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輩的講述沒有酒館裡的顧客那般興致高昂，手舞足蹈，她用很平靜的語氣述說着一切，哪怕每一句都能讓萊恩震驚不已。比如貴族謀劃的連環殺人案，比如大公司把礦工當成試驗消耗品，又比如她在城衛軍駐地遭到襲擊，差點命喪當場。
至於消滅邪神的部分，她甚至沒有爲城衛軍拉上一份功勞，似乎從都到位都是樂園教包辦了一切。
聽完之後，萊恩許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如果珊黛拉說的一切屬實，也就意味着邪教早在三年之前，就已經滲入這座城市了。
“……那現在誰在管理這座城市？”他將信將疑的問道。
“沒有人。”珊黛拉聳肩。
“沒有？”
“對，至少名義上沒有。其實想想也沒那麼奇怪，國王陛下會天天過問王國的情況嗎？領主也是一樣，如果一切都欣欣向榮，那他一年裡除開管管稅收也沒別的事可幹了。”
“怎麼可能欣欣向榮！？貴族和商人都跑了，誰來經營公司，誰給城市裡的人發薪水？”萊恩只覺得匪夷所思，對方的話完全不符合常理！
珊黛拉輕嘆一口氣，“其實我也想過跟你一樣的問題。但事實證明，我還是小看了朝先生。”
朝先生？
這是樂園教頭目人物的名字麼？
萊恩將其記在心裡，“怎麼說？”
“他根本沒給那些有錢人贖罪的機會。樂園把勾連邪教的家族和公司全部查抄充公，然後換了一批人來經營。”珊黛拉感嘆道，“你看到樓下那些排隊的人了吧？他們就是來便民處找工作的。如今採礦、醫藥、製造三大行業都已重新整合，由樂園主導，他們稱其爲……國有化，但我猜這個國跟王國應該沒什麼關係。”
教徒一般信仰的是另一個國。
「神國」。
在萊恩聽來，這不是妥妥的侵吞私人神聖財產嗎！要是傳回舊大陸，絕對又會引起一輪軒然大波。
更難以置信的是，對方似乎還挺認同這種做法來着。
她對王國律法已經淡漠到這種程度了？
“你得跟我回舊大陸。”萊恩忍不住說道。
“去做什麼？”
“當然是作證人。你身爲輝煌堡防務官，有義務向王室說明真相。”他在心中估摸了下，如果對方說的一切都是真話，那麼大概率是可以輕判甚至免罪的。至於樂園教……先得判斷它是否爲後神崇拜組織，神明是否經常回應祈求，再考慮如何處置。不過侵吞的這些財產肯定是要還回來的，哪怕它們前主人真的投身了邪教，財產也應該歸當地領主所有。
“可惜我已經不是防務官了。”珊黛拉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另外我辭職後，城衛軍也解散了。”
“什麼？”萊恩驚訝道，“解散？”
“沒錯，我的人大部分都死在了灰丘礦場，以城衛軍的儲備資金根本沒法支付起這麼多的撫卹金。之後樂園找到我，跟我談了筆交易，那就是我來審查並宣判那些有邪教有勾連的犯人，他們來出這筆錢，還會照顧所有犧牲者的家庭。”她淡淡的說道，“看到房間裡這些檔案了嗎？這就是我現在乾的事情。至於城衛軍駐地……聽說要改成新警局，這樣也挺不錯，至少逃過一劫的那二十來位兄弟可以有個去處。”
“樂園是想借用你的名望。”他果斷指出。
“那又如何？我的名望可換不到這麼多錢。”
“可你以後怎麼辦？這事總不能幹一輩子吧！”萊恩不免有些激動。
看到對方投過來的訝異眼神，他才意識到說話有些用力過頭，“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再怎麼說也獲得了大師級頭銜的戰士，做文職簡直是浪費自己的天賦。”
“誰知道呢，也許以後我會轉行去當個傭兵或冒險者吧。”珊黛拉不以爲意道。
“你再考慮下，現在回舊大陸，你還是軍隊的一名將領——雖然可能被降級，不過那也比傭兵要好得多。”
“謝謝你的提議，但我仍想保持現狀。”她禮貌的謝絕，“需要我幫你聯繫樂園教嗎？還是說你想繼續隱瞞身份，在城裡多看一陣？”
該死，她把自己的心思都看出來了。
萊恩只能被動回道，“不，有需要的話，我會自己聯繫他們的。”
珊黛拉再次露出淺笑，“那麼敘舊先到這兒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恕我不能奉陪了。”
……
法瑞蘭坐着觀光馬車，一路向礦場方向前進。
車上除外他以外只有兩人，從穿着打扮來看，似乎還是本地居民。
“各位，接下來我們即將進入灰色地帶，這兒原本是普通人難以涉足的禁區，如今卻——”
導遊剛說到一半，便被一名乘客不客氣的打斷道，“行了，你閉嘴吧，老是這一套說辭，我都聽膩了。”
“對啊，反正這又不是真的觀光車，其實要不要導遊都無所謂。”另一人附和道。
“怎、怎麼能不要，這車上不是還有一名外地遊客嗎！”導遊急道。
見三人都望向自己，法瑞蘭連忙裝出一副友善的神情，“我怎樣都行，你們高興就好。不過話說回來，我坐的難道不是觀光車？它出發地的招牌上明明寫着的是‘奇境觀光公司’啊。”
“嗨，最近都沒幾艘貨船靠岸了，哪還有什麼旅遊客人啊。一天下來見不到十個，光做你們的生意豈不是要餓死？”導遊也懶得裝了，一屁股坐下來抱怨道。
“那公司是不是快倒閉了？”
“這倒也不至於。樂園教說是要在郊野搞大開發，參合的那些人總不能走路來吧。”導遊說道，“比如跟你同車的這二位，應該就是要去礦場碰碰運氣的。”
“什麼運氣？”法瑞蘭好奇的問。
而兩人卻是笑笑，並沒有回答。
作爲外來者，他自然不便多問，因此只能將注意力移向道路兩邊的風景。法瑞蘭雖然是第一次來輝煌堡，但卻不是第一次踏足新大陸。之前他受鳶尾花男爵的邀請，前往新月城偵破一起偷情案時，就見過新大陸的樣貌。那如實體般存在的霧牆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上新月城的月耀石柱規格不大，驅散迷霧的效果也相對有限，有時霧氣邊緣甚至會和城牆重合在一起，可謂壓迫感十足。
輝煌堡似乎就要好上許多，出城這麼遠依舊是一片晴朗，儘管遠處的丘陵看上去頗爲荒僻，但至少能用眼睛看清前方的道路。
“對了，霧區離我們還有多遠？”法瑞蘭隨口問道。
兩名乘客對視一眼，接着哈哈大大笑起來。
這一笑直接把他給笑蒙了。
自己有哪裡說得不對嗎？
片刻之後，一人笑着搖頭道，“我早就說了，你們該死的招牌得趕緊換一換，新大陸的遊客就是衝着迷霧來的，現在霧都沒有了，你還掛着那招牌不是騙人嗎！”
霧……沒了？
見法瑞蘭發愣，另一名乘客拍拍他的肩膀，“夥計，我們此刻已經在霧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