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軒這一番話擲地有聲,說得特別不客氣,所以李媛的臉色變來變去,最終成了一片寂然的死灰。
柳雲澤得了柳雲軒的許可之後,收拾了一下衣物,然後就帶了一個小廝離開柳府。
皓月當空,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夜風將他的酒意也吹醒了大半。靜寂的大街,除了他和小廝的腳步聲之外,其餘一絲聲音也不聞。待得他走至街頭的一個拐角之時,忽然黑暗裡有個人影動了動,隨即那人驚喜的喚道:“二少爺?”
柳雲澤素來怕鬼,此時驚得差點兒叫出聲兒來。定睛一看,眼前這人不是淼兒,又是哪個?“你怎麼沒在醉香樓?在晚上在這兒裝神弄鬼做什麼呢?”
淼兒一把拉住了柳雲澤的衣袖,眼淚汪汪的道:“二少爺,奴家已經給自己贖身了,現在無處可去,你能收留麼?”
“收留?”柳雲澤落寞自嘲的笑了笑,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復又道,“我如今自身難保,自己都灰溜溜地滾出柳府了,哪有能力護你周全?”
淼兒一愣,過了片刻,臉上露出了欣喜的意味:“二少爺今日大婚,此刻卻出了柳府,這也就是說二少爺本身並不喜歡那個新娘?”
“是,不喜歡。”柳雲澤輕輕掙脫了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垂下眸子,低聲開口。
“那二少爺……喜歡奴家麼?”淼兒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手被甩開,羞紅了一張臉問道。
“淼兒,你是一個好姑娘,不要把精力耗在我身上。曾經是我年少輕狂,喜歡流連煙花之地,若是給淼兒姑娘造成什麼困擾的話,我在這裡給你道歉。不過好在你我並無肌膚之親,你仍然是清清白白的身子,相信你會找到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人家的。”柳雲澤說完之後,心內一嘆,邁開腳步自顧自離開。那小廝一見,忙忙地跟了上去。
淼兒有如五雷轟頂,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她訥訥看着柳雲澤離開的挺拔背影,忽地朝前疾走了幾步,聲音裡隱約帶了哭腔:“二少爺,哪怕奴家當你的丫鬟,你都不願意麼?”
柳雲澤一下子立住了腳步,並未回頭:“你這是何苦呢?”
“奴家願意,爲了你,奴傢什麼都願意……”淼兒哽咽着衝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柳雲澤,絲毫不肯鬆手。
柳雲澤的聲音像是從遙遠天邊傳來的一般,顯得那麼空寂:“如果我說,我已經有了愛的人……”
“奴家不在乎,奴家願意終身陪伴二少爺左右,不離不棄。哪怕二少爺心裡並無奴家,哪怕二少爺待奴家的情意都是假的,奴家也不在乎。”淼兒堅定的開口,沒有本分的猶豫。
“可是我在乎,”柳雲澤慘笑,隨即慢慢地,堅決地,一根一根地掰開淼兒的手指,“此生我的心已經給了她,再也容不下別人,哪怕是假的也不行。我不想害了你一輩子,跟不喜歡自己的人過一輩子真的很痛苦。你現在還
可以堅定的說着追隨我左右,可等到日久天長,你就會厭棄這種日子。感情一旦付出,就希望得到迴應,每個人都是這樣。”
說完之後,柳雲澤再也不回頭看一眼,大踏步的離開了此地。徒留淼兒一人,靜靜的站在原地。
起風了,淼兒覺得有些冷,不知是身子冷還是心冷。她慢慢靠着牆蹲下,身子蜷縮成一團,淚水一滴一滴的滑下臉龐。
就連那淚,也漸漸的冷了。
正在這個時候,杜衡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來。
柳雲軒長身玉立而起,面上未有任何的不悅之色,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怎麼了?”
“大少爺,”杜衡已經逐漸恢復了冷靜,開口回道,“二少奶奶方纔口口聲聲要找大少爺,被小婢和香蘇攔住了。不知大少爺見是不見?”
夏雲依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這“二少奶奶”指的是李媛。與此同時,柳雲軒淡淡的聲音已經響徹在她耳邊,只說了一個字:“見。”
杜衡應了一聲,隨即轉身走了。
柳雲軒在沉香亭裡靜靜地站着,一言未發。有風拂過他的鬢角,吹起了些許黑軟的髮絲,他的眸光,寧定淡然,像是有月亮的倒影在裡面,微微閃動着柔和的波光。
李媛很快就來了。她東張西望一番,這才發現柳雲軒在沉香亭那邊。於是她的腳步愈發急促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了過來,口中喚道:“大哥!”視線一轉,她不由得一愣,隨即冷言冷語:“夏雲依,你怎麼也在這裡?”
夏雲依淡笑出聲:“你這話可是問得奇怪,我當然還留在柳府了。”
李媛被噎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她頓了頓,緩了下心情,方接着開口,語氣有些生硬:“我有話要單獨跟大哥說,你先回避一下。”
夏雲依站在原地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無視李媛頗爲挑釁的表情,笑眯眯的道:“大晚上的,你們孤男寡女在一起說話也不方便,我正好在一旁看着,到時候幫你們洗脫個嫌疑也好。”說到這裡之時,夏雲依明顯發現李媛似乎有發飆的趨勢,於是又接着補充道:“不過你也無須介意,你們說你們的,我不說話便是。”
柳雲軒見夏雲依胡攪蠻纏倒讓李媛吃癟,不由得覺得好笑。
李媛實在是拿夏雲依沒辦法,只得看向柳雲軒,道出自己的來意:“大哥,我今晚的確行事有些過分,我給你道歉。你能不能跟柳雲澤說說,讓他搬回來住?”
柳雲軒將視線轉移到李媛臉上,那表情瞬間便換做了一貫的清淡疏離:“此事容不得我做主,還要看老二的意思。”
“大哥可是鐵了心地準備推卸責任麼?”李媛笑得譏嘲,聲音有些尖利,“誰不知道,整個柳府就是你做主。你說一,別人還敢說二不成?”
柳雲軒聞言,眸光一沉,脣邊多了一絲冷笑:“弟妹此言,可是將爹置於何地?在柳府
,無論如何都是爹做主,豈有我們小輩妄言的份兒?”
李媛本來只是一時激憤,把自己想的都一股腦噼裡啪啦的說出來,沒有考慮這麼多。眼下經柳雲軒這麼一提醒,她的臉色頓時變成了一陣紅一陣白,甚是精彩。過了須臾,她才道:“好,就算你說得都是對的,是我一時嘴快,考慮不周。那我求求你,你幫幫我好麼?柳雲澤總不能一直就待在外面吧,那被別人看見了像什麼話,說來說去不都是爲了柳家的臉面着想麼。”
柳雲軒輕輕一笑,這笑容有些意味不明:“既然弟妹這麼堅持,那何不去親自求他呢?對於你們夫妻而言,我畢竟是一介外人,更何況今晚弟妹也說了我對你倆夫妻之事管得太寬,所以我這時就更不應該強出頭了。”
夏雲依在一旁聽得險些一個控制不住笑噴,沒想到你跟人鬥嘴這麼犀利,成功地拿李媛說過的話堵了她的嘴,真是令人大開眼界!——不過仔細想想,這麼些年,你一直說話都是這般毫不客氣,一點也不留情,什麼時候處於下風過?
“……”李媛瞪大雙眼,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她遲疑了好久,方道:“大哥你真的不肯幫我麼?難道你忘了,我曾經送給你的那個同心結麼?看在它的份兒上……”
“就是因爲看在它的份上,我才答應見你。不然的話,我就下逐客令了。也希望你能明白,你如今的身份是什麼,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今天的談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柳雲軒說完之後,再不看她,只是對着夏雲依道:“走吧。”
夏雲依朝小樓的門口走去。沒想到她剛走出門,就看到李媛一臉沉鬱地待在那裡,神思不知爲何忽然一緊。
月輝遍灑清霜,夜風微起。她們二人,此時此刻就站在門口,一句話也不說,雙方都不約而同的用一種複雜的眼光互相打量着。夏雲依不想跟她這麼莫名其妙的耗下去,於是便邁開腳步離開這裡。
李媛也是默不作聲,但是腳步卻漸漸地跟了過來。
走至迴廊花架那邊,夏雲依立住了腳步,回頭道:“你似乎有話對我說?”
李媛也站住了,她頓了好久,方輕聲開口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心底嘲笑我?”
夏雲依沒料到她的開場白竟是這句,聽了這話頗有些無語:“我爲何要嘲笑你?都只不過是各人過各人的日子罷了。”
李媛冷笑一聲,那張絕麗的面容上微微起了一絲猙獰之意:“你也不必拿這種話敷衍我,你在想什麼,我心裡可是清楚得很。如今我千方百計求來的婚姻不過成了一個大笑話,而你如今卻是混得風生水起,真是瀟灑!”
“李媛,你真是個瘋子!”
“是的,我是瘋了,我就是個瘋子!你還想跟一個瘋子斤斤計較麼?”
夏雲依鬆了手,繞過她擡腳走開,眸子裡清晰地閃過一道寒冷的光芒:“這就無須你操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