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軒一直在一旁默立不動，那張清俊冷雋的面容上半分表情也無。
夏雲依將水杯伸了過來，看着那人道：“現在，你還不會說話麼？”
那人眼中的驚怖感越來越大，眼球全是血絲，嘴巴緊緊地閉上，渾身不可自抑的發着抖。由於方纔剛剛中毒才解，所以他身子很虛，幾乎動都動不了。眼見得夏雲依手中的水杯越來越近，他的神經終於崩潰，忍不住用雁城的方言喊道：“別過來，別過來！”
夏雲依這纔將水杯離了他，點頭道：“早這樣不就行了？現在看來，我教得水平還不錯，你終於能開口說話了。只不過，你講的是雁城話，是雁城人無疑，那現在怎麼到了青城？而且，你今日在柳清居來了一出中毒的詭計，幕後指使者是誰？”
那人急忙分辯道：“你誤會了，我是京都青城人，只不過在雁城生活多年罷了。”
“又不說實話了？非逼着我將你的老底一一抖出麼？”夏雲依冷冷一笑，不緊不慢的道，“你曾是雁城柳府的一個監工，後來打死了府上的一個僱工喜旺，然後就帶着妻兒從雁城逃跑了，從此以後下落不明。……唔，我來猜猜，從那以後你就投靠了柳府生意競爭對手那裡，趁機搞一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來誣陷柳清居，從而破壞我們的生意，對麼？”
那人見夏雲依把他的底細說得這麼清楚，不由得大吃一驚，驚懼地哆嗦着脣道：“你怎麼什麼都清楚？”——他自然是認識夏雲依的，畢竟每年夏雲依他們都要回一趟老家雁城，但是他可以篤定夏雲依他們那些主子不會認識他，因爲他從來不在主子面前伺候。但此時……他忽然覺得有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到頭頂，令人不寒而慄。
夏雲依的視線一直未離開那人分毫，聽得他這麼問，於是便道：“你就別管我怎麼知道了，你只說是不是？幕後指使者究竟是誰？”
那人有些猶豫，可視線一瞄到夏雲依手裡的水杯之後，頓時繳械投降，開口道：“是李雲騰。”
一直默不作聲的柳雲軒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面色微變，冷聲道：“李雲騰正是李家老爺子，李昌李媛的祖父。他們李家平素不是經營茶葉生意麼，怎麼現在也轉戰飯莊了？”
那人道：“具體的我也不知，我當時離開了柳府之後，生怕被柳府的人找到回去償命。所以我就帶着妻兒老小去投奔了李家。他們當時給我們在青城撥了一套房子，要我們安心住下，說如果有事要我辦的話會來通知的。我最近接到消息，說李家準備在青城開幾家連鎖的飯莊。但是由於柳府目前獨霸青城餐飲業生意，在望城和遂城也有好多門面，他們很難在京都打開市場。所以他們便命我趁機黑了柳清居的名聲，給我一包砒霜，要我事先吃一點然後再進去柳清居，栽贓陷害。我有些奇怪爲何不直接把砒霜下在飯菜裡，結果李家的人說這樣做風險太
大，容易被人發現。——我本來還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吃死了，結果李家人說柳家大少爺精通醫術，爲了柳清居的名聲着想，是絕對不會讓我死的。於是我就放心大膽的實施了這個計劃。”
聽到這裡，夏雲依覺得真相已然大白。但是她不知爲何，總覺得還有一絲隱隱的不安；但是細細想去，卻無論如何都不知道那絲不安的源頭究竟在哪裡。
柳雲軒同樣是皺眉思索，那雙清泠的眸子裡清晰地閃過一絲陰沉之意。
過了片刻，還是夏雲依打破這沉寂：“這人該怎麼處理？”
柳雲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面色已然恢復了以往的平和淡然：“派人給他抽一頓鞭子，只有外傷並不傷筋骨，用以瞞過李家人。他到時候可以跟李家人說，自己雖沒有完成任務，也經受了柳府的毒打，但是一個字都未透露。”
那人沒想到柳雲軒考慮得這麼全面，忙不迭的道：“謝謝大少爺！”
柳雲軒轉身離開這裡，夏雲依忙跟了上去。他們去找了一個使鞭經驗豐富的小二，仔細吩咐了幾句，然後就離開了柳清居。夏雲依沒忘了順手將那水杯擱在原處，這裡面本來就是一杯清水，所謂的裡面放砒霜不過是嚇嚇那人罷了。
在回府的路上，夏雲依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爲何我還是覺得此事並不像表面上這麼簡單呢？是不是還有什麼內.幕？”
柳雲軒走在她身邊，眉目清潤，淡淡開言：“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李家經營茶葉已經許多年，就算是間或做一些糧食酒水生意，但是規模也一直很小。現在忽然把手伸入了餐飲業，的確很可疑。——不過有一點，我不確定是不是和此事有關。”
“哪一點？”夏雲依立即追問道。
“據說如今大陸和西域的戰爭一觸即發，雙方隱隱有開戰的趨勢，但是目前還未明着動手。由於兩國目前形勢所迫，所以李家運往西北的茶葉商車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無法運送過去，茶葉生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柳雲軒的腳步逐漸放緩下來，壓低聲音道。
夏雲依仔細思索了一番，有些遲疑的開口道：“如果是因爲即將爆發的戰事導致李家茶葉生意受損，他們纔開始轉戰京都餐飲業的話，那他們是怎樣忽然弄來那麼多糧食的呢？”
夏雲依話音剛落，柳雲軒忽然想通了一處地方，頓時覺得心如明鏡，面色驟然凝重起來。
夏雲依嚇了一跳：“怎麼了？”
“這裡不是說話之處，回府再說。”柳雲軒一擺手，止住了夏雲依。
回府之後，柳雲澤和柳雲睿早已回來了。他倆坐在正廳正在下棋，兩人你一來我一往，棋盤上廝殺激烈。見柳雲軒和夏雲依回來，他倆於是便站起來，笑着打了招呼。
“你們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爲了等你們一起吃飯一直等到現在，都
快餓死了。”
柳雲睿笑着伸手擺弄着棋子：“雲依，你別聽柳雲澤胡說。他在你回來之前，一共吃了三盤點心，分別是芙蓉糕、糖心酥和蜜餞。哦，對了，除此之外他還喝了一杯茉莉花茶，足足一大杯。”
夏雲依忍不住想笑，連柳雲澤自己也繃不住笑了。他走過去拍了一下柳雲睿的腦袋，哼笑着道：“老三，你是想造反麼？”
“怎麼會？”柳雲睿收拾了棋盤站起身來，笑道，“我只不過是如實地陳述某個事實罷了。”
就在這會兒功夫，那些丫鬟們已經開始一盤接一盤的上菜了。今晚的菜餚很是豐富，顏色也搭配得極爲合理。衆人紛紛上桌。
夏雲依感覺自己都餓了一天了，就早上吃了點東西，中午由於忙着那調查砒霜的事情，都沒怎麼吃。所以等到這菜一上來，她就立即拿起了筷子，開始大快朵頤。唔，這道醋溜白菜真不錯，口感真好。
她就着米飯吃了一大口，正準備伸筷子去夾不遠處的那盤青椒炒肉絲，結果坐她身邊的柳雲軒吃了幾口忽然站起身來：“我今晚不餓，你們自己吃吧。”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正廳。
柳雲澤面露詫然之色，有些好奇的問道：“雲依，大哥他怎麼了？看上去像是胃口不好的樣子。”
夏雲依本來也覺得納悶，聽得柳雲澤這麼一說，猛地想起了今日發生之事，瞬間就明白了。她丟了筷子，對柳雲澤和柳雲睿道：“我去看看。”
等到夏雲依來到柳雲軒居住的小樓之後，發現柳雲軒面色蒼白，脣也褪去了血色，一雙漂亮的修眉微微皺着。她見此情景就知道柳雲軒顯然是已經吐過了。萬萬沒想到，柳雲軒的潔癖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估摸着是白日裡吃那人的剩飯剩菜給他刺激太大，所以暫時還不能正常進食。
柳雲軒見她來了，挑了挑眉梢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順帶給你倒杯水。”夏雲依走至桌子旁，心情還未平復過來，手也有些顫抖。結果一不小心將水杯給摔在地上，然後碎成了一堆碎片。
柳雲軒坐在軟榻那邊，聽到動靜之後立即走了過來，檢查了一番發現夏雲依沒有受傷，這才鬆了口氣：“怎麼回事？也不小心些。”
夏雲依垂着眸子道：“你放心，沒事兒，就是水杯在鬧自殺呢。”
柳雲軒情不自禁的彎了彎眼睛，微微一笑道：“就是自殺，也是被你慫恿的。”
夏雲依也忍不住笑了，然而大大的眼睛裡卻是醞釀着滿滿的溼意，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盈然閃動：“你不能吃飯，那該怎麼辦呢？”
柳雲軒重新回到軟榻上坐下，聽聞此言不由得輕聲一笑，恰似春雪消融般泠泠的清亮聲響。他看向夏雲依的那個方向，不緊不慢的啓脣開言：“那又如何？不過幾天而已，習慣了就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