮膚,只不過他們做了一些改造,讓他們外形上與人沒有多大區別!
要知道暴君虎甲也是雙腿站立,形態與硅基戰士一般,他們手臂可以做到和人類一樣靈活。
至於語言,吳痕覺得這不算多麼難模擬的。
畢竟吳痕還與玉女螳螂交過手,那玉女螳螂都可以改變人的生物認知!
“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吳痕回過神來,並認可了李奉的這個推測。
實力相符。
行爲相符。
動機相符。
既然證實了高維昆蟲的存在,那這個赤港唯一符合的就只有“尊敬的侯者”!
“也就是說,我們往後的行動都必須避開侯者的監視,哪怕他們可以像我們現在這樣俯瞰整個熱帶玻璃缸,但多數熱帶爬蟲躲在植被之下,行爲舉止他們並不能全部洞察。”李首席說道。
假如是絕對上帝視角。
那麼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化身爲侯者,在赤港之中巡視。
所以各族勢力如果做一些小動作,只要刻意避開侯者的眼線,便也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還有一件事,應該也算能夠緩解我們的焦慮。”吳痕說道。
“什麼事?”
“陰極玄女的飛昇化辰,沒有遭到高維昆蟲的獵殺。由此可以表明,即便它們是高維昆蟲,能力也有上限。”吳痕說道。
李首席聽罷,恍然大悟。
一時間前方的濃雲像是開了一條光明口子。
是啊,這些高維昆蟲也是有忌憚和顧慮的!
它們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將仙家一脈和陰極神族給俘虜當寵物的地步。
何況,他們最終目的不是要戰勝高維蟲族,而是在它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逃出赤港!
“你提供的這個信息也極其珍貴啊!”李首席眼睛裡有了光芒。
這赤港,並不是沒有人逃逸。
柳夢瑩便安然無恙的離開了。
想必高維昆蟲對人類萬脈也不是非常瞭解,並不知道柳夢瑩這樣的存在一旦飛昇化辰,便是一種仙神逍遙狀態,高維昆蟲奈何不了柳夢瑩,所以沒有現身。
論價值,十倍大的赤港也不如一位柳夢瑩,不存在高維昆蟲對柳夢瑩這樣的化辰不感興趣的道理。
“事實上,我們也不是毫無逃逸希望,你應該知道女媧神端的行走是會跨越空間的……但事實上,根據我們的數據推理,女媧神端很可能還掌握了時間法則。”
時間法則???
記得和柳夢瑩交談中,她也提到過,女媧神端的漫遊並非純粹空間上的行走,她甚至可以踏回過去,行向未來!
“只可惜,女媧神端跨越時間的能力更趨近於一種隨機數,就像是雨後彩虹,可遇不可求。”李首席說道。
人類與女媧神端的交流更傾向於一種“會意”。
人類需要去會意女媧神端的一切。
或許女媧神端也是更高維的存在,她可以看到衆生之苦,卻無法和人類所在的這個維度交流,只能夠通過特殊的方式進行傳譯,而過去人們所看到的一些神蹟顯靈,興許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了神明在指引,在試圖幫助人類。
人們需要去會意這些善念。
“空間法則應該不足以面對高維昆蟲,畢竟很多古老神話物種也擁有類似的能力,假如可以讓女媧神端施展出時間法則……我們就有希望逃逸赤港。”吳痕說道。
速率上,浩族方舟已經達到極限了,一定程度上也是空間上的跨越。
可純粹空間上的逃逸是註定失敗的,高維昆蟲依舊可以截殺。
加上時間法則,興許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