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中。
衆人草率吃完早餐,返回房間休息。一羣人安慰着夏離,順便譴責洪天娛樂的蠻橫霸道。
周牧附和了幾句,就帶上行李走了。
他要去德州,參加卜今、施龍燕舉行的聚會。
德州,煙霞山!
這裡距離張博草堂,只有四五公里的距離。
山青水秀,環境十分優美。
一個清澈的湖泊,就坐落在山巒之間。一羣人蕩着小船,在平如明鏡的湖中,悠然自得飲酒、喝茶、賞景。
接觸久了,周牧才發現,原來文學家、文豪之類,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端着架子。事實上,可能公衆的場合,他們還比較注重形象。但是在私底下,很多人比較隨性。
對於吃喝玩樂的事情,比他這個年輕人,精通擅長多了。
“看準機會,就果斷下手。”
卜今一邊跟人下棋,一邊在湖面上扔了一些餌料,讓周牧拿着網兜時刻準備撈魚。
不過湖裡的魚,似乎比較聰明。
就在旁邊吊着,等小船蕩過去,再過來吞食鉺料。
周牧的網兜不夠長,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只能唉聲嘆氣,“卜先生,不如拿一張大網拋下去吧。”
“哈哈,不急,多點耐心。”
卜今回頭看了眼棋盤,頓時怒了,“混賬,你居然偷子,想悶殺我一條大龍,太卑鄙了。”
“胡說八道。”
他的對手,是個頭髮稀疏,鬍鬚也稀疏的老頭。對方吹鬍子瞪眼,也跟着對罵,“老子隨便贏你,用什麼偷子。”
“你棋藝不行,趕緊投子認負。”
老頭捋着鬍鬚,鳴鳴自得,“不然我殺你一條大龍,你的臉上也無光,成爲笑話。”
“呸!”
卜今不服氣,“你殺呀,我照樣能翻盤!”
“……”
兩人爭辯着,有人在旁邊路過,瞄了一眼,語氣不屑,“兩個臭棋簍子。”
“有本事你來!”
卜今與對手,立刻調轉了槍頭,一致對外。
這些嘈雜聲,沒有影響到周牧。他專注看着湖水,忽然看到了淡淡的波瀾,詭異地浮現。
一瞬間,他果斷下網,狠狠一撈。
嘩啦!
網兜中,一條肥碩的白魚在掙扎,淡淡的鱗片,在陽光照射下,居然呈晶瑩透明的色澤。
“哇!”
一羣人圍了過來。
“這麼肥的白魚,至少有兩斤。”
“快快,拿刀來。”
“讓開……”
一個白鬍子老頭,拎着雪亮亮的尖刀過來。
他撥開了棋子,就在棋盤上,墊了一塊乾淨毛巾,然後在網兜裡撈魚,擱在了毛巾上。
廚房紙汲水,再讓鮮活的白魚,慢慢平靜下來。過了片刻,鋒利的尖刀,在魚腹輕輕滑過。
魚腹的內臟全部清除乾淨,過了一會白魚似乎才知道疼痛,尾巴拍打掙扎……
但是已經晚了。
白鬍子老頭,刀工十分利索。
開膛剖腹,再清洗乾淨,去鱗片,剔魚骨。
不久之後,一片片晶瑩似雪,薄如紙的魚片,就擺盤裝好,送去冰箱急凍。趁這間隙,有人配起了蘸料。
香蔥、醬油、辣椒、芥末之類。
經過一定的比例調和,就是提鮮的佐料。
十分鐘。
大家等不及了,在冰箱取出魚片。
一個個人抄起了筷子,夾着薄薄的生魚片,在蘸料上一抹,然後塞到了口中。那冰涼清爽的口感,配合微微辛辣的調味,刺激得大家的味蕾。
“美味!”
“鮮!”
幾個人搖頭晃腦,淺嘗則止。畢竟魚生這類東西,偶爾嚐個魚,品個味就行了,不能多吃。
“年輕人,幹得不錯。”
“還是小夥子眼明手快呀。”
嚐鮮結束,一羣人沒忘記周牧的功勞,紛紛稱讚。
這聚會,比想象中的輕鬆啊。
周牧微笑,卻沒放鬆警惕。
果不其然。
休閒片刻之後,卜今招來周牧喝茶,指着湖山景色風光道:“你知道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嗎?”
“這是著名的景區?”周牧反問。
“在德州範圍,是。”
卜今笑道:“當然,放眼全國,就不算了。只不過對張博文化有研究的人,基本知道這個地方。”
“呃!”
周牧眨了眨上,“你批評的對,我是沒研究。”
“……你這心思,太敏感了。”
卜今哭笑不得,“這叫東湖,張博當年在附近草堂隱居,著書累了就來這裡遊玩,放鬆一下心情。”
“他遺留下來的文章中,有一篇東湖雜記。”
卜今隨口道:“說實話,那文章應該是隨手寫的,沒經過修飾,水平非常一般,所以流傳度不高。”
“嗨,你這話,我不愛聽。”
旁邊一個人,直接開槓了,“什麼叫水平一般?實際上在我看來,東湖雜記稱得上是張博遺留下來的文章中,文字最爲樸實,情感最爲真摯的雄文。”
“那是你的一家之言。”
旁邊的旁邊,又有人槓上槓,“不能你覺得好,就真的好啊,還雄文……公認的雄文,應該是草堂日記……”
“哪個公認了?”
又有人槓上開花,“我覺得他最好的文章,應該是日暮行雲!”
“不對……”
幾個人吵起來了。
周牧慢慢喝茶,坐看湖波起伏。
“別管他們。”
卜今吵了幾句,纔想到了正事,回頭與周牧繼續聊天,“我說到哪裡了?哦,東湖雜記……”
“從雜記中,大家瞭解到,張博每隔三五天,就要來東湖垂釣。運氣好,釣到了湖裡的白魚,就當場宰殺,食其鮮。”
卜今笑道:“我們今年的聚會,撈白魚吃魚生,其實就是在向張博致敬,效仿古人,這是雅事。”
“嗯嗯。”
周牧點頭,其實也在懷疑,這些人就是爲自己的貪吃,找個光明正大的藉口。
可憐的張博,爲此而背鍋。
“對了。”
卜今順手一指,“在張博垂釣的地方,原來有個小亭子,不過由於年久失修,幾十年前就毀壞了。後來市政經過商討,決定在亭子的原址,重新再修個亭子。”
“什麼亭子,分明是修了棟樓。”
有人不屑,“十幾層的建築,還擴大了範圍,根本沒有當年張博亭中垂釣的風雅興致,只不過是爲圈錢而造的人工景物。”
“誒,也不能這樣說。”
旁人反駁,“其實有這麼個地方,對遊客來說,倒是方便了許多。居高眺望,可以欣賞難得的美景。至於古與今的區別,也要與時俱進,無須事事遵循古制……”
“對於古蹟,修舊如舊,這是基本原則。”
“一個殘破小亭崩塌了,還要修成破爛模樣?”
“你強詞奪理……”
“你不知所謂!”
“哼!”
在兩人爭吵中,小船慢慢遊蕩。
周牧也看到了,卜今所說的“亭子”。一棟十三層樓高的,古香古色的重檐亭塔。
在亭塔的旁邊,還有整齊劃一,鱗次櫛比的建築羣。一棟棟建築,就拱衛着亭塔,形成了一個繁華的商貿區。
遊人如梭,十分的熱鬧。
呃!
周牧料到了。
景區嘛,這是正常操作。
商業社會,如果景區冷冷清清,這是恥辱。
小船靠岸,周牧下意識掛上了墨鏡,低調跟着卜今等人,走到了亭塔旁邊的一個院落。
青磚鋪地,瓦片蓋頂。
白牆錯落,盆景青翠,彰顯出優雅精緻韻味。
一行人進去了客廳,裡頭有人在等候。施龍燕,還有另外幾個人,翻書喝茶,頗爲愜意。
大家匯合了,這個聚會纔算正式開始。
一番招呼,寒暄。
施龍燕開口,給周牧引見起來,“這是楚原先生,張博文化紀念館的館長……”
“久仰,久仰。”周牧好奇打量。
這個楚原,大概四十多歲,一頭茂密的黑髮,說明他的精力充沛。雙眼炯炯有神,不經意流露精光。這給周牧一種印象,對方似乎不是單純的學者,反而像是有進取心的商人、官員之流。
去年,卜今在紀念館開籤售會,還有張煌,地方文化名流、官員作陪。一羣人之中,似乎沒有這位……新上任的嗎?
在周牧揣測的時候,楚原也十分的熱情,直接上來握住他的手,勻速晃動,“周老師,歡迎再度駕臨德州,我們的榮幸啊。”
“哪裡,哪裡。”
周牧尬笑,有點不知所措。卜今解圍,“好了,人在,跑不了。有什麼事,稍後再說。”
嗯……
周牧聽懂了卜今的提醒。
他默默坐了下來,觀察着一些人。
“對對。”
楚原微笑,引手道:“既然來了,少不了觀賞聽雨亭的景緻。走,我來引路,帶大家一飽眼福。”
從宅院側門進去,就是亭塔的秘密入口。之所以說是秘密入口,這與外面大衆遊客,有一個區分。
從這裡進去,恰好避開了密集的行人。
“這是陰陽塔!”
楚原解釋起來,“樓內的階梯構造,呈螺旋狀態。每一層,每一段樓梯,都可以隨意組合、分開。”
“所以爲了給遊客,更多的新鮮感。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重新調整樓梯的入口方向。”
楚原笑道:“現在我們走的路徑,對遊客來說屬於封閉的區域。這樣一來,大家也比較清淨。”
這亭塔,非常寬敞。
每層應該可以容納幾百人進出。
只不過出乎周牧意料,在進入塔內之後,楚原沒有帶着大家向上走去,而是拐進了一個暗門。
一條蜿蜒曲折,向下延伸的通道,就映入他的眼簾。
這是……
周牧愣住了,看向了卜今,眼中透着疑問。
“下面是古蹟。”
卜今小聲提了一句,也讓周牧驚訝。
古蹟?
古亭原址嗎?
不是說已經毀壞了?
還保留痕跡?
帶着好奇心,他跟着一行人走進了階梯。燈光璀璨,走了兩圈,眼前豁然開朗。
哇!
周牧驚訝了。
他環視左右,只見四周是厚厚的透明玻璃,就好像水族館似的,把層層湖水,擋在了外面。
在最中間,則是一個殘破的亭子。
四根柱子,已經斷了兩根。
半邊亭蓋塌下,圍欄石凳還算完好。
“這個就是當年的聽雨亭!”
楚原引着衆人走過去,輕笑講解,“在一百多年以前,崇道公隔三差五,就要來這個地方釣魚,欣賞湖中美景。”
“只是後來,在雨水沖刷下,這一塊地塌陷了下去。”
楚原解釋,“亭子淹沒在湖裡,後來市政動了工程,修建亭塔,就把殘缺的亭子打撈出來,安置在這裡。”
周牧恍然大悟,難怪叫亭塔。
原來是塔裡有亭的意思。
其實,這破亭,真的沒什麼看頭。就像紀念館裡的草堂一樣,都是普普通通的東西。
只是由於人文底蘊的存在,讓大家感慨、緬懷罷了。
所以大家呆了幾分鐘,就直接走了。
乘電梯直上。
一分鐘,抵達塔頂。
咳!
是的。
亭塔有電梯。
所以剛纔纔有文人、學者,抱怨、不滿,覺得這樣的建築,完全破壞了他們對古蹟的遐想。
但是不用爬樓梯,真是輕鬆啊。
站在塔頂,最尖端的位置,狹小的空間,視野卻十分開闊。
湖山景色,盡收眼底。
起風了。
微微細雨,忽然從天上飄落下來。
哇啊!
塔內下,密集的行人、遊客,頓時爆發出喧鬧的聲響。許多人刻意從各個建築跑了出來,就站在街道上,張開了雙臂,仰起了臉龐,迎着濛濛細雨。
淅淅瀝瀝的雨絲,連衣服都打不溼,只是潤澤了肌膚。
這種感覺,非常清新,自然。
舒服,愜意。
周牧也忍不住伸手,迎接雨水的滋潤。冷不防,楚原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邊,微笑道:“周老師,你感受到了麼?”
“感受什麼?”周牧偏頭詢問。
“文化的魅力!”
楚原嘆聲道:“大家喜歡張博,塔下的許多人,不惜從萬里之遙的地方,費盡了周折來到了這裡,只是爲了與張博更親近一些。”
“換成一個不認同張博,不認同張博的魅力的人,他肯定會覺得底下許多人是傻子,爲了一個去年百年的古人,浪費時間金錢精力在折騰自己,簡直是愚蠢,無藥可救。”
楚原微笑問道:“周老師,你覺得這樣的‘傻子’,到底是多一點好,還是少一點好?”
周牧沉默片刻,纔開口道:“正主呢,讓他當面跟我談!”
楚原露出勝利的笑容。
他這個說客,圓滿完成了任務!